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
    太子东宫明德殿。
    古永远远的站在殿门外,目光警觉打量着四处走动的宫人,但凡有谁露出一分一毫窥视正殿的意思,他那对阴沉的好像在水时浸了千年的眸子,立刻便刀子似的飞了过去。
    而明德殿的四周槅扇,此刻也尽数洞开着,风将青色的缦帐吹得飘飘扬扬,便是眼力再好的人,也难透过那不停摆动的缦帐看清里头的分豪。
    太子,李熙盘腿坐着,俊脸微抬,目光对上与他相距咫尺,神色淡漠疏离的燕离,温润的眉眼间绽起一抹轻轻浅浅的笑意。
    “事情隔了这么多年,这事怕是不那么好查。”
    燕离挑了眼眉目含笑的李熙,冷冷道:“好查不好查那是你的事,我只问结果。”
    李熙温润的眉眼间便染上一抹郁色。
    燕离却是看也不看他,目光落在外面渐渐暗沉下来的夜色上。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种心神不宁的感觉,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这样的感觉袭上心头,他顿时便有一种坐立不安的感觉,想要早点离开。
    李熙默了一默,轻声说道:“合作总该有合作的态度,之前我已经拿出了诚意,现在难道你不该也拿出点诚意来?”
    燕离挑眉看向李熙,似是在问他,怎么样才叫诚意。
    李熙对上燕离看向来的眸子,一字一句问道:“你到底是谁?”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燕离用看白痴一样的目光看向李熙,撇了嘴角,站了起来,说道:“我走了,有什么消息,你使人去趟永宁郡主府报个信。”
    “等等!”李熙眼见燕离说走,便站了起来,急忙也跟着站了起来,急声问道:“那是十皇叔还是十二皇叔?”
    燕离回头看了眼一脸疑惑的李熙,扬了扬眉梢,问道:“十还是十一,这很重要吗?”
    李熙张了张嘴。
    对上李熙怔怔的表情,燕离勾了勾唇角,冷冷说道:“我是谁其实对你来说,并不重要,你只需要记住,我对皇位没有兴趣就行了。”
    “为什么?”李熙抬头朝燕离看去。
    燕离挑眉看向一脸怔忡的李熙,“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选择合作的人是我,而不是二皇弟?”
    燕离想也不想的说道:“因为你是中宫所出,还有……”燕离上下打量了李熙一眼,神色淡漠的道:“因为你没打她的主意!”
    这是什么意思?她?她是谁!
    正待再问,燕离却已经转身进入了地道,如来时一样悄然离开。
    李熙连忙赶了上前,只是就在还差一步之遥时,地道“吱嘎”一声纹丝合缝的接在一起,让人看不出任何的端倪。他怔怔的看着脚下光可鉴人的青砖地面,脑子里想着燕离的那句话“因为你是中宫嫡出,因为你没打她的主意!”蓦的脑海里又想起一句话,“有什么消息,你使人去趟永宁郡主府报个信。”
    她是指永宁郡主?!
    李熙脸上顿时露出恍然之色,但紧接着,眼里一瞬闪过一抹后怕。
    之所以选择他合作,只怕并不全然是因为他是中宫嫡出!更多的原因只怕是,他对容锦自始自终表现出来的礼遇吧?李熙心里生起一抹暗暗的庆幸,庆幸他没有做出失格的事,不然……
    “殿下。”
    门外响起古永的声音。
    李熙吁了口气,略提了声音说道:“进来吧。”
    不多时,古永小步走了进来。
    古永的目光第一时间在屋子里撩了一圏,在看到殿内只剩李熙一人时,不由便狐疑的问道:“殿下,人呢?”
    “走了。”李熙轻声说道。
    “走了?”古永脸上一惊,不由自主的问道:“奴才一直守在外面,没有……”话声嘎然而止,古永惨白无须带着几许阴柔的脸上便多了一抹愁绪,他看了李熙,轻声说道:“殿下,这样也不是办法啊,这里是什么地方?这可是皇宫内院,岂能让人像进自家菜园子似的,说来便来,说走,便走?”
