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月诚是第二批被派去现场的,出发之前领导叫每个人写了一份遗书,人回来,自己把遗书领走,人回不来,遗书被家人领走。萧月诚的父母早年离婚,他妈改嫁去了加拿大,他跟着他爸,后来父亲病逝了,就剩他一人,他跟他妈那边感情淡薄,少有联络,故而,写遗书这事对他来说,是有些难度的——他实在是不知道该写给谁!
    那日,他瞧着在人群里派发食物的毛线,心头一热,当即掏出纸笔写了一张遗书,内容很简单:若我意外身故,请毛线帮我处理一切身后之物,包括所有财产。里面还附有两组数字,一组是银行卡取款密码,一组是国际电话。
    他说,毛……如果我死了,麻烦你给我妈打个电话,告诉她,我把命还给她了!
    他说,这张卡里有我大部分积蓄,我怕是用不上了,给你吧!
    他还想说,能不能拥抱一下,最后?
    这句话,他没说出口——在他说完第二句的时候,毛线就伸出手臂,她娇小的身子贴在他胸口,她的手臂绕过他的手臂,在后背重重拍了两下,她说,你一定会平安回来的,我相信!
    那时,有身着同样制服的消防员被担架抬着,从他们身边经过,他的一只脚没了,血肉模糊的创口很是惨烈,毛线看了眼,松开手臂,帮他拂去袖子上的土渣,哑着嗓子道,注意安全!
    那一瞬间,他感到了责任和力量。
    他后来回想,他可能没有人们想象中的那么英勇,他也胆怯,他也怕死,可是,毛线给了他力量,帮他战胜了身体里那个怯懦的自己——他得向前冲啊,他得保护那些像她一般柔弱又鲜活的生命啊……
    毛线并不知道她那一个微不足道的拥抱,于萧月诚来说,有那么多的意义,甚至帮他捱过了手术的疼痛。
    她只是本能地做出了反应——萧月诚跟弟弟王鑫远差不多大,尚未成家,尚未为人父……人生还有很长的路没有走。
    得知尼雅口中暗恋的男同学,守了好几日的消防兵竟是萧月诚时,毛线心里竟然有了几分安慰——她家尼雅眼光不错,萧月诚配得上。如此,她便决定带着王鑫远和尼雅来看看萧月诚,把这件事摊开来说。
    于王鑫远,他要知道自己的潜在情敌是个真正优秀的男人,他唯一的胜算就是让自己变得更优秀,才能保住家庭的完整;于尼雅,她得直面自己的内心,a或者b,向左还是向右,她得定下了,稳住,不能忽忽悠悠两头都占着;于萧月诚,毛线一要看他对尼雅的态度,二要让他知道王鑫远和尼雅的关系。
    在这一点上,毛线还是存了点私心,她确信萧月诚是个正直的人……夺朋友妻这种事,他做不来!
    如此,可谓一箭三雕!
    “对!是遗书!他拜托我处理一点事……万一有什么意外的话!”毛线道。
    “嗯!”尼雅恍然大悟,男神果然是男神,看女人的眼光也这么不一般!像她姐这种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三观极正的女孩子配萧月诚那简直是绰绰有余……不过,萧月诚好像比他姐小,又是女大男小!
    尼雅上下打量了毛线一番,心说,难不成我姐绕来绕去就绕不过这一款么?这到底是缘分所使还是命运弄人啊!尼雅生平第一次想去找人算上一卦!
    毛线被她看得有些不自然,心想,她或许是在意萧月诚遗书这件事吧!
    “是这样,我那两日不是去现场了,中间进去送吃的时候,看着他了……”
    “姐!你的好运气来了!”尼雅握着拳头朝她挥了下:“姐,加油!”
    “什么……”毛线瞧着她那八卦的眼神,突然反应过来了。
    “人家还是个孩子,好吧!”毛线哼了一声,心说,就算是个潜在对象,有你心怀不轨在先,我岂敢招惹!
