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氏与燕文素缓缓前行在描红画彩的长长游廊间,一路行来,厢庑游廊悉皆小巧别致,不似外边乍一眼看到的那般轩峻壮丽。加之院中遍种树木花草,虽则初夏,却是凉风习习。不多时,两人便进入正室,正室外候着的丫鬟齐齐屈膝行礼相迎。
    等进了屋,一时宾主各自落座,鹿氏捧了茶盏,抬目看向燕文素,轻笑着说道:“往年怎么请也请不来王妃,没想到,今年却是能让王妃屈尊降步。”
    燕文素闻言唇角噙了抹笑,抬头淡淡的撩了眼她身侧站着的夏嬷嬷,夏嬷嬷一顿之后,便带着着燕文素同来的四个丫鬟退了下去。鹿氏身边的鹿妈妈见了,不敢耽搁,连忙使了个眼色给屋里侍候后的人,不多时,屋子里的人便走得干干净净。
    鹿氏收了脸上的笑,将手里的茶盏随手一放,拧了眉头看向同样面色难看的燕文素,轻声说道:“你突然让人来传话,说是今年要来出席赏花会,我还奇怪来着不就是个贱种吗?至于叫你这般如临大敌?今儿见了人,还真是……”
    鹿氏摇了摇头。
    燕文素目光微抬,看向鹿氏,“你都安排好了?”
    “都按照你的意思,安排好了。”鹿氏轻声说道,顿了顿,却又不无担心的问道:“这样真的合适吗?万一假戏成真,岂不是伤了华儿的心?”
    燕文素冷如寒冰的脸上,唇角便噙起了一抹阴鸷的笑,冷声说道:“你我相交多年,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了解?没有十成的把握,我是不会轻易动手的。”
    “我知道,”鹿氏连忙说道:“我,我这不是担心大殿下被那野种的美色所诱吗?男人是什么东西,你还不知道?这天底下又有几只不吃腥的猫?”
    “他不敢!”燕文素斩钉截铁的说道:“燕翊他不动心则罢,若是敢动心,我便让他亲自动手了结了贱人的命!”
    鹿氏闻言,一时无语。
    到不是不相信燕文素的话,而正是因为相信才会默然无语。
    她可没忘记,当年她初初嫁进郧国公府时,那段艰难而无所适从的日子,要不是靠着这位手帕交的相助,她如何能斗倒那个老虔婆,又如何能让国公爷一心待她?也正是从那时候开始,她才明白,那些靠着爬男人床而博出位的女人,根本就不应该让她们这样的人放在眼里。不过就是个玩意罢了!
    这么一想,鹿氏原本还提着的心,便又放了下来。
    “明芙那边你可曾提点她?”
    鹿氏脸上绽起抹笑,目光温婉的对上朝她看来的燕文素,“提点过了,你便放心吧。”
    燕文素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前些日子,我跟王爷提了提,想要跟你府上结亲的意思,王爷说,娶媳妇的事,一是要思儿喜欢,二是要我欢喜,他那里什么都好说!”
    鹿氏脸上顿时绽起一抹喜色,目光激动的看向燕文素,说道:“那我这提在喉咙口的心总算是可以放回去了!”
    燕文素淡淡的睃了眼鹿氏,“我就那么不值得你相信?”
    鹿氏笑着连连摆手,“怎么会呢?我谁都不相信,也不能不相信你啊!”
    燕文素便轻声哼了哼,还待说什么,却在这时,外面响起轻声的说话声。
    不多时,外面响起鹿妈妈隔着门的回禀声。
    “夫人,大小姐身边的红莲来回话,说是颖表小姐领着几位客人去了荷池,大小姐请您再安排几个妥贴的婆子去侍候着。”
    鹿氏与燕文素不由便交换了个眼色。
    “大小姐和郡主没去吗?”
    “没有,说是郡主脸上沾了些东西,大小姐陪着郡主回屋里净脸,让颖表小姐代为招呼各位小姐。”鹿妈妈说道。
    “知道了,你再安排几个识水性的婆子去吧。”鹿氏说道。
    鹿妈妈应了一声是,退了下去。
    这边厢,待鹿妈妈离开,鹿氏看向燕文素,轻声说道:“你是在这等着听消息呢,还是去那边亲眼看回热闹?”