    李熙目光淡淡的睃了眼眉宇含愁的古永,嗤笑一声,轻声问道:“不然,你有什么好办法能堵了他的路?”
    “殿下可以禀明皇上……”
    古永的话,被李熙冷冷睃过来的目光给打住。
    前些日子,皇上让冯公公把那些前朝留下来的老公公都寻了个遍,就是想问出这皇宫地道的事,可是人到是死了好几个,事却是没问出一个字。
    皇上于是又从修皇陵的那边,调了一批技艺高超的工匠回来,在皇宫挨着个的翻寻了一遍,可仍旧是没有结果!
    古永自知自已失言,当下垂了眼,对着李熙讪然一笑。
    “殿下恕罪,奴才老糊涂了。”
    李熙摆了摆手,示意,他没放在心上,轻声问道:“你来找本宫,可是有事?”
    燕离来时,李熙吩咐过古永,没有他的吩咐谁也不能来。但适才,古永却是没有得了他的吩咐,便出声喊他,想来肯定是有什么急事。
    古永似是这才想起自已的目的,连忙上前,轻声说道:“殿下,辰王爷进宫了。”
    “六皇叔进宫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燕离不悦的挑了眼古永,说道:“许是,想让父皇下旨让各州府帮着寻找溶月吧。”
    古永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可是随同辰王爷一起进宫的还有汝南候。”
    李熙脸上不经意的神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疑重,他回头看向古永,“汝南候跟六皇叔一起进的宫?”
    古永点头,“回殿下,是的。而且,皇上还将御书房的人都打发出来了,只留了王爷和汝南候说话!”
    李熙知道,早些年因着容芳华的事,汝南候同六皇叔走动的并不多,但这个时候,两人突然就齐齐的入了宫,而且父皇还将身边的人都打发走了……李熙不由自主的便想起当日他为了跟永昌帝说玉玺之事时,也是这般让永昌帝将人都打发出去的。
    那汝南候和六皇叔进宫,到底是跟父皇说些什么呢?
    “让我们的人去盯着点,注意不要被发现,如果实在打听不出来,就算了。”李熙说道。
    “是,奴才这就去。”
    古永匆匆退了下去。
    李熙抬头看着被如血的残阳照得一片鲜红的琉璃瓦,紧蹙的眉宇间绽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他会成为这深宫的主宰,再不必如此刻般,忐忑不安。他要所有人都臣服在他的脚下!
    不多时,古永去而返还。
    “殿下,皇上令龙卫守了殿门,三丈之内,没人靠近。”古永轻声说道。
    李熙本就轻蹙的眉头,越发蹙得能夹死只蚊子。
    但他也知道,这事强来不得,摆了摆手道:“算了,回头本宫去趟母后那,看能不能打听到到点什么。”
    古永脸上便露出一个深以为然的神色。
    “古公公,本宫这里有件事,需要你去做。”
    “殿下请吩咐,奴才万死不辞。”
    “没你那说的那么严重,”李熙摆手,一边往外走,一边轻声对古永说道:“你去查一查,十三年前,父皇凳基庆典,重明殿接待外使的那批人里,都有哪些宫人,现如今,那些宫人又都在哪里当差!”
    古永顿时便僵了僵。
    “怎么了?”李熙朝他看去。
    古永皱了眉头,一脸苦涩的说道:“殿下,十三年前的事,奴才从哪里查起啊?”
    “从哪里查起,还要本宫来教你?”李熙没好气的问道。
    古永缩了缩脑袋,稍倾,犹疑问道:“殿下,怎么好端端的想要查这事了?”
