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瑾将车停好,从书包里拿出相机对着街道咔咔咔一通拍,这一招,成功招来了路人的侧目。
    这日有风,不远处的清洁工正在把树下的叶子往一块儿拢,刚扫到一块儿又被风卷开了,反反复复。毛瑾凑了过去,对着被风卷走的叶子又是一通拍。
    边拍边问人家:“姐姐,介不介意一起入镜?”
    裹着红头巾的大妈拄着扫帚立定,操着一口河南普通话,道:“你拍吧!”
    她站得拘谨,笑得也很拘谨。
    毛瑾摆摆手:“姐姐,您就正常该干嘛干嘛,我给您抓拍,那样更自然一些!”
    “真嘞?中!”大妈一激动,家乡话又出来了,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用力挥了下手中的扫帚,继续扫树叶去了。
    “春天风大,总也打扫不干净!”毛瑾随口闲聊。
    “这阵还好!那秋天叶子才多嘞!”大妈将扫帚夹在腋下,比划了下:“这么厚一层!都够烧火做饭……了。”
    大妈瞧着毛瑾这一身打扮,硬生生凹了一口普通话。
    “姐姐,您随便说,我听得懂!”毛瑾笑着过来,将相机递给她:“您看看,我拍得成么?”
    “成!”大妈的脸色再次露出了拘谨的笑,这一次,她记住了,没有说中。在毛瑾这样的城市人面前,她总是不由得拘谨,会有意地收敛自己身上的乡土气息——先从说普通话开始。
    “那行!回头我打印出来给您!”毛瑾笑着收起相机,又随便聊了聊,诸如哪里人啊?有没有回家过年呀之类的。
    “没有!”大妈摆了下手:“两孩子在这读大学了,回去干啥!”
    提起孩子,她这脸上就有了几分得意之色。
    毛瑾又是一番感叹,直夸人家孩子有出息。
    大妈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也随口问起了毛瑾的一些情况:“大姐,你家几个孩子?”
    “也是俩!”毛瑾比出两根手指,紧跟着摇头叹气:“没有您这么好的福气,一个三十好几了找不下对象,一个总也不着调。可愁人了!”
    大妈腼腆地笑了一下:“听说人家城里人现在都兴晚婚晚育了!不像我们乡下,早早地就结婚生孩子!人家都忙着干事业赚大钱呢,哪有工夫结婚啊!”
    “不对!”毛瑾摆了下手:“都惦着挣钱了,不成家不生娃了,将来谁来搞四化建呢?老祖宗有古训‘先成家后立业’,颠倒不得!”
    大妈一愣,眼睛都亮了:“大姐,您还是个文化人啊!”
    “谈不上!”毛瑾微微笑了下:“拙见!拙见!”
    大妈虽没听明白她后来那俩字啥意思,看样子也知道人家是在谦虚,当即对这人有了好感。
    “说什么城里人瞧人都是用鼻孔的,那一准儿也是个假的城里人,瞧瞧人家这派,这范儿,这话儿,一听就是个有知识有文化的。人家这才是真正的城里人啊!”大妈对游手好闲的毛瑾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姐姐,问一下,您是干嘛的?”她学着天津人那样称呼毛瑾姐姐,只是发音有点不准,听着有些怪怪的。
    毛瑾想了一下,道:“退休了没事干,体验生活。”
    “体验生活?”大妈瞳孔再次放亮,在她的认知里,体验生活这种事,一般都是大人物才能干的。像她这样的平头老百姓一天天过得水深火热的,有啥可体验的嘛,早就过腻了!
    “我这不是遇上了个什么领导,微服私访来了?搞不好这一两个月就能转正呢!”大妈眼眸一转,当即决定抓住机会好好表现一把。
    虽说都是扫马路的,可这临时工和正式工差别大了去了。
    像她这种,承包了所有的脏活累活不说,还挣不了几个钱,说句不好听的,那真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鸡晚干得比鸡多挣得比鸡少,那可真是,人不如鸡啊!
    可人那正式的就不一样了,比方说,有个那开洒水车的小伙子,才三十出点头,人家一天就开车出去转一圈,也就两三个小时,一个月拿小六千块呢,完了人家还开了个铺子,完事把车往门口一停,搁店一猫就是一整天,又挣一份钱。人家那是把正业当副业干的,哪像她啊,搁这大街上一扫就是一整天的不说,才挣那么点钱。真说起来,她这心里是很不平衡的。
    今儿瞧着眼前这女人的打扮,应该是个干部之类的,搞不好就是个暗访的记者什么的……管她呢,先稳住了再说,没准儿就要麻雀变凤凰啦!