    燕文素站了起来,掸了掸身上一丝褶皱没有的衣裳,唇角噙了抹冷冷的笑,说道:“费尽心机安排的一出好戏,岂能不看?”
    鹿氏便笑了说道:“即是这样,那就去吧,回头迟了,怕是要错过了!”
    两人并肩出了正屋,往国公府后花园走去。
    照说郧国公府的后花园男客是不能进的,但因着今天的赏花会原就是为适婚男女举办,是故,在后花园的西半边,便由郧国公世子俞振轩出面招待早早便齐聚一堂的勋贵之子。
    这其间,有人冲着联姻而来,但也有人为着国公府声名霍霍的一池曲荷而来。
    “哎,世子爷,要说这整个临潢府只怕还真难找出第二个,能与你这府上媲美的园子来。只可惜……”
    “只可惜什么?”
    五官凌硬,却笑得温和的俞振轩朝说话的长宁候世子,耿鹏看去。
    耿鹏十五六岁的年纪,年纪虽然不大,却是长得高高壮壮,国字脸,浓眉大眼,身上不似一般的勋贵子嗣脂粉气那般重。因着皮肤黑,人又高壮,反到是多了几分勇猛。他也到了适婚年纪,只不过却是早定了婚约,定的是长宁候夫人娘家的侄女。
    此刻听了俞振轩的话,他裂了嘴笑,露出一口的大白牙,说道:“只可惜,却是有空有莲花满池,却无越女采莲,这美景美则美矣,却是少了几分灵气。”
    耿鹏的话声一落,边上便起了附合之声。
    俞振轩不由便哑然失笑。
    才欲开口,不想耳边却忽的响起一道惊喜的嗓音,“谁说没有越女采莲了,那不是吗?”
    似是为了应证那人的话似的,原本遮天弊日的荷池里,当真晃晃悠悠的驶了一条小船出来。
    “哎,世子爷,你即有这安排,怎的不早说呢?”耿鹏拍了俞振轩的肩,嘿嘿笑了说道。
    俞振轩闻言,却是蹙了眉头,摇头说道:“不是我安排的!”
    “不是你安排的?”耿鹏看向俞振轩,又指了指那在满天绿色里或空行,或停顿不前的小船,问道:“那是谁安排的?”
    俞振轩摇头。
    耿鹏还待再说,又一道声音响起,“咦,那撑船的不是宜伦郡主吗?”
    宜伦郡主?燕宝华!
    这会子不但是俞振轩了,就连耿鹏也愣了愣,一愣之后,他忽的就冲出了亭子,跑向湖边焦急的踮着脚向前张望,一边看,一边嘟囔着说道:“天啊,那是人吗?那真的是人吗?要是能娶到这样的美人,我就是日日管她叫娘也乐意啊!”
    “说什么呢!”一只手,重重的拍在了耿鹏的肩上,打趣的声音随之响起,“我说世子爷,你都是订了亲的人了,还凑什么热闹,把这机会让给小弟吧,小弟可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耿鹏一把甩了肩膀上的手,怒声说道:“没门,小爷一眼看中的人,还能平白让给了旁人?你投过胎出过世吧!”
    那人原也不过只是打趣,但此刻一听到耿鹏的话,不由便错愕的失了反应。
    稍倾却又是“噗嗤”一声,失笑,才想开口,再打趣几句,却不知道是谁突然喊了一句。“快看,那个穿蓝色衣裳站在船尾的姑娘!”
    这人于是便忘了打趣耿鹏,不由自主的便抬头向前看去。
    水声响动,一叶扁舟从荷中驶了出来,船上挨挨挤挤的坐着约有五六个姑娘,旁的姑娘暂且不说,所有人的目光一瞬间都落在了站在船尾的姑娘。
    那姑娘,年约十三四岁,少女笑靥生春,蓝色的衣襟在风中轻轻飘动,乌黑如缎的长发梳了个斜斜的坠马髻,发髻上颗粒饱满的珍珠被阳光照得灿然生光,待船慢慢荡近,众人越发看得仔细,才惊这姑娘竟是肌肤胜雪,娇美无比,实是生平难得一见的绝色之容!
