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明晟转过头,见屏风处赫然站着东聿衡!
    “父、父皇。”东明晟浑身僵硬,想起身又扶着沈宁,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东聿衡冷着脸走过来。他走了一半,万福便禀告了太监小洪子的身份,他现下是惜薪司的太监,原来却是福禧宫的扫地太监。这虽说得通小洪子因何与艳儿偷偷相好,但皇帝总觉隐隐有异,故而又转了回来,让皇后到春禧宫找他,同时又让人把小洪子找来。
    他回了春禧宫,没忍住又转进内殿,却见两婢似是受了惊吓,他顿觉古怪,大步走进内殿,便看见东明晟喂沈宁喝着什么,他没来由一声大喝。
    沈宁一时也清醒了,咳了两声,软软地说道:“你做什么那么凶,我不过让他扶我喝口水。”
    东明晟急忙让开位置,在他们面前跪了下来。
    东聿衡扶着沈宁靠在床头,转身指指地下打碎的茶杯,淡淡问道:“这是什么?”
    在这皇宫里,除了沈宁,没人不害怕天子龙威。纵使自己是他的儿子,东明晟依旧战战兢兢,提心吊胆地答道:“茶、茶水。”
    “那是什么?”长臂一伸,皇帝指向桌上连盖也未阖的茶壶,还有散落一旁的带着白色粉末的四方小纸。
    东明晟顺势望去,面若死灰。
    “孽障!”东聿衡暴怒,一脚将二皇子踢飞出去,撞上坚实的榻床。
    “聿衡!”沈宁瞪大了双眼,猛地坐起身来,支撑着就想下床,“你干什么!”
    如意惊慌地跑了进来,东聿衡大喝,“滚出去!”
    本就知道自己犯了错的如意吓得立刻退了出去。
    东明晟口吐一口鲜血。他知道事已暴露,狼狈不堪地起了身重新匍匐而跪。
    东聿衡怒火冲天,拦了沈宁一把还想上前,被沈宁用力抱住了手臂。
    “你干什么!他是你的儿子,你那一脚会要他的命的!”
    “他想要了你的命!”东聿衡目眦尽裂,咬牙切齿地道。
    虎毒不食子,东聿衡从未想过自己的儿子会做出下毒的事来。更何况沈宁与东明晟的情份他也是看在眼里的,于情于理,他都认为最不会害她的人就是他。可是他却真干出这禽兽不如的事来!
    沈宁呆若木鸡,双臂虚软滑下,跌坐床上。
    东明晟仰头看见这一幕,眼眶蓦地红了,他再次将头低下重重抵在地下,吞咽一口血水,颤抖地说道:“母妃,那茶水里是解药,请您……服下罢。”
    他从来,就不想谋害沈宁。
    他想当皇帝,他并未改变想法,可他从未想过拿沈宁的命来换。他认为自己慢慢为改变她的想法,更甚而,他希望她能看着他当上皇帝。
    他分明对魏会说过稍安勿躁,万万没想到魏会竟然自作主张。
    他明知父皇正一心缉凶,他压根就不能三番两次来春禧宫引他注意,但他知道蛇缠之毒蚕食身子,不再下毒虽不会致命,但拖得愈久,遗留的病根便愈多。他怕尔后机会不再,太医又不能及时配出解药,那她的身子就……因此他才不顾魏会反对,趁着父皇离开之际,来给她服用解药。
    沈宁闻言,似是找到了一丝救命稻草,她不顾虚弱的身子,推开东聿衡赤脚下了床,扶起东明晟,带了满心希翼问道:“你怎么会有解药,是你认识的哪个世外高人给你的?”
    东明晟其实现下十分害怕,他知道他一切都完了,他多希望自己也能编出毫无破绽的谎言欺骗她与父皇,但他也无比清醒地明白,父皇对他起了疑,他如何巧舌如簧,都是垂死挣扎。
    但他也不愿亲口承认让她失望,惟有沉默以对。
    “晟儿!”沈宁难过极了,她一时受的打击太多,身子竟有些摇摇欲坠。
    东聿衡自后将她一把打横抱起,“你还指望这畜生说出什么人话来!”
    东明晟浑身重重一颤,知道已丧失了敬重的父皇的全部信任,脸色苍白如雪,心底如坠深渊。
    沈宁坐回床上,靠在东聿衡身上无声掉泪,东聿衡悔不当初,自责不已地搂紧了她。东明晟听着沈宁压抑的哭声,也默默垂下两行泪来。
    一时殿内死寂沉沉。
    此时如意在外战战兢兢地道:“陛下,皇后娘娘求见陛下。”
    东聿衡深吸一口气,“让她去书房等着,叫小张子再去把凌霄阁的请来。”
    过一会儿,如意又在外头道:“陛下,皇后娘娘说皇贵妃娘娘既醒着,皇后娘娘也想进来看望皇贵妃娘娘一番。”
    东聿衡沉默片刻,恨恨地对着跪在地下动也不敢动的东明晟道:“好极,你将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母妃养了一匹白眼狼!”
