绥林县唯一的高中坐落在城南,三排刷着灰色泥灰的水泥房子,窗户狭小,走廊阴暗,冬冷夏热。
    混着沙石瓦块的土操场,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连花坛里寥寥的花草都长得干黄枯瘦,没一点精神。
    学校的三排房子,前面两排是学生教师和教师办公室,后面一排是住校生宿舍。
    宿舍后面和院墙之间有一块几十米宽的狭长空地,不知道哪年栽上了满满的丁香花,奇迹般地长得特别好,已经有房子高了。
    很多用功的住校生会在早上到这里来学习,树林里被踩出一条条小路,到处是学生搬来坐的木墩、砖头、废弃的木板门。
    早上六点二十分,沈国栋把周晚晚送到学校的后门,特别不放心地拎着她的书包不想给她,反复劝说,“要不咱们今天再请一天假得了!”
    周晚晚头晕胸闷,起床综合征正是严重的时候,一句话也不想说,拿过书包冲他摆了摆手就进去了。
    这么多年,她早习惯了,早上不遭这一个小时的罪,一天就开始不了。忍忍就过去了,要是为了这点小事儿就请假,那她干脆别来上学了。
    沈国栋坐在自行车上,一条腿支着地,一直目送周晚晚纤细的身影转过宿舍,消失不见,老半天收不回目光。
    “沈经理,送你妹妹上学呀?”闫静芬老远就看到沈国栋了,紧赶几步过来打招呼。
    “闫老师,早啊!”沈国栋难得对人和颜悦色。闫静芬是周晚晚的语文老师,陵安师范毕业刚两年,活泼爱笑。跟学生们相处得很好。
    这样的老师,跟她搞好关系,对周晚晚的学校生活会很有帮助,所以沈国栋每次见到闫老师态度都非常不错,一点都没有他平时对人的漫不经心。
    “闫老师,今天早读你值班吧?跟学生一样早起,真是辛苦了。”
    “你们还不是跟学生一样早起。我一周就起三天。你们可是天天风雨无阻,更辛苦!”闫静芬有点丹凤眼,看人的时候眼尾微微上挑。她微微偏过脸,更是明显。
    沈国栋跟她寒暄了几句,抬手看了一下表,“早读要开始了。我就不耽误闫老师的时间了。我们单位刚进了一批大豆油,成色不错。哪天您让家里人去找我,我安排人给灌一桶。”
    闫静芬的眼睛马上就亮了,她一个月三两油票半斤肉票,有时候排了一宿队还买不着油。要是能去粮油公司直接灌一桶,那可是解决了他们一大家子一年的吃油问题了!
    “那多不好意思……”
    “没事儿!上班时间去找我就行,您平时对学生们这么上心。我总不能让您这样的人民教师吃点儿油还费劲不是?!”
    沈国栋骑上自行车,没给闫静芬再客气的机会。打个招呼就走了。
    闫静芬站在原地目送沈国栋高大挺拔的背影离开,直到早读的铃声响起,才赶紧走进校门。
    周晚晚所在的高一二班有三十二名同学,一半县里的走读生,一半农村的住宿生。
    她来的时候还没到早读的时间,班里的同学都随意地坐着,或者几个人聚在一起说话。
    一进门,班里的团支部书记顾生民就挡在了她面前,“周晚晚,昨天咱们班李胜男同学劳动的时候受伤了,现在在县医院住院。同学们决定今天放学后去看她,你去吗?”
    李胜男是班里的副班长,平时劳动非常积极,最爱挑战不可能。她会受伤周晚晚一点都不意外。
    周晚晚还是有点迷迷糊糊,走路都高一脚低一脚,被挡住了差点刹不住车撞上顾生民,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都谁去?是要大家集钱买东西吗?”
    顾生民的脸有点红,“我去,还有班长和几个小组长,我们都欢迎你作为普通同学的代表去看她。”
    “明天放学我有事,去不了,真是不好意思。你们一定要把我们全班同学对李胜男同学的慰问转达到。希望她早日康复,早点回到我们班集体中来。”周晚晚一大早说了这么多话,已经有点累了,扶着旁边的课桌等着顾生民离开。
    顾生民却没这个眼色,还不住地劝她,“你的事很急吗?不急的话能不能往后推一推?我们就去一个小时。骑自行车去,很快,我,我可以带着你。”
    “很重要的事,推不了。如果我们班同学要集钱买东西,算我一份。”周晚晚开始满班里找高平丽,找到了给她使眼色。
    顾生民还要说话,高平丽已经一边冲周晚晚挥手,一边叫她,“周晚晚,快过来!数学作业给我看看!”
    周晚晚冲顾生民点点头,绕过他就回自己座位了。
    高平丽十六岁,是个健康红润的姑娘,身材在同龄人中算是高大健壮的,走起路来腰杆挺得笔直,说话中气十足,精力非常旺盛。
    “快快!数学作业!”高平丽还真是没写数学作业。
    昨天下午徒步来回走二十多里去学农,再干一下午的农活,就是身体健壮如她,回到家也是吃完饭就一动不想动,谁还有心思学习呀!?
