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还没挂断,那抹机械的女声还在提醒我,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那一刻,我心里咯噔一下,一下子往下掉了很远很远,手上忽然没了力气。贴在耳畔的电话掉到膝盖上,砸得我生疼。
    梁毅的电话从来没关机过,不管我什么时候打,他永远是开机的,哪怕不回复我信息都是开机的,像他这种一直在江明远身边待命的人,电话是不可以关机的,可现在为什么忽然关机了?我不由地想,这件事会否他知情的,所以现在故意躲着我。不联系我?
    此时心急如焚的陆岩已经注意不到我的反应,打电话联络南山医院以及陈扬,语气焦躁不安,那种狂躁的劲头又上来了,我没敢吭声,捡起腿上的电话,赶紧给南源发了条讯息。让他立即帮我找到梁毅。
    我们到达南山医院时,梁秀文正在手术室洗胃,陆青孤独地坐在蓝色的塑料椅子上掩面哭泣,瘦削的身子缩成一团,长发遮盖了面容,从远处看过去。她正在瑟瑟发抖。我和陆岩走近时,她悲伤的抽泣声在回廊的衬托下分外清澈,陆岩放慢了脚步,走到她跟前,手掌排在陆青肩膀上,陆青缓缓抬起头,撩开头发时纵横的泪水触目惊心,陆岩伸手去摸她的脸,有些艰难地叫了声,“小青。”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陆岩叫陆青的名字,小青。小青。语气里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但一个哥哥对妹妹的心疼,久违不见的想念,以及家人的关怀,全都有。陆青抽了抽鼻子,错愕地看着陆岩,嘴唇微微张开。也是格外艰难地喊了陆岩一声“哥哥”。
    然后陆青哭得更厉害了,抱着陆岩的腰,眼泪鼻涕一股脑往陆岩身上蹭,陆岩那么爱干净的人能忍下的邋遢只有我和他妹妹了。
    然后我没有打扰他们兄妹,转身去了护士台询问,护士告诉我,梁秀文因为服用了大量安眠药导致休克,被精神病院值班医生看到立即送来,现在正在洗胃。
    梁秀文在精神病院治疗,手上怎么会有安眠药?她是被特殊照顾的病人,生活起居都有专人悉心照料,怎么会有安眠药?我有点想不明白,又问了护士送梁秀文来的人在哪里,护士说在医生办公室,我赶紧跑去一声办公室,那人正坐在里面喝水,还跟别人谈笑风生的。这让我有点不爽快,我拉着脸问,“是您送梁秀文女士来医院的吗?”
    那人穿着白大褂,带着眼睛,他打量了我一眼,伸手撑了下鼻梁上的眼镜架说,“是我,你是?”
    “有些问题想请教你,麻烦您借一步说话。”我冷冷说。
    那人轻笑了声,又问,“小姐,你是谁?如果不是家属,我没有义务跟你交代情况。”那语气,简直不得了,我一下子火气蹿到头顶,刚要说什么,身后忽然一阵阴影,陆岩站在我身后,对那人说,“你觉得我有资格跟你说话吗?”
    想来那人是认识陆岩的,立即站了起来我,一扫方才的嚣张和欢喜,严肃地看着陆岩说,“陆先生,您请坐,您请坐。”
    然而陆岩并没有进去,只是警告地对那人说,“我没让你走之前,你最好乖乖在这里等着,我有话问你。”
    “好的陆先生。”那人连忙答应。
    陆岩面无表情地拉着我的手离开办公室,回到手术室外时,陆青身上搭着陆岩的西装外套,小尹给她到了杯温水喝,哭得太厉害了,双眼红肿,楚楚动人。陆岩拧着眉头不说话,我陪他站着,他却拉着我去椅子上坐下,双手交叉撑着额头,心急如焚。
    等待的时间一分一秒都格外漫长,一个多小时候,梁秀文才被忽视推着出来,说是暂时昏迷了,要休息一段时间才能醒过来。我们先将梁秀文送回病房安顿好,满脸疲倦的医生说,“患者吞服了打量的安眠药,这些量足矣致命,如果晚来一会儿,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
    而后小尹去办住院手续,陆青留在病房守着梁秀文,而我和陆岩则去了医生办公室,刚才那人还在,也没了之前的趾高气昂,看见陆岩时,有点谄媚小人的味道。
    我和陆岩坐在沙发上,那人坐在对面,有些局促,陆岩开门见山问道,“你什么时候发现我母亲晕倒的?”