    李熙唇角绽起一抹苦笑。
    良久,轻声道:“你要是实在不知道从哪入手,就去问问母后身边的宝公公吧,宝公公是宫里的老人,有些事,他应该还有点印像。”
    只是,话落,没等古永开口,又道:“算了,我们这就去趟母后宫里,正好本宫也想知道六皇叔进宫的目的。”
    “是,殿下。”
    古永小心翼翼的跟在李熙身后往外走,主仆二人一路往凤仪殿的方向走去。
    ……
    御书房。
    永昌帝听完汝南候的话,久久不曾言语。
    汝南候不由便朝李逸辰看去。
    李逸辰默了默,斟酌一番后,抬头朝难辩喜怒的永昌帝看去,“皇兄,先是北齐大皇子悄然入境,现在又是北齐战王偷偷入境,这两人无一例外的都跟永宁郡主扯上了关系,难道……”
    永昌帝抬手阻止了李逸辰的话,他诡谲的眸朝汝南候看去,顿了顿,问道:“谭爱卿,你怎么看?”
    汝南候谭弘业蓦然被永昌帝点了问话,一怔之后,不由自主的说道:“回皇上,臣愚钝,猜不出这期间的关系,不过……”
    “不过什么?”永昌帝微微往后靠了靠,目光看向汝南候,“谭爱卿有话尽管说,朕恕你无罪。”
    “臣,谢皇上恩典。”谭弘业拱手作揖,略一沉吟后,轻声说道:“臣之前曾听说永宁郡主对外招过夫婿,以永宁郡主之容,臣想,这北齐的大皇子会不会是奔着这招婿而来的?”
    永昌帝点了点头,轻声问道:“那谭爱卿,战王韩铖又为何而来呢?”
    谭弘业摇头。
    这个他还真不知道。
    永昌帝扯了扯嘴角,对谭弘业说道:“谭爱卿你先退下吧,朕与辰王说几句话。”
    “是,皇上!”
    谭弘业行礼退下。
    待谭弘业退了下去后,永昌帝站了起来,对李逸辰说道:“六皇弟,你陪朕去御花园走走吧。”
    “是,皇上。”
    李逸辰侧身让到一边,等永昌帝自龙座上站了起来,他起身跟了上前。
    门外候着的冯寿见永昌帝走了出来,连忙便要上前侍候。永昌帝摆了摆手,冯寿抬起的步子便停了下来。
    “司羽带着你的人随朕去御花园。”
    “是,皇上。”
    门口负责警戒的司羽得了永昌帝的吩咐,朝暗处的龙卫做了个手势,很快便见人影连闪,一阵风似的消失在已经大步走远的永昌帝和李逸辰身后。
    “老六,韩铖进京这件事,你怎么看?”
    李逸辰本来正往前走着,耳边响起永昌帝的话,他下意识的便顿了脚,抬头看向永昌帝,轻声说道:“臣弟也想不明白。”
    永昌帝目光别有深意的看了眼李逸辰,末了,拾脚继续往前走。
    李逸辰紧走了两步,轻声问道:“皇兄,您怎么看?”
    永昌帝撇了目光看向身侧的李逸辰,问道:“老六,你还记得老长兴候当日指证容锦里通外国吗?”
    “记得。”李逸辰不解的看向永昌帝,“皇兄的意思是?”
    永昌帝扯了扯嘴角,目光微抬,看向远处露出檐角的重华殿,说道:“老六,朕有一个大胆的猜想。”
    李逸辰一颗心不由自主的便砰砰乱跳,下意识的看向永昌帝,问道:“什么猜想?”
    “当年沾污容芳华的那个人,会不会是北齐战王韩铖?”
    如同晴天一个霹雳,震得李逸辰半响回不了神。
    “皇,皇兄……”李逸辰先是青白着脸,嘴唇抖得像个筛子一样,目光直直的看着永昌帝,“这,这怎么可能?”
    永昌帝唇角翘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轻声问道:“为什么不可能?”
    李逸辰摇头。
    他不知道为什么不可能,但他就是觉得这怎么可能呢?
    北齐战王韩铖?
