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阳--
    清晨,带着凉薄之意的天空还挂着星子,长阳大街上已有多人点了油灯赶早市。马蹄四起,尽是上早朝的朝廷要员。
    两架马车自为外地官员准备的官肆中徐徐而出,前头是云州知州游知渊的马车,后头赶车的是沈宁的小叔子李子轩,里头坐着的正是准备上朝面圣听封谢恩的沈宁。
    一月前李子轩与其父回到云州之时,战乱已过,幸而家中无事,惟死了两名家丁,女眷不仅不曾受伤,李家长媳还获御旨钦点,隆恩浩荡,李府上下不敢怠慢,待家中祭祀一过,李老爷便令其护送沈宁与伤病痊愈的游知渊一行上了长阳。
    她本是平民商妇,即便受赏也是在大殿玉阶下拜谢皇恩。为以防万一引来皇帝好奇,她在云州之时专程请求了游知渊不要将她之前的所作所为说出来,最好全都加在他的身上,一石二鸟。加官的加官,受赏的受赏。可谁知游知渊那书呆子却是个忠良耿直之辈,思量再三却将她的事儿巨细靡遗地告知天子。
    巨细靡遗!
    她当场就在心里谢了他十八辈祖宗!
    圣旨昨日下至官肆,连同而来的是两个教规矩的太监,她愣是被他们折磨至月中才让睡下。今日公鸡打了第一声鸣,天还黑透着,她又被两个太监吊着嗓子叫了起来,唤她穿衣打扮,赶上早朝。
    古代的的皇帝和官儿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坐在马车里的沈宁迷迷糊糊地听着外头的马蹄声,身子随着颠簸忽左忽右,沉重的眼皮还不愿睁开。
    皇帝啊……她要见一个皇帝了……闭着眼思及东旌辰那张脸,她突地好奇,他的真面目究竟是怎么样的。
    过了许久,她听到停下的马嘶声。用力拍拍脸颊,她弯腰干脆地翻帘出了马车。
    李子轩跳下马车为她拿马凳垫脚,沈宁抬头望向巍峨的城墙,隐隐看到哨兵在城墙上若隐若现,再看看那象征着权力的第一道宫门,巨大的红漆木大门上雕着一只腾飞的朱雀,十六名御林军镇守在旁,是那么地神圣不可侵犯。
    “子轩,是皇城。”声音里没有激昂,没有卑微,只平静地叫小叔子看这壮丽的建筑。真像故宫啊……沈宁心里叹了一口气,依然觉得不真实。
    李子轩抬头看了一眼,心头有些荡漾,却没有表露出来,只轻笑道:“大嫂,请下马。”
    “好。”
    由他扶了她下马,她理理从未梳过的正儿八经的妇女头,未带任何饰物的纤手抚平素布麻衣,面上连铅粉也是未施。
    游知渊也下了车,与镇守东华宫门的队长小叙两句,有些为难地看了看她,然后走来对她道:“李夫人,宫中有规矩,平民未得传唤,需在宫门外等候。”
    “那行,你先进去,我们在这儿等就是了。”
    游知渊看她一眼,临行还不忘提醒道:“李夫人,请耐心等候,陛下片刻便会传召。”
    “知道了。”
    谁知在城门边上站了快一个时辰,天光已然大亮,身边两个太监的教导仿佛没完没了,沈宁快磨尽耐心时,才终于感觉从天边传来了声音:“宣——游知渊、云州李氏觐见——”
    “开宫门!”一个小太监忙喊道。
    沈宁轻轻呼了一口气,站起来看着威严的朱雀门应声缓缓而开。
    突如其来的亮光扎进她的眼里,让她不适地眯了眯眼。朦胧中层层宫门次第而开,一眼望去却只有白茫茫的一片。
    “李氏,刚刚教你的可都记住罗,出了差池那可都是掉脑袋的事!”两个太监还不忘警告一声。
    跨过高高的红槛,沈宁走进了在任何时代都显得庄严神秘的皇朝宫廷,横过三道护城宫门,穿过一群群严守的御林军,她站在了紫极皇城的脚下。