    那人说,“今晚我值班,显示器里能看到病房的一切,所以梁女士倒下的似乎,我就看到了,马上打了120送来医院。”
    陆岩冷冷盯着那人,目光冷森森的,有些骇人,普通人碰上这眼神顶多是可畏,而心虚的人迎上这眼神便是真正的害怕了。”
    我气呼呼地盯着那人说,“你说谎!医生说晚送来一会儿就没救了,说明她昏倒的时间蛮长了,跟你说的大相径庭!我去过你们医院,医生办公室里有三个液晶显示器监控整层楼,从楼道到房间角落都一清二楚,她晕倒的一瞬你们就该发现不是吗?”
    那人支支吾吾,解释不清为什么,最后拗不过了才说他们晚上值班没事儿,三个医生聚在一起打斗地主,玩嗨了,结果没注意到病房的动向,等他尿憋不住了去上厕所回来,瞄了一眼显示器,才发现不对劲的。
    陆岩问,“你们医院管理森严,我母亲手里怎么会有安眠药?谁从外面给她带了东西进去?”
    “没有!绝对没有!梁女士是vip病人,一切探视都会经过家属的同意,否则不可能探视的,每次探视时物品也会逐一检查,绝对不会带入东西进去,这个我们医院是有规定的。”
    “那安眠药从哪里来?”陆岩问。
    “前段时间梁女士说自己睡眠不好,晚上总做噩梦,半夜睡不着四处晃荡对病人来说不好,长久下去病人身体会夸掉的,所以我们医生便开了些安眠药给梁女士。”
    说到这儿我就纳闷儿了,这催眠的量和自杀的量能一样么?我和陆岩都盯着他,大约是知道我们想问什么,他主动说,“但现在看来,梁女士开去的药根本没有吃,她把药都攒起来一起吃,所以才------我找到她的时候,手里还握着几个半片,我们开给她的,正是这种半片------”
    一半安眠药没有遗嘱是不能乱开的,而且剂量也有明确的规定,梁秀文若是预谋好了自杀,完全有可能这样做,把每天的一半药片全都收集起来,这样也未尝不可。
    但是梁秀文没有自杀的倾向呀,她的确纠结,可的纠结点在我和她见面之后就打开了,怎么还会想着自杀?
    我问那人,“梁女士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服用安眠药的?就是什么时候找你们开的!”
    那人支支吾吾说,“一、一个月前开始的。”
    我不禁皱眉,越来越想不明白了。我和梁秀文见面不过一个多星期,她一个月前就开始吃安眠药,按道理说,要凑足自杀的分量,两个星期就够了,足够让她在睡梦中安稳的死去完全无忧无虑,可为什么她今晚才自杀?
    我不明白。
    “陆先生,对不起对不起,这是我们的失误,还好您母亲没什么大碍,不然我们就------”那人慌张地说,不敢看陆岩的眼睛,贼眉鼠眼,闪闪躲躲。
    陆岩拉着我起身,深吸了一口气,深邃如潭的双眸中噙着慑人的寒光,他冷冷道,“我的律师会跟你联系。”
    那人脸立即黑了,愣在原地,傻傻地一句,完了。
    那天晚上,陆岩和陆青都守在医院,小尹送我回了程思远的住处,当晚我并没有睡下,回去时程思远也还没睡,在客厅里看电影,见我疲倦地回来,温声一句,“回来了。”
    我疲惫地点了点头,坐在沙发上给南源发短信,程思远去厨房帮我暖了一杯牛奶,我接过暖在手心里,问程思远说,“程思远,我有个问题满身疑惑,你帮我看看你有没有答案。”
    程思远点了点头,“你说说看。”
    我说,“一个精神病院的病人,以睡眠不好的理由请求医生开安眠药,并且每次把安眠药都藏起来,凑成一堆,在某一个时候选择吞药自杀。并且,暂时找不到她要自杀的任何倾向。”
    程思远想了想说,“安眠药自杀?”
