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云儿心焦,此时两名医女更是惶恐无措。
    这一路行来,她们深知雨晴在千金公主心中的份量,若是雨晴伤重而亡,只怕她们也要跟着陪葬,毕竟此种迁怒之事在宫中屡见不鲜,便是在塞外,千金公主只一句话亦足以令她们客死异乡了。
    两名医女一脑门子的大汗,却顾不得擦,她们苍白的面色不比失血过多的雨晴好看几分。
    一个医女颤声道:“云儿姑娘,雨晴姑娘伤得太重,吃了两粒止血丹也无用。她的血也与常人不同,流血处好像不容易凝,上的药大多被血冲开,再不止血必保不住性命,我等医术浅薄实在是束手无策,现只能请曹御医诊治了。”
    曹御医自出了关就一直恹恹的,说是水土不服,从昨日起更是跑肚拉稀双腿都软了下不了床,医者不自医,便是服了药也一直精神萎靡恹恹着。
    此次随送亲使团出塞的曹御医三十余岁的年纪,为人清冷沉默寡言,一路上虽身子不适却也是尽心尽力医治病患,他不善言词更不会巴结奉承的性格在御医署久不得志,以至此番随送亲使团出塞的苦差也落在了他的头上。
    两名医女亦差不多情形,没有门路没有手段也被打发了来。
    “曹御医他自个儿还病着下不了床……”云儿咬着嘴唇额上也冒了汗,难不成真要用那个猥琐的巫医么?只怕人没救活却白白的被那猥琐之人看光了身子,死,都不得清白,她不能对不起雨晴姐姐。
    正端着盆热水进来的池安儿看着这一幕,明澈的眼眸定定落在雨晴背上骇然的伤处,脖颈和肩上的伤处倒也罢了,可后心门处的几道深深爪痕却是致命伤,皮肉外翻血水不凝,周边红肿处显示内里发炎渐驱腐败,别说处理伤处,这血再不止人就真救不活了……
    池安儿的目光又落向医女手边展开来的针包,里面一排排的银针静静闪着点点光泽,她嘴唇轻轻嚅动想说什么,却终迟疑着闭了口。
    “云儿姑娘……”突然一个踉跄的身形晃了进来。
    “曹御医!”饶是镇定如云儿,此时也差点落了泪,声音带了哽咽,“曹御医你无论如何救救雨晴……”
    身材略显单薄的曹御医没有多言,强打着精神走到矮榻前扫视着伤处,末了手执雨晴的浩腕凝神把脉,两名医女眸子里的死灰气一扫而空,忙不迭细说着伤情。
    “情况极是不好,她的血确与常人不同,血不易凝,如今只得施针刺穴止血!”曹御医眉宇间一派的凝重。
    两名医女闻言互视一眼,脸上带了苦笑,方才她们亦想施针止血,无奈后心门的伤处碎肉鲜血糊了一片,鲜血一直擦而不凝,搅了视线没有把握她们根本不敢下针。
    紧跟着曹御医的药童忙将他的药箱打开,将针包取出一整套的银针排开,齐刷刷几道焦灼希翼的目光下曹御医的手在悄然发抖,并非发抖,实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听侍卫来报公主遇鹰袭雨晴伤重需他救治,他强撑着下了床,莫说眼皮沉重眸光不明,身上更是根本绵弱无力,手中力道如何能拿捏的住。
    只一瞬间,曹御医额前和鼻尖聚满了汗滴,持针的手有如千金重,近在心门的各处大穴,一针的差池便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此时的他,下不去手。
    云儿的心一片冰凉,她亦看出曹御医的有心无力。
    “我来!”女子的轻声忽传了来,声音不大却坚定异常更似响彻在耳边,几人忙不迭扭脸看去,池安儿将水盆递于一旁的婢女,净了手快步上前。
    “池安儿你说什么?”云儿皱了眉。
    “你个小小婢女胡闹什么?人命关天岂容你在此逞能!”心有烦躁的医女脱口而出。
    “正因人命关天再容不得耽搁!”池安儿眸子里一片的澄明,尤带着伤痕的脸难掩如花的颜,此时的她一脸郑重,不及众人再反应,她已信手拈起一枚三寸三分的银针,看似随意拈来,可当看清她下针的手法和下针的穴位时曹御医眼睛霍然大亮,不禁紧紧盯住她的动作。
    在血肉模糊的一片中池安儿竟似毫不受影响,寻穴准确下针果断,魂户穴,灵台穴,夺命穴等周身二十几处穴位施针下来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血止住了,血真得止住了!”圆脸的医女惊喜过望呼道。
    “所幸没有伤到内脏重器,快,清除腐肉赶紧上药,咦,这可是冥医鬼门所出的石髓伏血膏?”当接过云儿递过来的白玉瓶打开看过轻嗅了一下后池安儿轻咦出声,旋即高兴不已,“太好了,这可是世间罕有的治外伤灵药,止血后用此药一日结痂,十日后退痂无痕。”
    云儿有些发怔,她只知这皇宫御用的石髓伏血膏是天元大皇后赐给千金公主的,公主不吝要求用在伤重的雨晴身上,没想到这药却是“冥医鬼门”所出,想来公主也不知道。更奇怪的是这个收在自己手下听用的小宫婢,平日里甚是安静话语极少,可现在却像换了个人似的自信又灵动。
    池安儿同曹御医以及两名医女一起忙碌着,虽忙却不乱,待一系列伤口处理完毕后已是大半个时辰过去了。
    待曹御医称雨晴的命保住了时云儿长长舒了口气,池安儿抬起小脑袋又匆匆忙忙去往一边写下一张纸,“你按这个药方再去抓药……”一抬头直撞入曹御医深深疑惑的黑瞳中。
    整个大帐中静得异常,几道齐齐聚向她的目光令池安儿生了怯,她俏挺的鼻尖儿凝了亮晶晶的汗珠,一改方才那干练沉稳忘我境界的模样,讪讪的看着曹御医,嗫嚅着:“奴,奴婢一时失神,不是有意对您无状的……”她方才竟敢指使堂堂御医署的曹御医去抓药,她脑子到底想什么来着?