    时间似是在这一刻,静止。
    若不是耳边突然响起的惊呼,只怕,谁也舍不得这一场的如同美梦般的惊艳中醒来。
    “啊,好多人,好多男人!”
    船头撑着桨的燕宝华没想到,冲开荷叶,竟然对上了一群如乌眼鸡般,呆呆傻傻站在那的男子。大惊之下,失声喊了出来。
    而正是她的这一声喊,才将岸上的痴痴迷迷的众人给惊醒过来。
    最先回神的便是俞振轩,必竟家里也是出过北齐第一美人的,回神之来,来不及掩饰脸微微绽起的红晕,急急对身侧同样醒过神来的众人说道:“是宜伦郡主和其它府上的几位小姐,也不知道,她们怎么就将船划到这来了。这边水深,又是藕根错节,可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
    只,俞振轩的话声才落,身后蓦的便响起一片惊叫声。
    “啊……船要翻了!”
    紧接着,便是“扑通、扑通”数道落水声。
    俞振轩听到动静,猛的回头去看,等看清身后只剩一只空荡荡的船,前一刻还在船上意气风华,这会子在水里跟个水葫芦一样起起落落的姑娘们时,脸一瞬间便白了!
    “快救人!”
    俞振轩嘶声喊道。
    他的话声一落,围在他身边的那些公子哥,撸袖挽腿的便要往水里跳。
    “等等!”
    最后一刻,俞振轩伸手拦住了众人。
    “世子,您拦着我们干什么啊?快救人啊!回头,这要是出点事……”
    俞振轩额头沁出一层豆大的汗珠,对上面前十几张焦急的脸,嘴巴里苦得就好似吃了一斤黄莲一般。
    不该是这样的!
    怎么会这样?
    但不管是不是该这样,又为什么会这样,就像大家说的一样,现在救人要急!
    刚才那一船人,虽然没有妹妹和荣安郡主,可是,却有宜伦郡主和崔尚书的侄女,还有其它几位大人府上的小姐,她们之中只要有一个在这出了意外,郧国公府都难逃其疚。
    但,这人怎么救?
    由着这些公子哥下水救人,没定亲的还好说,定了亲的怎么办?
    俞振轩朝人群里的二弟俞振铎看去,眸中的满难以掩饰!
    俞振铎这会子的惊愣一点不亚于俞振轩。
    明明已经交待好了疑儿,怎么会……对上俞振轩不满的目光,俞振铎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俞振铎狠狠的咬了嘴唇,人不能不救,但却不能是他们这群大男人救!
    “俞皓,找些会水的婆子来,下水救人!”
    “是,世子。”
    一道身影飞快的闪出人群,急急跑了开去。
    “找人?”耿鹏顿时一蹦三尺高,指着俞振轩大声吼道:“等你找人来,黄花菜都凉了,救人如救火,哪里是耽搁得起的?你怕担责,我却是不怕的,闪开,我下水救人!”
    话落,一把撞开俞振轩,便要入手。
    “世子!”俞振轩一把攥住了耿鹏的手,咬牙问道:“你救得了她们一时,可能救得了她们一世?”
    “你什么意思?”耿鹏朝俞振轩看去。
    俞振轩深深的看了眼耿鹏,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世子,男女授受不亲!”
    耿鹏身子顿时一僵。
    和表妹的婚事,是爹和娘,舅舅、舅母都点过头的。表妹虽然长相不是很秀丽,但胜在性子温婉,娘说他性子急燥,就得找个与他互补的人,这样夫妻才能恩爱一辈子!
    可是……耿鹏眼前掠过那一眼的笑靥生春,这样的美人……“我不管,救人要紧!”
    话落,一把甩开俞振轩的手便欲跳入水里救人!
    只是,还不待他入水,一道人影却是抢在他前面“扑通”一声,跳进水里。
    紧接着一道失慌失措的声音响起。
    “殿下!”
    殿下?
    耿鹏怔怔的朝那个尖着嗓子,面白无须一身颤颤兢兢的内侍看去。末了,又将目光看向正奋力往荷叶丛里游的人看去。
    是哪个殿下?