    “咱们班同学都集钱了吗?”周晚晚掏作业,顺便把沈国栋塞她书包里的饭盒放高平丽桌洞里。
    那是她的早餐,她故意起晚点,就可以不用吃,带到学校来了。每天高平丽都负责帮她吃干净。
    “自愿!住校的基本没有拿的,走读的我看顾生民和金永拿了五毛,其它的人有拿两毛的有拿一毛的。”金永是班里的班长。
    高平丽也不着急抄作业了,赶紧打开饭盒,抓起里面的包子就啃。
    “那你拿了多少?”周晚晚打算比照这高平丽来。
    高平丽的母亲在蔬菜公司卖菜,父亲是县三小学的老师,家里有一个哥哥一双弟妹。算是绥林县里最普通的工人家庭了。
    高平丽满嘴包子,瞪着眼睛冲周晚晚伸了一个手指。
    学校食堂的白面馒头四分钱一个,黑面的二分钱,带肉的甲菜一毛二,乙菜八分,丙菜六分,菜汤二分。一毛钱够一个农村学生吃一顿饭了。
    对普通工人家庭的县城学生来说。那也是两份冰糕的钱,并不算少了。
    所以第一节下课,顾生民又一次来找周晚晚的时候。她拿出了一毛钱。
    顾生民把她的名字记在了自己的笔记本上。周晚晚扫了一眼,出钱的有十几个人,五毛钱的只有两人,剩下的多数是一毛的。还有几个五分的。
    “我看看周晚晚集了多少钱!”住校生何红梅忽然把脑袋伸了过来,扫了一眼顾生民的笔记本。嘴不太明显地瞥了一下。
    “何红梅,你拿了多少钱?”周晚晚故意去看了一眼笔记本,“我怎么没找到你的名字?是还没记上吗?”
    何红梅脸有点红,“我。我这次回家把钱忘家里了,下次补上。”
    高平丽在旁边挤眼撇嘴,意思很明显。没出钱你瞎打听什么呀!
    何红梅是跟周晚晚一个初中的同学,并不同班。家住杨树沟乡马场屯。
    上高中以后,两人的关系也是不咸不淡,并没有因为是同一个初中的校友而走得多近。
    “集钱是自愿,这次不方便也没什么,下次班级有事多出点力就行了,大家都能理解。拉东西太正常了,我上次回家就把语文书拉家里了,跟高平丽抢了一周的书用。”
    周晚晚并不想跟谁结怨,点了一下何红梅就给她找了个台阶。
    所有的住校生几乎都没出钱,何红梅不出也没什么。可是她特意来看自己出了多少钱,又是那样一副表情,还隐隐有针对她的意思,就让周晚晚有点不舒服了。
    “你跟我们能一样吗?”何红梅似笑非笑地看着周晚晚,说了半句话就不说了。
    她不说反倒让大家都好奇起来,全都看向他们。
    “有什么不一样的?你说说我听听。”周晚晚挺直了脊背。这个何红梅今天是故意来找茬的呀!
    “你哥挣的钱都给你花了,蜜罐子里长大的,我们这些苦孩子可比不起。”
    何红梅又露出那个撇嘴不忿的表情,比刚才明显多了,“所有农村来的同学都出不起钱,就你能比着城里的同学,一拿就是一毛,当然跟我们不一样。”
    “周晚晚家不是县里的吗?她不住校,是走读的。”顾生民赶紧替周晚晚解释。
    “她两个哥哥都在县里上班,能比着县里的同学怎么了?又没花你家钱,你在这瞎逼逼什么呀?!”高平丽砰一下推开桌子就站了起来。
    高平丽将近一米七的个头,长得又还挺壮实,站在有点瘦的何红梅面前,颇有居高临下的气势,一下就把她震住了,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何红梅,我们全班同学都关心李胜男同学的伤势,虽然出不出钱,出多少钱要看自己的家庭情况,并不能完全代表心意的多少,但至少我们出钱这些同学的心意她马上能收到。
    你不出钱,没人强迫你。但你不琢摸着去关心受伤的同学,跑这来找出钱同学的毛病,我真看不出你到底是什么居心。
    我拿这一毛钱,是考虑过我的家庭情况出的,我没必要给你解释,你也没资格质琢。
    我又没花你家钱,你跑这瞎逼逼什么呀?!”
    周晚晚也一推桌子站了起来,还学着高平丽拍了一下桌子,可惜,气质与行为语言严重不符,把旁边看着的高平丽一下就逗笑了。
    顾生民眼里也都是笑意,看着周晚晚亮亮的黑眼睛,又极力把上翘的嘴角拉回去,“何红梅,你出钱吗?不出让一下,我要去找别的同学了。”
    顾生民堵在何红梅面前,明显是撵她离开的样子。
    何红梅气得脸上两朵高原红,又委屈又不平,冲着顾生民嚷嚷,“你知道什么呀!她家就是农村的!她这么大手大脚地花钱,花的都是她大哥的血汗钱!她大哥挣的钱全花在她身上了!她还不知道俭省!”
    “呦!合着你这是在替她大哥心疼钱呐!?”高平丽坏坏地笑,“人家大哥愿意,你管得着吗?你谁呀?周晚晚她大嫂?”
    何红梅气得眼圈都红了,狠狠瞪了一眼周晚晚,“我看你还能嘚瑟几天!”
    何红梅气走了,回到她的座位上摔摔打打地生闷气,几个跟她住一个宿舍的女同学嘀嘀咕咕地小声安慰她,眼睛还不时向周晚晚这边飘过来,很显然都是在替何红梅不平。
    周晚晚气笑了,这都哪跟哪儿呀?!何红梅这毛病挑得也太莫名其妙了吧?!
    高平丽也奇怪,“你得罪她了?她这是抽什么风?还是她真的要当你大嫂咋地?”
    周晚晚的心一动,张大眼睛看高平丽,大嫂?!不会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