    沈宁难受地拍向他的胸膛,“他替我送解药来了,他没那么坏……”
    东聿衡冷哼一声,谁知道这畜牲安的什么心意,再者,惠妃身故恐怕也与他逃不了干系,但这些话他都没说出来,只叫万福进来把二皇子“请”出去在偏殿严加看管。
    东明晟临走前,还轻轻再说了一次,“母妃请尽快将解药服下罢。”
    孟雅进了内殿,沈宁已抹干了泪,但眼眶还是红红肿肿的。
    孟雅道:“皇贵妃这是怎么了?生着病再哭一哭,身子骨哪里来架得住?快莫哭了,如今既以发现是歹人下毒,找出解毒之方来不过是早晚的事儿。”
    沈宁勉强才勾起了一抹笑容,“多谢皇后娘娘体恤。”
    “唉,瞧瞧你,本宫看你这模样儿也心疼得紧,莫说天家了。”孟雅拿出自己的丝帕为她擦了擦额上的汗。
    “皇后说有要事找朕商议,究竟是什么事?”
    孟雅看一眼沈宁,犹豫道:“陛下,皇贵妃病着,当让她好生休养才是,咱们还是移到别处去说罢。”
    皇帝略一沉吟,点头应允。他走之前,扶着沈宁躺下为她掖好了被子,沈宁盈盈看着他,眼里似有千言万语。
    皇帝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轻轻摇了摇头。
    帝后到了书房,孟雅问东聿衡是否用了御膳,东聿衡这才发现天已灰黑下来了。仔细一听,远处还有两声闷雷。他竟是全无所察。
    “朕还不饿,皇后有事便直说罢。”东聿衡喝了一口浓茶。
    孟雅道:“臣妾听闻皇贵妃中毒一事十分心焦,也想尽法子为妹妹找出真凶。臣妾听闻内务府传来消息,说是温太医他们提出此事与惠妃病亡也有千思万缕的联系,一时震惊。忽而忆起昭华宫中有一奴婢原就是惠妃的大宫女,名为彩华。臣妾心想着不知她是否得知些什么隐情。臣妾便招了她来盘问一番,不想竟得知了一个不得了的事情,臣妾也不知是真是假,惟有请陛下裁决。”
    “什么事?”
    “还请陛下宣其面圣。”
    “宣。”
    不多时,跟着皇后过来的宫婢彩华跪到了皇帝面前,似是有些诚惶诚恐。
    “下跪何人?”东聿衡问道。
    “回陛下,奴婢彩华,是昭华宫二等宫女,曾是惠妃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彩华的声音绷得紧紧的。
    “皇后说你知道惠妃病故的隐情?”
    彩华重重磕了一个头,“正是。陛下,奴婢也是碰巧撞见的,奴婢有一回发现二皇子偷偷地在惠妃娘娘的药汤里撒了些粉末进去。”
    东聿衡竟有些气得麻木了,他只喝道:“贱婢!你既已看见,为何不向惠妃揭发实情?”
    彩华不停地磕头谢罪,“奴婢贪生怕死,故不敢说!太医日日诊脉,道惠妃娘娘只是伤寒病重,奴婢害怕说出来,是不是毒药奴婢都必死无疑,故而不敢说。请陛下开恩哪!”
    “那如今怎又说了?”
    “奴婢时常梦见惠妃娘娘找奴婢索命,夜夜不能安睡,因此向皇后娘娘禀告了此事。陛下,奴婢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如有虚瞒,天打雷劈!”
    孟雅只觉东聿衡的神情太过平静,心有诧异,说道:“臣妾方才听闻,震惊不已,陛下认为这贱婢说得可是实情?或是背后有人指使,故意谄害二皇子?”
    东聿衡抬头,讳莫如深地看了孟雅一眼,“皇后也是才知道的?”
    “正是。”孟雅一惊,“陛下这是何意,倘若臣妾早知道,定然第一个禀明陛下。”
    孟雅自是早已知晓。彩华有一年偷偷烧纸钱,绿翘逼问几句,才知她是烧给惠妃。她便觉蹊跷,召了她来审问出了真相,但她一直隐瞒了这个秘密,她知道她不能早说,尽管说出此事会让皇帝发怒,但她明白他定不会杀了皇子替一个妃嫔偿命,顶多发落他到荒凉之地当个亲王。人总是会变的,万一有一日皇帝又记起二皇子的好来,再次召回宫中又是功亏一篑。
    她在等最关键的时机。一个既不需扳倒皇贵妃,又可让明奕顺利继承大宝的时机。
    然而她不料东明晟竟然还给沈宁下了毒,也不料竟被人查了出来。她明白此时再不利用,往后便是一颗弃子了。
    谁知皇帝的反应出乎她的意料,中毒的是他心爱的皇贵妃,下毒者是他喜爱的二皇子,他为何还这般平静?就像……已知道了真相一般。
    东聿衡勾了勾唇,“是么……”这一两日发生的事让他对后宫失望透顶,没有一个,是让他省心的。
    “陛下,臣妾以为二皇子一直温和乖巧,断不像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的人,不如让二皇子过来与彩华对质一番?”
    皇帝一时疲倦之极,他摆摆手,“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