突然一声闷哼,声音短而低,虽听不真切可却实实的传到正跳“飞羽舞”的四个女乐耳中,眼角余光处,刀阵中正翩翩舞动着的离忧忽的身子左侧一低,如踩空的落水燕失了平衡倒了下去。
    四个女乐舞姿一滞,却见嫩黄色广袖又起,翩翩舞姿再现,仿若方才失了的平衡不过是舞中原有的抑扬转折。
    刀阵中的离忧左脚腕处赫然一抹红。
    她方才左腿肚一痛弯了膝盖,身体不受控的倾倒,不过方寸间的偏差左脚腕便瞬间被锋利的刀刃割伤,她虽痛可本能的以九十度的旋转舞姿掩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心有困惑的四个女乐继续着,可刚收了惴惴不安,又是一声痛极的闷哼。
    四个女乐心知有异,眼角余光处上下扫视着离忧,三层的嫩黄彩罗裙伴着柔美的舞姿在风中层层扬展开来,显现出里面白色的轻薄缎裙裙摆处艳红的一片,离忧受伤的左右脚腕处各一抹刺眼的鲜红,血慢慢浸染开来。
    啊……
    血……离忧姐姐受伤了?
    “飞羽舞”如百鸟惊翅,羽毛乱飞。
    “此刻绝不能分心,继续!”
    离忧低声喝着,平静下的声音是坚定,速速回神的四个伴舞者不敢再分心,如百鸟追凤舞的灵俏。
    座上的千金公主隐于袖中的右手忽的一紧,她本是北周京师长安风华无双的郡主,冠得上风华无双,自是才华与美貌并存。十几年来赵王府所请名师大家的精心传授,天元大皇后所派御用大儒的倾心相教,作为最基本的琴棋书画她又如何不精。
    旁人只看得眼花缭乱张口喝彩,她却瞧出离忧的舞失了灵动,在离忧刚受伤的一刻,她便瞧出不对了。
    曲未了,若此时舞乱了,离忧的命,休矣!
    千金公主清澈如泉的明眸突然一凝,她注意到嫩黄彩罗裙翻飞时那时隐时现的伤处。果然,刀尖舞是不容易驾驭的,离忧受伤了,她终究被刀刃所伤,可莫名的,千金公主觉出有异,感觉有些地方不对劲,可这感觉又说不清道不明。
    千金公主下意识看向长孙晟,似有所感,长孙晟转眸迎了去,千金公主眼神示意,无言的交流长孙晟却看明白了,他略一点头,极力减轻自己的存在感,不动声色靠近刀阵。
    刚接近,耳边就听到压抑着的一声闷哼。
    声音来自离忧,长孙晟刚将目光投向离忧时,突然听到一股细微的破风声而至,长孙晟身形一动手已顺势捞起来袭之物,心中则暗暗惊讶,果真有人在暗动手脚。
    当看清掌心中红的如血滴的珊瑚珠时,长孙晟不由锁了眉宇,放眼扫视着台上台下时,却没发现异常,只看到伸长着脖颈子看得呆痴的一对对儿的眼珠子。
    长孙晟的出现令暗动手脚的人消停了,可刀阵中的离忧却被暗器击中三次,她虽临时改了动作以绝美的舞姿遮掩悄然化去了狼狈,可足下稍有差池双脚便已被利刃割了七八下,抬足间脚底亦被刀尖所伤。
    已故的德亲王王妃落袭雅,其在音律上的造诣非同凡响,一曲“破阵”名扬天下,而这曲刀尖舞,乐与舞亦是其所作。
    刀尖舞乃力与美相结合,激昂中不失婉转,雷霆伴着雨露,萧杀血冷却有丝丝爱怜相随,力与美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否则便失了舞魂。
    离忧受伤,脚上力道虚浮,已然令美失了灵动。
    刀阵中的离忧额头早已汗湿,将额前几缕散落青丝打湿紧贴在小脸儿上,齿间唇已破,如泣血杜鹃那苍白的唇上有点点艳红,可动作一如行云流水舞姿翩翩,如穿梭于肃杀战阵中那只追逐着甜蜜芬芳上下翻飞着的彩蝶。
    众人已然看见刀刃光闪处的点点艳红,绣鞋血染,轻盈的舞步将洒落的鲜血踩碾晕染开来,红的触目。
    弦音落,一曲终了,刀阵中的离忧扬起右脚尖回旋而出,落下点点艳红血珠,广袖伴着琴声尾音缓缓坠落,足回收身委身而下,如水中卧莲,安静美好。
    尘嚣落定,一切复归平静,只余阵中那人清浅苍白的一抹笑容。
    众人紧盯着离忧,有玩味,有欣赏,更有不甘恼怒和惊诧。
    一介中原弱女,临危不惧伤重不退,这份胆识这份坚忍着实令人刮目相看。
    “啪,啪,啪……”
    不疾不徐的拍掌声打破了这诡异的静寂。
    各怀心思的众人闻声望向千金公主,千金公主一双善睐明眸看着佗钵,声音温柔悦耳:“大可汗,在这漠北草原上,擅舞者众,可有第二个人能像离忧这般跳得了这刀尖舞?”
