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聿衡在早朝前得知此事,万福将听来的消息细细禀告,为皇帝着朝服的潋艳等婢似乎都能感到陛下身上传来的冰冷寒气。
    “现下可是保住了性命?”
    “回陛下,来报说刀伤一尺,并未见骨,并非致命之伤,只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那刀上喂毒,请来的大夫一时不能分辨其毒,只用了寻常解毒草,李夫人如今还昏迷不醒……”想来沈宁并非娇弱千金,倘若不是重伤在身,怕是不能昏迷。
    “庸医。”东聿衡眉头皱了皱,“去太医院找个……罢了,让张德顺去一趟。”张德顺乃为皇帝把脉调理龙体的御医。
    万福领命。
    “传朕的旨意,着京兆府调查此案,不论用什么办法,朕要在两日内见到真凶。”东聿衡冷冷地道。天子脚下,竟有人杀他殿前御赐的雁夫人,究竟是何人竟敢如此猖狂。
    “是--”
    是夜,东聿衡来到安阳宫,花弄影至殿门迎驾,抬起头却是一双红肿泪眼。
    “怎地哭成个泪人儿?发生了何事?可是奴婢们照顾得不周到?”东聿衡惊讶,抬手抹去娇颜上新出的泪痕。
    此言一出,殿中立刻跪了一大片,一位资历颇老的嬷嬷道:“圣上明鉴,娘娘因得知雁夫人受伤之事,已掉了一下午的珍珠泪,奴婢们怎么劝也劝不住。”
    花弄影眨眨眼,用丝帕擦干眼泪,沙哑道:“陛下恕罪,贱妾这般狼狈迎接圣驾,罪该万死,只是贱妾心中难受,这眼泪止也止不住。”
    这梨花带雨之姿真所谓我见犹怜,皇帝温柔地揽着她在榻上坐下,“影儿切莫哭,朕心疼得紧。”
    花弄影靠在东聿衡胸前轻轻啜泣,“陛下,贱妾想着李夫人命苦,端端地一个好人,却早早地没有依靠做了寡妇,在云州时亲历战场,又被克蒙蛮子打伤,今时来了长阳,竟又遭人暗算!她……”说着说着,美眸中又是串串泪珠落下。
    东聿衡安抚地拍拍她的臂,低头注视着她衣上的刺绣,似是沉思并不说话。
    “现下李夫人在长阳无依无靠,身边只有叔子李子轩与一个奴婢,怕是连个安抚的人也没有,况且真凶未现,万一又再次痛下杀手……”花弄影越想越是心惊,她离开皇帝怀抱,在他面前跪了下来,“陛下,贱妾在云州受李夫人大恩,无以为报,今日又闻她如此劫难,着实害怕,可否请陛下下旨将李夫人移至宫中疗伤,贱妾也好报其恩德。”
    这请求着实是大大的不合规矩,仍旧跪着的嬷嬷奴婢们吃了一惊。
    东聿衡却是看不出什么表情,他沉吟片刻,竟是笑着扶起了花弄影,“影儿心地纯良,知恩图报,朕甚是欢喜,且念在李氏有功,朕便破例准其在安阳宫疗伤,也好圆了影儿一桩心愿。”
    安阳宫奴才们个个震惊,圣上竟为了婕妤娘娘,真个儿准一平民商妇进宫疗伤,这是何等恩宠!
    皇天在上,他们跟对主子了!
    圣旨隔日下到了官肆,虽清了毒素却依旧发热昏迷的沈宁毫无知觉地被小心翼翼地抬进马车之中,李子轩紧握拳头,却是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马车缓缓远去。
    皇帝下了朝,一边换常服一边听得万福禀报:“陛下,奴才方才听得京兆府尹说李夫人身中之毒名唤‘蚀骨’,毒性极强,照理其活不过天明,却不知是否大夫阴差阳错下了猛药,竟是生生挽回了一口气,待张太医去时毒素竟已排出体外。”
    “哦?”东聿衡有丝意外。
    “想来是天子脚下,李夫人承蒙圣上恩泽,福大命大保住了性命。”
    “李氏现在何处?”
    “李夫人正在安阳宫西偏殿耳房休养。”
    “醒了么?”
    “回陛下,李夫人一早上就醒了一小会儿。”
    “……摆驾安阳宫。”
    由于皇帝极少午间驾临后宫,安阳宫奴才听公公在外间叫道之声,急忙下跪磕头,心想着哪一宫的娘娘出了大事?
    不料御仗进了宫院,皇帝大跨步而入才回过神来,老嬷嬷暗自懊悔方才怎地没有叫醒娘娘。
    东聿衡扫视一眼,“花婕妤在何处?”
    “回、回陛下,娘娘正在殿中休息,不知陛下圣驾,奴婢万死,奴婢这就去请娘娘……”
    东聿衡打断她的话,“雁夫人醒了么?”
