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明远话音一落,大家更加炸开锅,叽叽喳喳的议论声顿时充满了会场,江明远傲然地看着陆岩,冷冽地对峙着。股东们的目光纷纷落在我身上,说不清的意味。而我心头焦急如焚,手指不由地搅在一起。
    当初陆岩选择和张伟合作,多少跟我弟弟打了张伟儿子的事儿脱不开关系,张伟也就是仗着当时我们要求他办事,故意高了几个点,我记得那天晚上的饭局。陆岩和张伟谈妥了条件,后来即使高出三个点,陆岩也选择了张伟。
    股东们纷纷要陆岩给一个说法,毕竟陆岩如果是循了私,便是拿公司的钱去办私事,股东们必然是不答应的。三个点算出来,也是一笔巨款。
    “陆总,趁现在大家都在,您该给一个解释。到底当初这竞标公平不公平。”有股东说。
    一人说起,大家都跟着附和,陆岩却迟迟不肯发言。
    会议室的气氛变得很尴尬,然后陆岩招了招手,叫陈扬上前,他在陈扬耳边说了些什么,然后陈扬转身出了办公室,大约五分钟后,陈扬拿着一份财务证明回来,从乔江林开始,给股东们互相传阅。
    陆岩说,“既然大家着急想知道投标项目上我是否循了私情,我便给大家一个合理的解释。这份财务证明证明公司支付给胜达公司的款项是按照标底低了三个点来给的。但事实上,我的确多给了三个点。但那三个点是我私人款项汇给胜达公司的老板张伟。你们需要,我还能提供个人汇款证明。其实这都不是重点,我之所以在不违背公司利益的情况下选择胜达,是因为他们公司在北城建材业最有话语权的,是出于他们自身的优势。”
    陆岩这么一说,有些人的疑问打消了,但有些人抓着不放,问道,“可即使这样,也抹不掉周秘书私自篡改标底的嫌疑!”
    我立即反驳说,“各位董事,我真的没有篡改标底,标书递上来后,我第一时间看了筛选出来便交给了陆总审核,根本没有跟胜达公司的人有任何接触,和张总有过一次饭局,是同陆总一起去的。我没有任何理由为胜达公司庇护篡改标底,我没有任何理由这样做。如果各位不信,可以进行调查。”
    “周秘书,你现在说实话还来得及。”江明远忽然盯着我,威胁地说,“篡改标底事小,但因为标书被篡改导致陆总决策失误,导致工程失败,这个责任你承担不起。”
    我倔强地迎上江明远的目光,冷冷道,“江董,我只是一个小秘书,只做自己分内的事,没有做过的事情,扣不到我头上,请各位展开调查吧,有问题,我周若棠愿意承担,但如果不是我做的,有人刻意诬陷,我不会认账。”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摆明了是江明远想整我,梁毅昨夜的短信原来有这么一层深意,来得太快,叫人措手不及。
    江明远轻笑一声,点了点头,随即站在他身后的陈熙从文件夹里拿出几张纸,径直走向我,陈熙从那头走到这头,面无表情,江明远抓着话筒说,“你说你没有和胜达公司的人有任何私人往来,那我想请问你,为什么胜达公司老板张总会给你汇了这笔款子,五百万不是个小数目,周秘书,你如何解释?”
    我一下子懵了,什么五百万!
    此时陈熙已经走到我面前,拿着手里的银行账户明细递给我说,“周秘书,这是你工商银行尾号6789账户的账户明细,工程启动的第二天,胜达公司的张总通过私人账户给你的账户里汇入了伍佰万元人民币。”
    我不敢相信地扯过陈熙手里的账单看,可不正是我的银行卡吗!那张卡是我两年前办的,当时是拿来上网买东西的,里头没什么现金,但一年前丢了,我又记不住账号,一直想说去银行销户,都给忘记了。怎么忽然又蹦出来了!
    不光是我震惊了,在场的人都惊了,陆岩猛地站起身来,有些失态地扯过我手里的账单阅读,问我说,“这卡是你的?”