    大殿下还是二殿下?
    不行,不管是哪个殿下,人是他先看上的,他可不能让人抢了先机!
    当下,耿鹏想也不想,趁着俞振轩也往水面看去时,迅速跳入水里,展开双臂向前游去。
    离湖面几丈远的,一处临水小楼。
    “啪”一声,燕文素重重的拍上了窗棱,回头,目光阴沉的盯着鹿氏,因为气急,秀丽的脸上,眉头皱得紧紧的,一对眸子更似喷火般,好半响,才咬牙道:“这就是你的安排?”
    湖面上的一幕,鹿氏从头看到尾,明明看到颖儿身子一歪推倒了船尾的容锦,可是,为什么下一刻,整条船的人都落了水?!
    但现在,不是想为什么的时候,得赶紧救人,这些小姐,死一个在她府上,她都吃不了兜着走!
    “王妃,我,我先去安排人救人,眼下必须先把人都救起来!”
    话落,鹿氏转身急急的走了出去。
    燕文素看着匆匆离去的鹿氏的背影,抬手狠狠的拍在了桌上,“蠢货,这个蠢货!”
    “王妃,”夏嬷嬷上前,轻声对燕文素说道:“现在怎么办?我们要出去吗?”
    燕文素默然无语,半响,她咬了唇,抬头看向夏嬷嬷,问道:“嬷嬷,你说大殿下能救上那个贱人吗?”
    夏嬷嬷顿了顿,重重摇头,说道:“老奴不知。”
    不知?!
    燕文素身子一软“扑通”一声跌坐在身下的椅子里。
    费尽心机安排这一出,原不过就是想以容锦有损清白为由,跟了大殿下。但现在,一船的人都落了水里,难道叫她们都嫁给大殿下不成?
    燕文素的手死死的攥进了掌心,以至于尖利的指甲戳得掌心鲜血淋漓也不自知。
    ……
    “救命……唔……救命啊……”
    耳边响起绝望的断断续续的呼救声。
    “一个,二个,三个,四个……崔芮?”
    容锦蓦然身子一僵,眼见得小姑娘原本还在挣扎着的手突然就停了下来,紧接着像块石头一样,双目紧闭,毫无知觉的往湖底沉去。
    几乎是想也没想,容锦将含在嘴里用来呼吸空气的荷花茎“呸”一声吐了出去,下一刻,一个猛子扎了下去,如游鱼般,朝崔芮游了过去。
    “唔……救……”
    一只手突然朝容锦挥了过来,下一瞬,那只手死死的缠上了她的脖子。
    容锦抬头看去,对上水底下闭着眼,死死巴着她不放燕宝华的脸,二话不说,抬手便在燕宝华后颈窝里戳了戳,前一刻还巴着她不放乱跳乱踩的人,这一刻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容锦将缠在脖子上的手狠狠一拉,紧接着又重重踩了一脚失去知觉正往水底沉去的燕宝华一脚,“哗啦”一声,她窜出水面,大力的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下一刻,以比之前更快的速度沉下水底,朝已经倒在水底,肚子鼓鼓的崔芮游了过去。
    小姑娘已经没了反应,便也不存在像之前燕宝华那样的情况。
    容锦一手拖着苏芮的脖子,一手游着水,带着苏芮朝一个隐弊的角落游去。
    她的身后,杏花紧紧的跟着。
    一番折腾后,主仆两人带着崔芮上了岸。
    “姑娘,奴婢去给你找身衣裳来。”杏花一上岸,便对容锦说道。
    容锦摇了摇头,“不用,回头你找个婆子或是丫鬟,敲晕了,直接剥了她们的衣裳便是!”
    杏花点了点头,抹了脸上的水,指了崔芮问道:“姑娘,能救活吗?”
    容锦点了点头头,将崔芮倒着抱起,往杏花肩上一放,说道:“这样倒背着她来回跑,等她吐出肚子里的水就没事了!”
    杏花应了一声,背着崔芮便绕着小圈跑了起来。
    容锦拧了把身上湿湿的衣裳,抬头看了看荷花池的另一面,轻声问道:“不知道,我们的大殿下,救起了几个?你说,我要不要去帮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