    不,不可能,一定是弄错了。
    永昌帝对上李逸辰白得像鬼一样的脸,摇了摇头,轻声说道:“那你告诉朕,这么多年韩铖的人频繁进入东夏,他在找谁?你再告诉朕,北齐大皇子燕翊为什么就要娶一个母死父不详的容锦?韩铖又为什么在进入东夏第一时间,见的人是容锦?”
    李逸辰怔怔的看着永昌帝。
    这些都不是他能回答的问题。
    可是,如果那个人是韩铖……李逸辰蓦的便想起,当年皇宫内院掘地三尺也没有找出那个沾污容芳华的人!想起容敬德指证容锦身边的婢女是北齐探子时的情景。
    脸上的白慢慢的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如猪肝色的涨紫!
    容芳华这个贱人,她骗了他!
    她肯定知道那个人就是韩铖,不,说不定两个人早就暗通曲款了,贱人,贱人……李逸辰哆着嘴辰,目光赤红的直直瞪视着前方。还有容锦那个小杂种,自已竟然相信了这个小杂种,以至于现如今家不成家,溶月生死不明……他像个傻瓜一样,被他们耍得团团转。
    “啊!”李逸辰蓦的便仰天发出一声愤怒至极的喊声,“容锦,我要杀了你!”
    话落,转身便往前冲去。
    “老六!”
    永昌帝哪里想到,事情过了这么多年,还会给李逸辰造成这样大的反应。当即厉声喝止,只可惜,只不过是一息的功夫,李逸辰已经到了三丈之外。
    “司羽,还不快将辰王拦下!”永昌帝怒声喝道。
    “是,王爷。”
    司羽纵身便朝几个起落间已经只剩下一个小点的李逸辰追去。
    永昌帝恨恨的一甩袖子,转身便往内宫走去。
    凤仪殿。
    吕皇后正轻声的与李熙说着话,门外侍候着的林红忽的便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
    “娘娘,皇上往这边来了。”
    嗯?
    吕皇后不解的看向林红,轻声说道:“不是说今天要去丽嫔那歇着吗?怎么……”
    林红摇了摇头,压低声音说道:“奴婢刚得了消息,说是原本与汝南候还有辰王爷在御书房议着事,后来汝南候先离开了,皇上跟辰王爷去了御花园,不知道说了什么,辰王爷疯了似的往宫外跑了去,皇上便往娘娘这来了。”
    吕皇后闻言,不由便与李熙面面相觑。
    李熙默了一默,轻声说道:“母后,先出去迎驾吧。”
    吕皇后点头,压下心头的疑惑,才要站了起来,外面响起太监尖厉如鸭公的嗓音,“皇上驾到!”
    吕皇后连忙带了李熙和一干宫人迎了出去,还没走出大殿,便看到永昌帝阴沉着脸大步自外面走了进来。
    李熙连忙大步上前,揖手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永昌帝摆了摆手,“你什么时候到的?找你母后什么事?”
    “启禀父皇,儿臣听宫人说母后这几天多梦之症又犯了,便过来看看,儿臣也才到。”李熙说道。
    永昌帝点了点头,淡淡道:“坐下说话吧。”
    “谢父皇。”李熙行礼过后,在永昌帝身侧的下首半搭着屁股坐了下来。
    “这是怎么了?”吕皇后接过林红奉上的热茶,亲自递到永昌帝手里,柔声问道:“皇上脸色怎的这么难看?可是又被御史台那帮人给气着了?”
    永昌帝摆了摆手,接了吕皇后递来的茶,揭开茶盖才要喝,似是想到什么“啪”一声,又将茶盏整个的扔到了桌上。
    吕皇后和李熙同时颤了颤,惶惶不安的朝永昌帝看去。
    “老六这个废物,气死朕了!”永昌帝恨声说道。
    一听是跟辰王有关,吕皇后和李熙飞快的交换了一个眼神。
    李熙默了默,起身抱拳道:“父皇想是与母后有事商议,儿臣先行告退。”
    “你坐下吧,这事你迟早也要知道的。”永昌帝对李熙摆手,待得李熙再次坐下后,方抬头看向吕皇后,气呼呼的说道:“朕让你帮老六重新相看一门亲事,相看得如何了?”