    我点了点头,“是。”
    然后陆岩脸都黑了,立即盯向江明远。秦海洋也不敢相信地站起来,接过账单看,特别吃惊地看着我,看着陆岩,看着江明远。我整个人都懵了,这时候陈熙把另外一份账户明细递给其他股东传阅。
    江明远说,“周小姐,请你解释一下,为何胜达公司的老板会给你汇钱?还是私人账户。”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努力平复焦躁不安的心说,“我根本不知道有这笔款子的存在,我和张总没有任何交情,不知道为什么------”
    “没有任何交情的人会给你账户汇五百万?周小姐,你当我们这些股东都是傻子吗!”一个股东抓着账单气呼呼的扔在桌上,瞪着我问,“周小姐,这笔钱是不是张伟给你的回扣?让你篡改标底,同他一起在材料里作假?”
    我下意识地反驳说,“不!不是的!”
    “不是?那五百万平白无故的在你账户里出现?这解释不通,如果你不说实话,只能通过公安机关立案调查了,收受贿赂的罪名,你担得起吗!还有新开发区整个工程的失利,你担得起责任吗!”
    “对对对,报警!报警!这笔钱的来历实在可疑,必须报警!”
    “我看就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这几件事串在一起,她逃不掉责任的!”
    .......
    陆岩阴沉着脸看江明远,然后站起身来,对股东们说,“这件事情暂时先别报警,我会尽快查清楚,给大家一个交代,公司正处于危机之时,最好减少外界和媒体揣测的机会,查清楚了事实真相再做处理也不晚,各位觉得如何?”
    除了乔江林和秦海洋,没有人回复陆岩,四周的人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乔江林拍桌起身,“现在公司创伤不断,的确不适合公开调查,不如给陆总三天时间,调查清楚事实,给董事会一个交代,咱们作为股东,要的是公司发展顺利。”
    然而乔江林话音刚落,江佩珊带着两个警察推门而入,她一瘸一拐地走进来,冷笑着说,“乔总,我看这样不妥,三天时间足够偷梁换柱,况且我们这位周秘书是从销金窟出来的坐台小姐,拿捏人的功夫不要太好,她和陆总关系不正当,交给陆总去查,恐怕有失偏颇,还是交给公安机关吧,公平公正,到底是个什么结果,调查便知。各位股东觉得如何?”
    秦海洋比陆岩先发火,一把抓着江佩珊胳膊,怒道,“你瞎胡闹什么!”
    江佩珊冷冷甩开秦海洋的手,看着会议桌上的人义正言辞地说,“我在为大家的利益考虑!秦总,我哪儿错了吗?”江佩珊说完,看着陆岩,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陆总,这件事,您还是不要插手的好,交给公安机关,公平公正,一定会得到满意的答案。”
    大家交头接耳地讨论了一阵,最终同意了报警,江佩珊得意地看了我一眼,看好戏似地说,“周秘书,不好意思了。”
    随后,站在门口的两个警察走上前来,递给我一张文书之类的东西,貌似是拘留文件,其中一个微胖的警察掏出手铐,义正言辞地说,“周若棠,有人举报你收受贿赂,现在我们依法对你进行拘留调查,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这下我完全懵了,真的懵了,银色的手铐打开了,示意我伸出手来,我怔怔地看着面前的警察,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忽然陆岩一把抓住我手腕说,“别怕,我会救你出来。”
    我深深看了陆岩一眼,点头说好,现在的我根本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跟着警察走。冰冷的手铐拷上我手腕时,咔嚓的一声,我心惊肉跳。
    警察将我带走时,陆岩忽然冲上来,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西装外套脱下来盖在我手腕上,然后深深看着我的眼睛,像是保证一般说,“你等我,我会尽快救你出来的。”那语气里的决绝和隐忍,让我坚信,他一定可以。
    我点了点头,他说,“你去了先什么都不要说,我会立即给你请律师。”
    “好。”我哽咽地说。
    江佩珊狠狠地剜了我一眼,嘴角向上扬起,得意一笑,我走上前去,对江佩珊说,“江佩珊,有句话不知道你听过没?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你记住了,你欠我的,我一定会亲手拿回来。”
    “那得看你有没有机会走出大牢了。”说完,她冷冷一笑。
    我被警察带着下楼,即使手上搭了件西服,也成了大厦一道亮丽的风景线,陆岩跟了下来,我被塞上警车的时候,看见他站在台阶上,怅然地看着我,嘴唇紧抿。
    警察把我送进审讯室,跟电视里那种差不多,一张桌子上坐着两个警察,一个问问题,一个做笔录,我在他们面前大约一米五的距离的椅子上坐着,手腕上戴着手铐。房间没有窗户,只有一扇门,头顶的一盏白炽灯照亮昏暗的房间。
    他们问了我很多问题,我都没回答,说要等我的律师来,然后就没审讯,把我关到警察局暂时拘留的地方。我被分到一个已经有两个女人的房间里,进去的时候,里边的人各自躺在单人床上,见来了新人,瞄了我一眼,然后又闭上眼睛假寐。
    房间外面处处是铁门,房间里面没有窗户,只在最高处开了一处通风的地方,上了钢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久没有晒太阳的关系,屋子里有些发霉的味道,还有一种浓郁的尿骚味,特别难闻。
    我坐在床上后,打量着小小的房间,想起当初我和小寒在十五人的合租房里的场景,也都是这样的单人床。
    “哎,你犯什么事儿了?”忽然,一个人短头发的小女孩坐到我身边来,搂着我肩膀说,“瞧你这模样也不像是杀人放火了,文文静静的,穿得也好看,你咋了?”