    “是,一大把安眠药自杀。”我拧着眉头叹气说,“从一个月前开始一点一点凑起来的,一次性吞完。”
    程思远说,“首先有两个问题,第一,不管是精神患者还是普通疾病患者,需呀安眠药都需要医嘱,且有一定的剂量,这东西不是一直都需要吃的。如果患者是特殊病人,那用药会更加斟酌仔细。第二,精神病院的患者吃药,都是有医生专门监督的,因为他们有人会悄悄把药吐掉,所以每次吃药,都有医生或者护士专门监管。我小时候跟着我爸爸去医院,看见护士们给病人发药,都是一个个排排站好,端着温水,每个人的药都提前配好了,放在盒子里,上面写了各自的名字,排着队吃药,吃下去过后,还要张开嘴巴抬起舌头给医生检查是否吞咽了药片。”
    “那你的意思是,如果病人吃药,是不可能有机会留下药片的?”我揪心地看着程思远说。
    程思远点头,“原则上来说是这样。就算是住vip的病人,护士也会监管着吃药,因为精神患者,大部分跟小孩子一样,对药片反感,医生不得不想办法应对。哪怕有一两次疏漏,也不会如你所说的这种情况,把一个月来的药片都集中起来,那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南山那种放眼全国都算不错的医院,这种情况,基本不可能。”
    那么,是那个人说谎了?如果按照程思远的说法,那么梁秀文是没有办法积攒下来药片的,而且病房里有监控,梁秀文要是有小动作,怎么可能不被发现呢?这太奇怪了!
    “但是如果吐出来呢?吃进去的药片,全部吐出来?”我极力地去寻找每一种可能性。
    程思远笑我傻,他说,“吞下去的东西的确能再吐出来,扣喉咙口就好,但那种滋味非常难受,正常人是受不了几次的。若棠,你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
    我面无表情看着程思远说,“程思远,陆岩的妈妈吃了很多安眠药,今晚再南山医院抢救过来了。胃里全是安眠药。精神病院的医生以为斗地主没有及时发现,送来医院差点就没命了。我们问他药是哪里来的,他说可能是平时吃的药里积攒下来的,程思远,你说这到底怎么回事?”
    然后程思远就呆住了,一时间语塞,半晌才说,“若棠,你怀疑什么?”
    我吞了口口水,盯着程思远明亮的眼睛说,“我怀疑医院里有人要害她。”
    程思远皱眉,“跟她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害她?若棠,这件事,要仔细调查,还不能打草惊蛇,否则你对对陆岩,都不是好事。”
    “程思远,我------”话说到一半,我顿住了,看着程思远的眼睛忽然觉得,我不应该什么话都告诉他,比如我怀疑那天他爸爸派来接我们的那个莫叔,很可能是江明远的人。医院里三层外三层的铁门和大锁,每一层楼的阳台都有防护栏,外头的人怎么进去?蜘蛛侠吗?爬墙上去给梁秀文塞一嘴的安眠药再爬墙走?医院四处可见的探头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又不是装饰品。
    要说医院里有人要帮着江明远害梁秀文,就只有一种可能了,医院里有江明远的眼线。
    江明远早上才被拘留,夜晚梁秀文就遭遇不测,这二者会不会太巧合了?巧合得让人咋舌,难以置信。
    程思远看着我说,“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我叹气,摇头说,“没什么,谢谢你,我想睡觉了。”
    程思远点头,指着我手里的牛奶说,“喝完再去睡。”
    我一口气喝光了牛奶,转身回了卧室睡觉,程思远没过一会儿也睡了。关了灯躺在床上百无聊赖,我把事情前前后后都想了一遍,越来越确信我所想的。
    恰好南源回复我短信,问我什么事,我直接拨了电话过去说,“南源,你帮我查一个人,从明天开始跟踪他,他见了什么人,拍照给我。”
    南源打了个哈欠说,“谁啊,深更半夜让你这么劳神费力,我去会会。”
    “他是南山精神病院的医生,姓莫,叫什么我不清楚,是程院长的助手,有这个信息你查起来应该很简单。”
    南源慵懒地一句,“好,我知道了,睡了。”
    “好。”
    我刚要挂电话,南源又叫住我,“对了周若棠,你叫我盯着江明远这边,我发现了点苗头不太对劲,你自己注意下,从今天中午开始一直到下午三点停市前,有两个特别奇怪的户头在大量吃进江氏的股票,大笔大笔的买,有点奇怪,其中有个账户你知道的,就是先前收购过陆氏地产部分股票的人。你自己注意下。”
    大量收购江氏的股票?是陆岩?还是乔江林?
    之前陆氏地产遇到危机时,那个神秘账户就收购了陆氏地产一大部分股票,成为陆氏的股东之一,但他似乎从来没有露过面,开会也不去,神秘的很。
    那个女人,名字叫徐伊。
    她到底是谁?