    “回皇上,臣妾心里已经有了几个人选,原打算哪天请了六皇弟进宫,与他商议商议,再做定夺……”
    “跟他商议?他眼里除了个容芳华,还容得下谁?这事不必问他的意思,你看着哪家府上的小姐好,定哪家就是!”永昌帝气哼哼的说道。
    吕皇后垂了眉眼,恭声应道:“是,那臣妾回头拟了个名单,皇上您也过过目?”
    永昌帝点了点头,总算是心里的火消了一些。
    吕皇后便使了个眼色给一侧侍候的林红,不多时林红便垂新沏了盏热茶奉了上来,吕皇后接在手里,揭了茶盖撇去上面的浮沫,又以手试了试茶盏的温度觉得能入口了,这才奉到永昌帝手里。
    永昌帝这回没摔茶盏了,而是浅浅啜了一口,才又轻声说道:“皇后可还记得,当年容芳华在宫中失贞之事?”
    “自是记得。”吕皇后点头,轻声问道:“皇上,怎的突然想起这事?”
    永昌帝捧着茶盏的手僵了僵,稍倾,叹了口气,轻声说道:“朕记得当日,皇后与母后就差将皇宫掘地三尺,也不曾找出那个沾污容芳华清白人是不是?”
    吕皇后点了点头。
    “那个人,朕已经知道谁了!”
    吕皇后和李熙同时抬头,目光错愕的看向永昌帝。
    永昌帝垂了眸子,淡淡说道:“那个人,应该就是北齐的战王,韩铖!”
    “啪”一声。
    吕皇后手里的茶盏掉在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下一刻,吕皇后猛的站了起来,“臣妾失仪,请皇上降罪!”
    永昌帝摆了摆手。
    一侧侍候的林红连忙上前拿帕子裹了手,将地上的碎瓷一片一片的拾了。
    吕皇后这才一脸疑惑的看向永昌帝,犹疑的问道:“皇上何出此言?”
    永昌帝便将韩铖这些年频繁派人进入东夏,日前自已又密秘来到东夏,上门求见容锦的话说了一遍,末了,抬头看向虽同样有惊诧之色,但还算是沉住了气的李熙,轻声问道:“熙儿,这事你怎么看?”
    “儿臣赞同父皇的看法。”李熙想了想后,轻声说道,“虽然当年儿臣还小,但儿臣却是记得皇祖母当时也提出过,会不会是当日客居重华殿的外使。”
    吕皇后闻言,点头道:“臣妾也记得,母后当日确实说起过,还派了人密秘查询,只是……”
    只是,因为那些来使的身份比较敏感,而辰王当时又把事情闹得很开,那些来使得了消息后,生怕与自身沾上什么瓜葛,后来都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皇宫,离开了东夏。事情查了一个月,最后无疾而终!
    吕皇后想起永昌帝刚才的怒火,默了一默,轻声问道:“皇上,六皇弟他……”
    “这个蠢货,朕才跟他说了个开头,他便像当年一样,跑出皇宫去了,嚷嚷着要杀了容锦。”永昌揉了揉发涨的额头,不无疲惫的说道:“这么多年,怎么就还是这般蠢?一点长进都没有!”
    吕皇后一听李逸辰闯出皇宫,往容锦府里杀去,不由便失色道:“皇上,那您看,要不要派人把六皇弟追回来啊?”
    “朕,已经让司羽去追了。”永昌说道:“不过……”
    不过以司羽的本事,对付李逸辰自是不在话下,可李逸辰必竟是王爷,司羽还能以下犯上不成?
    李熙想了想,起身,说道:“父王,要不儿臣带人去看看吧?”