    故而,这大妈干得就更卖力了:“你要问啥就直说,别耽误我干活就成!”
    毛瑾笑笑,也拿了一把笤帚帮着她一起扫:“这活儿真不好干!”
    她的眼睛有意无意地扫着不远处公安局大门,不错过任何一辆进出的车辆。
    她觉着李锐如果被抓的话,应该是会被带回局子里的。
    大妈瞧着她那样儿,凑过来问了一句:“紧张了?”
    不等毛瑾开口,她又道:“见得多了就好了。”
    毛瑾笑了下,没说话。
    “起先我跟你一样,一听这‘哇儿哇儿’的声音,心里就哆嗦,后来一想,咱一平头老百姓,啥坏事也没干过,有啥可怕的,不像有些人……”大妈想到他们单位里那些吃闲饭的,就忍不住在腹诽:“早晚有一天,得把那狗日的们都关进去,到时候我就在这里列队鼓掌,叫他们拿钱不干活儿!”
    大妈哼了一声,没有说下去,她还不知道眼前这女人什么来路,还是少说为好,言多必失嘛!
    毛瑾也不介意她这忽冷忽热的态度,依旧是装出一副对什么都好奇的样子,问这问那的。
    大妈最后还是没忍住,问道:“您到底是干嘛的?”
    毛瑾这次没有敷衍:“不瞒您说,我是搞话剧的,我们这有个本子,讲得是一位清洁工靠着扫大街捡破烂供出了四个大学生!”
    “四个呀!”她伸出四根手指比划了下:“那得扫多少大街!”
    不等那环卫大妈反应,她又道:“关键是这四个孩子都是她捡来的,非亲非故的……”
    毛瑾说着抹了下眼睛,道:“您不知道,一拿到这个本子,我就想着我一定得亲自出来好好地体验一下……这位清洁工母亲,简直太伟大了!”
    这一番话落在环卫大妈心上,就像是凭空刮起了一阵旋风,她这心思一下子就活了。
    这说得不就是她嘛!她也是一个母亲啊,一人供着两个孩子上大学,不容易啊!旁人问起她为什么要干这清洁工的活儿,她直说自己没什么本事,干不了别的,可这其中的缘故只有她自己个懂,她每天都是一边打扫卫生一边归置垃圾,顺手把收起来的破烂都分门别类的整理,收工的时候送去废品收购站,这一个月下来,足足顶上两份工资了。
    旁人只知道她勤快,老实,哪里知道这其中的猫腻呢!她才不管什么丢不丢人呢,能挣钱的活,她都干,再怎么说也比在村里给人挑大粪强多了!
    就这么地,一个上午下来,毛瑾跟环卫大妈已经混得很熟了,最后竟然去旁边的公厕跟环卫大妈换了衣裳,自己个蹬着三轮车满大街遛。
    “姐姐,我哪儿做的不对,您纠正我!”毛瑾边说边用力蹬着三轮车。
    她有些年没干过这种体力活了,每蹬一下都很吃力,腰一直是抻着,才蹬了不一会儿就累得满头大汗。
    环卫大妈一路嗑着瓜子小跑着追她:“不冷吧!我就跟你说,这蹬起来就不冷了!”
    “是呢!”毛瑾瞧着又有警车经过,她暗暗使劲儿,猫着腰就撵上去了,惊得环卫大妈一声惊呼:“太快了!费车!”
    “瞅瞅那坏人长啥样儿!”毛瑾笑着抹了下脸上的汗珠子。
    “平常样儿!那坏人脸上也不写字啊!”环卫大妈按着车把跳上,让她下去歇会儿。
    “还真是!”毛瑾笑笑,从车头下面的挂兜里拿出矿泉水瓶子,咕咚咕咚倒了两口,又顺手抹了下嘴唇。
    “像!像!”环卫大妈扶着车把笑得浑身颤抖,屁股下面的黑色塑料兜被风吹得鼓出一截来——她怕弄脏了身上毛瑾给的大衣,特意在屁股下面垫了俩塑料兜呢!
    “真舍得下本啊!”毛线从车里瞧着这一幕,赶紧举起手机咔嚓来了个特写。
    她这边刚放下手机,毛瑾的短信就顶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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