    大宫女素馨道:“回陛下话,雁夫人才喝了药,这会儿又睡下了。”
    东聿衡走进殿中,却是移步往西偏殿耳房走去。早有宫婢为他打起两层帷帘,清香混合着药香撞入鼻间。
    无声地进了耳房,正对着的花梨木月洞雕花架子床此时床帷紧闭,宫婢走到东聿衡身侧,挑眼见他的手抬了抬,立刻与另一宫婢无声地为其撩开两边床幔。
    面色苍白似雪的女子梦中犹皱眉头,气息不稳地趴睡在床,双臂摊在头侧,露出一截雪白手腕。
    宫婢小心地将衣袖覆上。
    东聿衡上前一步,凝视片刻,见她连娇唇也是全无血色,紧皱的秀眉似在忍受痛苦,他皱眉一瞬。
    殿内十分安静,听得到外头鸟鸣之声,也听得到卧病榻前的沈宁沉重的喘息。
    不是说余毒已清么?皇帝弯腰伸手探向她的额,果真滚烫骇人。这过了两天,张德顺连热症也未能袪除?
    两个宫女在后头面面相觑。
    他温热的掌离开略为汗湿的额,神使鬼差地,却缓缓移至那饱满的绛唇上,拇指带了一分力道地揉了揉那娇嫩的唇瓣,似是想将其揉出些血色来。
    梦中并不安稳的沈宁无意识地□□一声,将作怪的大手自唇边拿下。
    东聿衡回过神来,自觉失仪想将大手抽回,不意被她握了大掌。
    黑眸略带错愕看向依旧昏睡不安的女子,那脆弱的模样儿似在寻求慰藉。他动了动手腕,却被那纤细的手指软弱无力在掌心中挠了一挠,依旧不甘心地试图抓住那略带粗糙的温暖。
    雪白的小手摊在他的掌心,拇指却软软地按着他的尾指,那英气的秀眉展开一瞬。
    皇帝一时竟弯腰未动,注视着娇颜的墨瞳中有难解的光芒。
    “贱妾给陛下请安……”一声细语打破一室清静。
    花弄影急急梳妆打扮而来,却见明黄背影俯身在床头注视着病人。
    东聿衡并未回头,轻轻抽回了手,见才舒展的眉头又紧紧皱在了一起。心里头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为何热病仍旧未褪?”他转过身来,问跪下请安的花弄影。
    “回陛下,张太医说毒物霸道,即便余毒已清,李夫人还是得遭罪几日。”
    东聿衡又看一眼病榻中的沈宁,一低头却见脚边有一层香灰,他的眉头又皱了皱,指指地下,“这是怎么了?”
    “李夫人喝药汤时一时不适,吐了出来……”
    “让奴才们仔细着点,喝药也不必急于一时。”
    “是,贱妾知道了。”花弄影心中有丝异样。
    二人出了西偏殿,又说了一会话,一名太监在外求见:“奴才给圣上请安,奴才奉王太妃娘娘令,请陛下去寿阳宫一趟。”
    皇帝来到寿阳宫,却见王太妃亲子东旌辰也在殿中。
    “母妃叫朕来,是为何事?”皇帝给王太妃请了安,笑着与其坐上主位。
    雍容华贵的王太妃本是一脸怒容,见皇帝进来敛了神色,笑道:“无事,只是多日不见,哀家看看天家可是胖了还是瘦了。”
    “朕一切安好,劳烦母妃惦记,母妃身子可好?”
    “还是老样子。”
    二人话了家常,东聿衡瞟向底下乖乖站立的六弟,“诚亲王坐罢。”
    谁知王太妃看一眼亲子却是立刻变了脸色,“他还有脸坐么?”
    东旌辰一脸苦色。
    “朕看诚亲王这段时日安分了许多,也是上进了,不过斗斗蛐蛐儿,怎么地又闯祸了?”东聿衡轻笑道。
    “你让他自个儿说!”
    东旌辰顿时跪了下来,告饶地道:“皇兄饶我!”
    东聿衡皱眉,“何事求饶?”
    东旌辰抬头看一眼皇帝,又看一眼怒气冲站的母妃,才犹豫地道:“臣弟昨日才听闻那云州李氏被刺一案,谁知京兆府衙找上门来,说是刺客身上带着诚亲王府的令牌。臣弟不敢怠慢,查了那刺客身份,竟是臣弟不久前意欲剔除的细作暗卫,想是他得知了消息,先一步逃离王府,前个儿夜里又被人派去行刺李氏。”他不敢看东聿衡脸色,只垂头道,“臣弟没用,不仅不能为皇兄分忧,反而被人钻了空子诬陷于我,臣弟罪该万死。”
    王太妃看一眼脸沉了下来的皇帝,喝道:“孽障!你哥哥成日里为国事烦忧,你却还让他收拾你这烂摊子!依本宫看,叫那京兆府将你抓起来关进天牢却是最好!”
    “皇兄救命。”东旌辰跪着挪了两步,在东聿衡面前磕了个响头。
    东聿衡表情淡淡,睨了一眼不敢抬头的东旌辰,转头对王太妃轻笑道:“依诚亲王所言,这事儿也怪不得他,母妃莫要生气伤了玉体。您好生休息,朕仔细问一问诚亲王事由。”
    说着,便起身向太妃告了安,叫了东旌辰一同离去。
    东旌辰拧着眉头看一眼母妃,见其轻轻摇了摇头,只得局促不安地跟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