    永昌帝看着身长玉立站在眼前的李熙,想了想,点头道:“也好,你去吧。”
    “儿臣告退。”
    李熙才要退了出去,不想身后又响起永昌帝的声音。
    “熙儿。”
    李熙步子一顿,回头朝永昌帝看去。
    永昌帝默了一默,轻声说道:“见到你六皇叔,他若是不肯听劝,你告诉他,朕自有计较,他若是违旨不遵,朕……朕便夺了他辰王的封号,将他废为庶人!”
    “是,父皇!”
    李熙抱拳恭声揖了一礼后,大步退了出去。
    这时,大殿里,便只剩下吕皇后和永昌帝二人。
    永昌帝端了手边的茶盏,浅啜了一口茶水后,对吕皇后说道:“恺儿的亲事,你怎么说?”
    吕皇后脸上绽起一抹苦笑。
    她是中宫皇后,照理说这所有的皇子都要由她来安排婚事,只是,道理是一回事,现实却又是一回事。
    没有得到吕皇后的答复,永昌帝不由便拧了眉头,目光淡淡的朝吕皇后看去,“怎么不说话?”
    “皇上,恺儿新纳了一房侍妾,您可知晓?”
    永昌帝听了吕皇后的话,不由便嗤笑一声,冷冷道:“恺儿也不小了,又没个正经的王妃,府里多个侍妾,这样的事,你也要拿来跟朕说吗?”
    吕皇后眉眼间的苦色愈浓,她叹了口气,轻声说道:“那个侍妾不是别人,是清平候府的大小姐。”
    “荒唐!”永昌帝手里的茶盏“啪”一声搁在案几上,瞪了吕皇后,不悦的说道:“清平候王苏只得王箴一子,哪来的大小姐?”
    “臣妾原也不知道,后来才晓得,是清平候养在外面的外室生的,后来记在了清平候夫人的名下。”吕皇后说道。
    永昌帝阴鸷的眸子,顿时便阴沉沉的盯了吕皇后看,“你与朕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吕皇后叹了口气,轻声说道:“若不曾记在清平候夫人名下,臣妾便只当是个玩意,可既然记在了清平候夫人名下,那就是嫡出,一个候府的嫡小姐成了王爷的侍妾,这恺儿的亲事……臣妾实在不知道要给他说个怎样的小姐当正妃,如此一来……”
    永昌帝朝吕皇后看去。
    吕皇后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如此一来,恺儿的正妃怕就只能从京都的国公府里相看,可这满京都的国公府,臣妾仔细打听了一遍,不是年龄不合适的,就是容貌配不上的,臣妾想着,要不跟元贵妃商议商议,可……”
    “可什么?”永昌帝问道。
    “可元贵妃说了,她这个亲娘还在,恺儿的婚事用不着臣妾废心,臣妾要真有那个意,不若就替恺儿向皇上求个情面,能不能把秦大人府上的小姐说给恺儿。”吕皇后一气说完,话到最后,一对杏眸已经是隐隐含泪。
    永昌帝看着不复昔日娇艳的吕皇后,看着她既便是委屈的眼眶泛红,却仍旧倔强的轻抿了嘴,不肯让眼泪往下落的样子。突的便想起,当年他还不是皇上,只是康王时,他和她的第一个孩子,被发现淹死在府里的水池里,二子七窍流血躺在山洞里,她也是这样倔强的抿着嘴,哪怕泪如雨下,哪怕,嘴唇被咬破!却是不发一言,将所有心痛难过都深深的藏在了心里。
    “徽瑜,”永昌帝握住吕皇后搁在膝上的手,沉沉的叹了口气,轻声说道:“是朕委屈了你。”
    吕皇后隐在眼里的泪忽的便如同断线的珠子一般,扑簌簌的直往下掉。
    那些眼泪尽数打在永昌帝的手上,他拍了拍吕皇后的手,“好了,恺儿的婚事你别管了,朕自有安排。”
    吕皇后点了点头,微微撇开脸,抽了别在襟上的帕子,轻轻拭去脸上的泪,脸上绽起一抹浅浅的笑,轻声说道:“不早了,皇上还没用膳吧?是去丽嫔处用,还是……”
    “让人摆膳吧,朕在你这稍微用些,回头还要有奏折要批。”永昌帝说道。
    吕皇后连忙站了起来,咐吩林红让摆膳。
    景祺宫。
    元雪薇听完苏芷的话,不由便狐疑的说道:“好端端的就跟了发疯一样,往皇宫外跑,这是怎么回事?”