    空旷无极的广场里还飘散着太监宣召的余音,御林军五步一岗,严整以待地立在汉白玉的夷道两旁,放眼望去,是直上云霄祥云环绕的天阶丹陛与隐隐可见的巍峨大殿,自官道而上,九龙飞天璧在丹阶正中显现着不可侵犯的神圣之气。
    “走吧,李氏。”小太监暗嘲她没见过世面,心里头还是不解圣上为何要召见一个妇人。
    游知渊站在玉道左侧,沈宁想要迎上前,被小太监制止了,“你往哪里去?那儿是官道,平民百姓只能走边儿上。”
    “*。”终于不耐烦的沈宁笑眯眯地对小太监道。
    “什么?”小太监认为自己没听清。
    沈宁但笑不语。
    游知渊见她神色平常,暗自赞叹的同时也不由松了一口气,招呼了一声,与她一同往前快步行进。
    几人疾步上了九九八十一层台阶,又登了三层三重琼宫基台,景朝第一宸殿开明殿豁然出现在两人面前,,阶下立着位高权重的人臣,雕龙屏风伴衬,仙兽香炉围绕,高坐在紫阙双龙戏珠宝座上的明黄龙袍男子,赫然是皇朝至尊华年天子。还未至殿内,从宫殿里头传来巨大凌厉气息愈发明显,如同突地自肩上担了千金重,让曾在刀口下拼过命的沈宁几乎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原来确实有世间皇者。她仰头看向那御台高坐隐隐可见的明黄身影,第一次对人这般敬佩,究竟是要经过怎么样的千锤百炼才能造就这般俯视众生的天下之主?
    “头低下来!”自上了台阶就不敢抬头的小太监余光瞄见她居然直视大殿之内,忙低声喝道。
    沈宁挑了挑眉,低低呼吸了一口,敛去眉宇间的英气,垂眉顺目看向了地面。
    小太监让她在殿前金槛面前五体投地跪了一跪,才让不着痕迹撇了撇嘴的她进大殿,她低头走过一双双穿着官靴的大脚,在游知渊身边站定。
    近在咫尺的帝皇天威更为让人全身汗毛直立,沈宁强抑制住防御的紧绷,与游知渊一同正式对着玉阶上的皇帝陛下行大礼,“臣游知渊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民妇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殿上二十几人,却是寂静无声,只余下回音缭绕。
    片刻,头顶上传来低沉莫测的声音,“平身。”
    “谢陛下。”
    “李氏。”头顶上的传来年轻皇帝的平稳却威慑十足的唤声,“抬起头来。”
    “民妇、不敢。”
    “朕赦你无罪。”
    “……是。”沈宁抬头,蓦地对上那皇冠珠帘下睨视下来的幽深黑眸。
    此时大景朝最为尊贵的皇帝陛下东聿衡端坐于殿内最高处的金銮宝座之上,一袭明黄镶黑金丝龙袍加身,俊美无俦的脸庞在柔光闪烁的珠帘下若隐若现,显得那般遥不可及。而那浑身散发着的皇极霸气,让所有人甘愿俯首称臣。
    这……就是他的真面目。沈宁一时恍惚,想要看清他与东旌辰的不同之处。脸上的轮廓很像,只是他却看上去比东旌辰还要俊朗几分。怕是东旌辰始终是个娇贵王爷,没有他的阳刚霸道之气。
    “果真是张英气面庞。”皇帝东聿衡像是从未见过她,细细看了一眼,点头夸赞道。
    她是否认错了人?沈宁有瞬间的迷茫,入耳的语调怎么也不像曾经见过,视线在完全看不出表情的皇帝脸上再转一圈,余光却又瞟见一个熟悉的脸庞,让她不由眼角一抽。那个站在一侧手持挥毫的太监……不是万福又是哪个?
    俯视她的皇帝墨瞳带了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这女子果真胆大包天。居然敢……直视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