    曹御医没有言语,只是将她手中的药方拿去,越看越惊讶,这可是上好的补血凝气的药方,再抬头时曹御医虽仍面带疑惑可却是不掩温和之态:“池姑娘,看不出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高明的医术,敢问你师从何人?”
    他的客气亦令其它人惊诧,都竖着耳朵仔细听着。
    池安儿清澈的眸子里飞闪过不安,俏挺的鼻尖儿又冒了汗,声音弱弱的,“奴婢的父亲是个卑微的游医,奴婢自小耳濡目染学了个皮毛,背了几个药方,让您见笑了。”
    她心中暗骂自己蠢,千金公主的陪嫁品中什么补血丹补气丹的都有,干嘛自己就信手写出这么个药方子来?
    “皮毛?池姑娘太过谦虚,”曹御医摇了摇头,看她的目光多了份长辈似的怜惜,“你小小年纪认穴之准,用穴之妙,针灸之术连曹某都自愧不如,你竟还知道冥医鬼门所出的石髓伏血膏,甚至连开的这药方都是上好的补气血方子。”
    “曹御医……”池安儿小脸儿泛了白,不知是方才医治时紧张累的还是在怕着什么,神色局促声音也越发的低了,“奴婢的父亲走遍大江南北四处流浪讨生活耳闻的自是多了一点点,奴婢听父亲所说,也,也就知道了一点点……”
    “罢了,池姑娘不方便多说曹某便也不多问了,药童,按此方去抓药。”小药童忙上前接过药方,这次随千金公主而至的大批陪嫁之物中便有足足四辆马车的各种草药和稀罕补品,天元大皇后考虑周到,对这位远嫁的公主也算是极尽心意了。
    “池姑娘,你这次也算是帮了曹某,曹某无以为谢,既然你精通针灸之术,我便送你一套银针可好?”曹御医早注意到池安儿看向他那套银针时的眼热小表情。
    “真的?”池安儿猛抬头,清澈如泉的眸子盈满欣喜和渴望,自从入了宫,她闲暇时只能偷偷拿绣花针比划。
    “自是真的!”小姑娘渴望欣喜的小模样令曹御医忍俊不禁,从药箱中又取出一套心爱的银针,打开云丝软针包,看着上面一排排长短不一的盘丝象牙柄的银针池安儿脸上含了笑,眉眼弯弯笑得清甜。
    云儿有些恍神,瞅着这如明媚春风的笑容,似看到了千金公主的神韵,公主……突然一个激灵,在迎亲大典上的公主心记挂着雨晴的伤势却无法分身,还要劳神陪在佗钵身边接受各部小可汗和贵族头领们的致贺,现在雨晴暂脱了危险,她得赶快回去禀告请千金公主安心。
    嘱咐曹御医和池安儿照顾好雨晴后,云儿和几名婢女匆匆而去,不在千金公主身边的她生怕再起什么变故,现在雨晴伤了,她无形中倍感压力可一定要保护好公主。
    心情大好的池安儿出了大帐欲去帮药童抓药煎药,无意中的一瞥却瞧见不远处的栓马杆下躺着个衣衫破烂血淋淋的年轻男子,如同栓狗一般,男子双手被铁链反绑着,铁链的另一端缠绕在栓马杆上。
    男子遍体鳞伤唯有一张苍白的脸尚完好,嘴角溢出的血未干,尚一滴滴的滑至下颌坠地无声。
    他身子蜷缩着,头无力的仰靠在栓马杆上,几缕散乱的青丝垂落在汗湿的额前,虽面色苍白可颇具立体的五官不乏美感,眉宇紧锁,双眼紧闭似在昏迷中还在忍受着巨大痛楚,干裂的唇瓣似无意识的轻动呢喃着什么。
    池安儿不觉停了脚步,他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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