    苏芷摇了摇头,“当时皇上身边是司大人,我们的人不敢靠得太近。”
    元雪薇才要开口,忽的便“哈欠,哈欠”连打了几个喷嚏。
    “哎呀,娘娘不会是冷到了吧?”苏芷连忙取了件大红的织锦披风,轻轻披在元雪薇身上,问道:“要不要,请了太医来把个脉?”
    元雪薇摆手,“不用了。”顿了顿,轻声问道:“你说皇上去了凤仪殿?然后太子又匆匆的出了凤仪殿,往宫外去了?”
    苏芷点头。
    “你派个人去睿王府,把宫里的事跟恺儿说一遍,他知道怎么做。”元雪薇说道。
    “是,娘娘。”
    苏芷退了下去。
    ……
    燕离出了宫墙,几个纵身,最后站在皇城外一处不起眼的小巷子里,见马车仍旧安静的候在巷子口。燕离四处看了看,见夜色里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他抬脚朝马车走去。
    吴大正捧着夹肉烧饼大口吃着,耳边响起细碎的步子声,回头一看,见是燕离,连忙将吃了一半的烧饼往胸口一塞,站起来对燕离打招呼道:“燕公子,你回来了。”
    燕离点了点头,对吴大说道:“我们回去吧。”
    “是,公子您上车。”
    待燕离上了马车,吴大手里的马鞭“啪”一声响,马车笃笃驶出小巷。
    “吴大,将马车赶快点。”燕离掀了车帘对吴大说道。
    吴大应了一声,手里的马鞭又是重重一挥,马车便跑得越发的快了。
    燕离正打算放了手里的车帘,往后靠一靠,蓦的眼角余光瞄到一抹熟悉的身影,正匆匆的迎面而来,眼见得便要擦身而过,燕离不由轻声喝道:“南楼!”
    飞奔着的南楼,脚下步子一顿,这才看清是吴大的马车,她当下二话不说,一个纵身便上了马车,对正探究头朝她看来的燕离,急声说道:“少主,容姑娘不见了!”
    “什么!”燕离身子霍然一直,“砰”的一声,额头重重的撞在车框上,他却浑不在意,而是目光如刀刃一般,看向气喘吁吁的南楼,问道:“是怎么回事?”
    南楼吸了口气,压下心头的慌乱,说道:“少主您和容姑娘在府门口分手后,容姑娘被端王给接走了!”
    “你们是死人啊!就由得她一个人跟他走?”燕离眉眼一沉,身上的冷寒一瞬间将周遭的人和物都笼罩住了。
    就连奔跟着的马都不安的打起了响鼻,踢起了蹄子。吓得吴大连忙使出看家的本事,又是安抚,又是挥鞭喝斥。
    南楼被燕离斥得眼眶一红,不无委屈的说道:“奴婢当时在府里,端王是在府门前将容姑娘给劫走的。”
    燕离深吸了口气,他攥了攥垂在身侧的手。
    李欢!
    他没去找他,他到是找上门来了!
    “琳琅呢?”
    “琳琅迎出去的时候,姑娘已经跟端王走了,小厮们说端王在太白楼设宴宴请姑娘,琳琅便赶去了太白楼,可谁知……”
    不用问,燕离也知道,太白楼没有人。
    “锦儿不是个鲁莽的人,她既然肯跟李欢走,肯定想到了你们会沿途追去。路上有没有仔细寻找,有没有留下记号什么的?”燕离沉声问道。
    “琳琅去太白楼没找到人后,便回了府里,通知了我和龙卫,我们一路分开寻找,结果在路上找到了姑娘留下的千里香,循着姑娘留下的千里香,我们找到了得月楼,可是……”南楼战战兢兢的看了眼燕离。
    燕离心一沉,终于知道他之前的坐立不安是因为什么了。
    一时间,只悔得肠子都绿了,早知道会是这样的,他为什么就不能将人送进府里再离开?