    第二天一早起床我接到嘉南的电话,他要高考了,外婆叫他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回家,我才想起来我和外婆有约定,等我处理完事情就回家,她老人家给我安排了一大波相亲对象。要是她知道我现在怀着陆岩的孩子,肯定会毫不犹豫将我扫地出门。
    打电话的时候,程思远坐在餐桌上看着我,我撒谎撒得一溜,脸不红心不跳的,说起谎言来语气平稳逼真,差点自己都相信了。
    挂了电话,程思远也没说话,我胡乱喝了两口粥便吃不下东西,程思远帮我打包了三明治带着路上吃,贴心到家了,可不知道我是不是没良心,人对我这么好,我就是暖不起来,反而觉得,我是时候撤离了,这么下去,我怕自己变得狼心狗肺。
    本来我住来程思远家是为了避免江佩珊撒泼使坏,现在这局面,撑不了两天江家就要说拜拜,我也不用怕江佩珊,再赖在程思远这里,我就真的太自私了。
    哎,说到江佩珊,这段时间都没见到她的影子,她哪里去了?江氏出了这么大的篓子,怎么不见人影?她不该早就闹翻天了么?
    我刚这么一想,到公司便发现,我最不想见到的人光临了信丰。我刚出电梯,前台就跟我说,“周助,你赶紧给陈总打电话,江氏的江小姐来了,说要见陈总。”
    “江佩珊?”
    “是,是她,来了好一会儿了。”前台抿了抿嘴说,“一点都不好对付,周助,你小心了。”
    我缓缓走进公司,拿包挡在肚子,虽然说我肚子不太明显,穿的衣服也宽松,但四个月了,怎么都看得出来一些,江佩珊知道我怀孕过,要是看着我大肚子,肯定一下子就知道我孩子没打掉,骗了她,这不是找死吗?她发疯了什么事儿做不出来?我还是小心为上,切莫招惹了小人。
    前台把她请进了会客室,端了茶水和咖啡伺候,我回到办公室,不打算去会客室正面相交,就算我再想奚落她,也不至于在这时候显摆出风头,我不是她,趁着一点风声就耀武扬威。
    我赶紧打电话给陈深,陈深电话没人接,我又打给袁浩,袁浩说他不知道陈总来不来公司,结果我又打给陈深的秘书,秘书说陈总今天会来公司,但时间不确定。
    我心里期盼着,快来快来,陈深你不来我你是孙子,你不来伺候这姑奶奶谁伺候?
    这一念叨,没念叨来陈深,倒念叨来江佩珊和陈熙。她腿脚不方便走路竟然还没声音,不知道啥时候站在我身后的,扣响了我办工作,我吓了一跳,一转身就迎上她白莲花般纯净的脸,不过带着冷笑和不屑。她身后站着一身黑的陈熙,面无表情。
    还好我当时站在办公桌内,桌子有半身那么高,恰好挡住了我肚子,江佩珊向来眼睛长在头顶上,就看着我的脸,也没注意其他地方。
    “我找陈深。”江佩珊冷傲地说。
    “江小姐,您好。”我收拾了心情,淡笑着说,“陈总电话暂时没人接,请您稍等片刻,我会再跟陈总联系。”余扑纵扛。
    江佩珊冷哼,看着我办公桌,她一低头我就怂包了,赶紧拿了份文件夹欲盖弥彰,幸好她只是看看我办公桌上的东西,不是打量我,我喘了口气,她嘲讽地说,“你在这里过得风生水起的,怪不得舍得离开阿岩。不过,我提醒你,别人的东西最好别碰,别丢了一个又重新傍上一个,不然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能抓住程思远,也算便宜你了。”
    “多谢江小姐夸赞,您心态真是好,江氏都乱成一锅粥了,您还能这么气定神闲地数落埋汰我,看来,江氏这一次的风波并不算什么,果然财大气粗,什么风浪都不怕。”我笑吟吟说。
    陈熙忽然皱了皱眉头,盯了我一眼,我没在意,讥讽地看着江佩珊冷哼。
    江佩珊气急了,但现在她她在信丰集团的地皮上,还不至于对我动手。就算她现在想对我动手,我也不害怕,我保证双倍还回去。我又不是软柿子,凭什么随便她捏?
    “你有脾气,等我空闲了,慢慢收拾你。”江佩珊冷笑说。
    我刚想说奉陪到底,影印室的人抱着一堆文件分发,太多了他没手拿,叫我自己去取一下,可我现在哪儿敢动,一走出去不就露馅了吗?但人抱着一大堆东西等我,几步路的距离我不去,是不是太过分了?
    “周助,你怎么不来拿?你来拿一下,我抱不动了。”
    我犹豫地站在原地,江佩珊和陈熙都盯着我,尤其是江佩珊,用一种奇怪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