    佗钵一怔,想了想摇摇头:“想来不会有第二人。”
    这话问得有技巧:能像离忧这般跳得了刀尖舞,虽未明言离忧这曲刀尖舞是好是坏,但佗钵回应不会有第二人,那便是间接承认离忧舞跳得好。
    千金公主莞尔一笑,如春风过百花盛开恍了佗钵的眼,迷了佗钵的心。
    “如此说来,暌息王子与冒乌顿汗王果真是有心送的好礼,这份礼,这些女乐,千金收了!”
    “啊?不,不是……”冒乌顿晃了晃大脑袋反应了过来,这些女乐是他的,他还没来得及享用呢岂能送人,“千金公主,我将她们抓来就是为了给大可汗和你跳跳舞助个兴,可没想把人送出去。”
    “冒乌顿汗王在开玩笑吧?”长孙晟眸色一冷走上前,“跳舞助兴,人若不留下如何能给大可汗和千金公主跳舞助兴?礼送都送了,冒乌顿汗王这是后悔又要收回去不成?”
    “你……”
    长孙晟黑了脸加重了语气:“我若没听错,冒乌顿汗王方才说这些女乐是抓来的,如今北周与突厥结姻亲之盟两邦交好,难道说冒乌顿汗王和暌息王子竟公然袭击漠河边镇将韶花阁的女乐掳了来?”
    有些事,可以做但不能说。冒乌顿情急之下说露了嘴授人以柄,如果千金公主以此为由不肯罢休,倒是令佗钵难办了。
    脸色沉沉的暌息开了口:“长孙副使言重了,漠河边镇乃北周边境重地,有精兵强将镇守岂是那么容易就被区区几人袭击成事的。况且我们诚意送礼,又岂能令千金公主扫兴,这几个女乐舞技虽出众,可只要千金公主开口,想来冒乌顿汗王再是不舍也是乐意献上的!”
    在暌息王子的暗示下,冒乌顿闷闷的闭了嘴。他虽心有不甘,虽对千金公主不以为然,可终究千金公主是佗钵的女人,人刚到了王庭,又如鲜花般令佗钵怜惜没稀罕够,他总不好在此时触了佗钵的霉头。
    几个女乐心知千金公主有意为之令她们得以逃脱冒乌顿的魔爪,跪谢之时唯离忧还纹丝不动卧蹲于刀阵中。
    在琴声尾音落的最后一刻,已经坚持到极限的她右脚腕又被利刃所割,阵中的她虽笑得从容依旧,可已是强弩之末。
    千金公主一个眼神扫过去,长孙晟立时飞身而上,掠过刀阵挟住离忧出了刀阵。
    千金公主也未多言,手一挥便令长孙晟带离忧下去疗伤。
    离忧身子直挺挺的,她衣衫湿透身子僵硬,她一直在咬牙硬撑,一曲终了她依然无法放松下来。
    长孙晟没说什么,只是黑着的脸又深了几许,当长孙晟将离忧送到大帐的毡榻上,早就奉命等着的曹御医和医女忙上前检查,云儿之前来过,让他们备好伤药说是待会儿可能有人需要疗治,可没想到伤者的伤势会这么严重。
    入了温暖的大帐,远离各色往肉里盯不怀好意的眼睛,离忧将那口苦苦撑着的气呼出来,整个人便瘫软下来,人立时就昏了过去。
    检查完离忧血淋淋的双脚,曹御医一脸严肃。
    一直缩身在后没有存在感的池安儿悄悄看一眼同样神色冷凝的长孙晟后,眼底里是她自己也未察觉的一抹情愫,末了,视线又落在满脸汗湿昏迷不醒的离忧身上,方才曹御医检查之际她已然看得清楚,离忧的这双脚,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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