    其实不是我不说话,而是我不知道说什么,那小姑娘看起来十八九岁的模样,齐耳短发,而后有一个纹身,花纹很特别,我看了几眼都没看明白是什么。她见我不想说话,又说,“哎,你别怕,我们俩不会打人的,怎么说现在也是舍友了,咱们熟悉熟悉呗,不知道要在这蹲几天呢。”
    我无力地笑了笑说,“我叫周若棠,你呢?”
    “我叫阿兰,你叫我阿兰就好了,我等着我爸妈来接我,我不是北城人,我天津的,来这边玩,结果酒吧里跟人打架打出事儿了,倒霉地关在这鬼地方来了。你瞧见那姐姐没?我跟你说,她可厉害了,她男人出轨,差点把她男人给阉了,哈哈哈哈哈哈,是不是很厉害?”
    我悻悻地看了对面床上的女人一眼,长头发,容貌姣好,怎么看都不像是阿兰说的这么暴力。阿兰又问我,“你犯啥事儿啦?严重不严重?该不会离开这儿还要蹲监狱去吧?”
    “不会的,我不会坐牢,我是被人诬陷的,我男朋友会找律师来救我,我很快就会出去了。”我肯定地说。
    律师来得很快,下午一点的时候,我被带着去审讯室见律师,那人正是张正卿。当时只有我和张正卿在场,他说,“周小姐,陆总派我来帮您,您放心,我会尽力帮您证明清白,现在您只需要回答我一些问题,保证对我没有任何隐瞒,因为我必须了解所有真相,才能帮到你。”
    我点了点头。
    张正卿拿出纸笔,问我,“你那张工行的卡,还在吗?在哪里?”
    “不在了,我一年前就丢了,当时办这张卡只要是为了淘宝买东西,但后来用得少。那张卡我找过几次,但因为里面没什么钱,我就没找了。心想着有空去银行销户------”我说。
    张正卿说,“好。那你这张卡是开通了手机银行的,应该有短信通知,对吧?”
    我说,“是开通了,但是我手机号早就换了,我------”我有点尴尬,顿了顿,但还是说,“我和陆岩在一起后,换过几次号码。”
    张正卿点头说,“好,我知道。也就是说,你不知道有这么一笔钱汇入了你的账户?”
    “不知道。”
    “你还记得绑定这张卡的手机号吗?”
    “记得,”我点头,告诉了张正卿电话号码,他说,“可能这个手机号已经是别人在用,我会查验一下。另外,你和胜达公司的张总一共见过几次?分别是哪里,和谁一起?”
    “您等等,我细细想一下。”我说。
    我和张伟第一次见面,是我怀孕那会儿,陆岩把我从乡下捞回来,为了解决嘉南跟他儿子打架的事儿,陆岩带我和张伟吃了顿饭,当晚上除了我和陆岩,还有乔江林和小寒,还有张伟和飘飘。
    第二次见面貌似是在酒会上,工程启动的酒会,人很多,我已经不记得了,但能确认的是,我没有跟张伟有往来。
    第三次是在古味斋,张伟身边已经换了女人,我们也没有过多的交流。
    之后------
    “张律师,之后就没有了,我和张伟工作上的往来都是通过他的秘书联系,正常的商务餐聚,我都是跟陆总在一起的,平日里根本没有联系,我和张总也没有任何联系方式,对公联系都是通过秘书室。”我说。
    张正卿想了想说,“那当时竞标,标书是怎么到你手里的?”