    李欢!
    李欢他到底想干什么?
    “别着急,你慢慢说,找到得月楼后,怎么样了?”
    嘴里叫着南楼别着急,可是他自已却是连声音都打哆了。
    南楼默了一默,轻声说道:“得月楼根本就没有人,再然后连姑娘留下的千里香都没了!”
    燕离:“……”
    容锦制的千里香,是一种特殊的香,这种香哪怕就是远隔千里,但只要施以特殊的手段,便能显现出来。当时容锦制这香时,还跟他笑言,说有了这香,以后哪怕就是在茫茫人海走失了,他们也能凭着这香找到彼此!
    循着香找到了得月楼,却没有见到人!不但人不见了,连香也断了!
    燕离揉着额头,告诉自已不能着急。
    李欢竟然敢将人光明正大的从郡主府门口带走,就应该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不然……可是,万一李欢铤而走险呢?
    一瞬间,燕离只觉得脑海里闪过了千百个念头,每个念头都是容锦被李欢伤害的场景,那些念头才起,他便觉得,心里好像有把尖尖的铁勾子正狠狠的钩着他的心。
    “少主,现在怎么办?”南楼眼见燕离戴着面具的脸上难辩喜怒,但一对眸子却如同暴风雨前的海平面,暗沉诡谲的叫人心生恐惧。
    “你去找琳琅,告诉将凤卫一分为三,一部分人盯着端王府,一部分人盯着皇宫,另一部分人去扎纸胡同盯着!”燕离轻声说道。
    南楼应了一声,便要离开。
    “慢着。”
    南楼回头看向燕离。
    “你通知琳琅后,再去找到楚惟一,叫他来见我。”燕离说道。
    南楼心里涌起一股不好的念头,她不敢问,可是又不能不问,“少主,你,你要干什么?”
    燕离银制面具下的眸子闪过一抹绝杀的光芒,淡淡道:“去传话吧。”
    南楼默了一默,直至燕离再次喝道:“还不快走?”
    下意识的南楼应了一声“是”,便要走人。
    就在这时,天空中突的就响起一声地动山摇的爆炸声,紧接着“噼里啪啦”一阵响,下一刻,远方的夜空便绽起无数朵五颜六色的烟花。
    南楼不由自主的便顿了身子,自言自语的说道:“看,烟花,好漂亮啊!”
    燕离才要喝斥,但第二声“砰”再度响起,又是一朵绚烂的烟花绽开,随着这朵的烟花绽开,紧接着便是无数朵的烟花此起彼伏的绽开。
    “这是怎么了?”南楼不解的对燕离说道:“不过年不过节的,怎么就有那么多的烟花?瞧这样大的阵势,怕是这一场烟花下来,没个千把万把两的银子了不了事,但看着,那又不是京都城里的方向啊,看起来离得月楼……”
    “你还有心思看烟花,还不快去……”燕离的话忽然就顿住了,他猛的一把甩了手里的车帘,抬头朝那因为距离远,虽然绚丽但却大减颜色的烟花看去,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这场烟花没个千万把两的银子了不了事!”南楼说道。
    “不是。”燕离说道:“你还说了什么?”
    “我说不过年不过节的……”
    燕离再次摇头。
    “那不是京都城的方向。”南楼看着烟花说道,“看起来离得月楼有些近,似乎就在得月楼的附近!”
    几乎是在南楼的话声落下。
    燕离已经是一个纵身,人如离弦的箭一般,朝前方掠去,几个起落间,已经远在十丈开外。
    “少主!”
    南楼一惊之后,反应过来,同样跟着身子一纵,一边朝前面的燕离追了过去,一边将手里凤卫之间联络的信号放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