    “姐!我不跟你说了,我老师要到了……”尼雅一手抓起书包,一手握成拳头,朝毛线比划道:“姐,我看好你啊!”
    “无脑!”
    毛线哼了一声,心说,好好地闹什么离婚呀,一个愚蠢,一个无脑,俩人凑合着过得了,可千万别出去祸害别人了。
    她这嘀咕的功夫,王鑫远的电话就追过来了,早上的事让他很不舒服,越想越不对劲儿,觉得还是得找他姐求证一下,不想却被挂了电话。
    “沉不住气的东西!”
    毛线迅速从手机里找出刚刚的录音,未作任何剪辑,直接发给了王鑫远,顺带敲下一行字: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你自己看着办吧,不过作为你非亲生的姐姐,我还是要提醒一句——小醋怡情,大醋伤身!千万千万别把到手的媳妇给作跑了!人都是有脾气的!
    发完短信,她又喝了两杯果茶,跟宋唯那边开了个视频会议,这才晃晃悠悠地回了家。
    八月已过半,风忽然就凉了,路忽然就阔了,云忽然就多了,从盛夏到浅秋,仿佛就在一夜之间,人们一下子就不想喝冷饮了,西瓜酸奶统统不要,空调也不要。
    节气这东西,很神,很玄,很厉害,秋就是秋了,要人立即把过夏的东西都扔掉,丢个干净,丢个彻底,丢个利索!
    然而,这样的节气变化对于慢热又迟钝的毛线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影响,她依旧穿长裤搭衬衫,偶尔也会在外面搭件线衫或者夹克,四季的变化在她身上并不是很明显,她像一只具有自动调节功能的恒温动物,热情的夏或是冷漠的冬,都无法攻破她的身躯,四季交替,光阴轮回,她仍旧是那样,安静地,无声地,一动不动地,兀自坚守在一个属于她的角落了,像个被时间遗弃的孤儿。
    毛线到家时,迎面撞上了木加一。
    “你来我家干嘛?”毛线问。两人熟了,说话也就不那么客气了。
    “前些日子弄小院还剩了下竹竿,我拿过来给伯母用!”木加一说着看了眼毛瑾。
    “你用么?”毛线很是怀疑,她妈怀了什么样的心思,她能不知道!
    “用啊!”毛瑾笑得肩膀直颤:“这竹子多好,正好可以搭个狗窝,让咱家毛球也享受享受!”
    “享受享受!”墨衍张着两只小手扑向毛线。
    “哪儿都有你!”毛线抱起墨衍,又看向木加一:“你有正经事,就去忙你的,我来搭吧!”
    这就是下了逐客令,木加一刚要起身,毛瑾就开口了:“我刚问过了,他今儿没有正经事!再说你动手能力那么差,我信不过!”
    毛瑾说着看向木加一:“对吧,木?”
    “是的,伯母,我今儿没啥事!”木加一道。
    “说到好像你哪一天有啥正经事儿似的!”毛线瞥了他一眼,抱着墨衍进屋了。
    毛瑾则倒了一杯凉茶给他喝:“吴姨煮的,我闺女……她前男友给的配方,听说广州人夏天都喝这个!特解渴!”
    她微微停顿了下,悄悄打量着木加一的反应。
    木加一接过,捧着杯子大口喝下,抹了把嘴,笑道:“确实挺好喝的!”
    “那是!”毛瑾笑眯眯地打量着木加一,道:“你一个人住,就常到我家来玩……”
    “好的!伯母!”木加一将杯子搁到石桌上,继续干活。
    毛瑾点头,乐呵呵地掂着茶壶进屋了。
    “这孩子实诚!”毛瑾一进门就跟吴姨嚷嚷,瞧着毛线在沙发里跟俩小屁孩玩闹,她又拉过吴姨,悄悄问道:“你看像吗?”
    “是有点,不过……”吴姨凑近毛瑾,低声道:“他家家教肯定没有杜云家的好!”
    “嗯?”毛瑾一双不大的眼睛像扫描仪一样,唰一下扫过玻璃,落在木加一身上:“哪儿看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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