    “是部门送上来的,当时陈熙还是我的个人助理,她会帮我看看,但是筛选出来的结果,我也告诉了陆总,从头到尾,我做的都是一个筛选的工作,期间也没有和胜达公司的人有任何联系,其他几家投标的公司,我也并不了解,只遵照汉公司内部的章程去办事。我确信,当时我拿到的标书,和今早他们拿到的标书,标底是不一样的。胜达公司的确高出三个点,而不是五个。”我回想起当时送标书给陆岩时,我还说张伟的报价太高了,但陆岩说,没办法的事儿,这个债总要还的。
    “好,周小姐,大致情况我已经了解了,警察现在立案调查,可能要委屈您待在这里几天,我会尽整理出线索来。现在董事会要求把您告上法庭,不许保审,您只能暂时忍耐,陆总已经开始周旋了。”张正卿说。
    我点了点头说,“张律师,我觉得这件事情是江佩珊给我下的套,你从她着手去查,应该可以找到突破口。她似乎,是早就挖好了坑等我跳。”
    张正卿说,“这个我懂。就目前为止,除了银行汇款明细,还没有其他证据证明是你篡改了标底和张总合作偷换材料拿回扣,你也不必担心,没有证据是好事。”
    “那也没有证据证明我是清白的,这笔钱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我的账户,我有十张嘴都说不清楚------”围在丰血。
    “我们试图联系张总,但他人在国外,电话一直不通,这条线只能暂时保留。”
    张伟会给我作证吗?他莫名其妙地把钱汇给我,不就是跟江佩珊站在一起了?生生把我往悬崖底下推,他这么干,我还敢指望着他给我作证?不反过来咬我一口已经谢天谢地了。
    第二天陆岩来看我时,脸上挂了彩,是被女人手指甲抓的,不用想也知道是江佩珊,陆岩昨天之所以没跟着张正卿来看我,原因可想而知。
    陆岩说,“你好好照顾自己,我尽力疏通关系,让你早点出来。”
    “我不怕,我没做过的事情,栽不到我头上。”我说,“江佩珊不会得逞的!她这么整我,不过是想威胁我罢了,陆岩,你顾好公司,别叫他们趁虚而入,我在这里面还安全,至少不用担心她明里暗里来害我!”
    陆岩凝重地看了我一眼,重重地点头说好,然后他握着我的手,轻声说了句对不起。我假装没有听到打哈哈过去了,等他走后去止不住嚎啕大哭。
    之后的两天我一直待在临时看押的地方,被子很薄很小,又没有换洗的衣服,只能换行统一的衣裳,我意识里是拒绝的,每天晚上抱着陆岩的西服睡觉,透过通风口看外面的月亮。
    早上刷牙的时候,我忽然一阵反胃,不停地干呕,却怎么都吐不出来,阿兰一嗓门喊我,“若棠姐,你是不是怀孕了?看你样子,跟我妈生二胎的时候好像啊!”
    阿兰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我上个月月事好像没来,一直忙着公司的事儿,忘记了这茬-------我怔怔地矗立在原地,心里不知道是欢喜还是惆怅,我不由地摸了摸平坦的小腹,真不敢相信我和陆岩又有孩子了!
    阿兰揉着我肩膀,大眼睛乌溜溜地盯着我说,“姐姐,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怀孕了?”
    我笑中带泪,连连点头,“好像是怀孕了------”
    阿兰笑道,“那你男朋友要高兴死了!你就快出去了吧?出去跟你男朋友要结婚了吗?哎,我也要出去了,但肯定被我老爸押回去关起来,再给我请五个家教天天看着我逼我复读考大学。”
    我摸着小腹,心底燃起了希望。
    一个星期后,因为我这边没有证据提交,已经立案,送往检察院。我被转移到了北城看守所,等着开庭。而和我同住的阿兰被他父亲带回家,另外一个女人被释放了,因为他老公以离婚来换取她的自由。
    陆岩提前打点了,我住在一个人少的房间里,看守所这种地方怎么说呢,什么人都有,乱七八糟的。所幸和我同住的三个女人都不是厉害角色,几天下来,我们相安无事。
    这天早上刷牙的时候,我站在水槽下面,看着通风口阳光透进来,空气里尘土飞扬,我叼着牙刷忽然就很想哭,不知道为什么。
    我赶紧抹干净了眼泪,然后管教员叫我的编号,让我跟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