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慧男在厅中坐卧不宁,另外三个姨娘有斜眼偷着冷笑的,也有不声不响刺绣的,还有回屋躺倒在床上,只当不知道的。
    如今家里地方小,苏慧男连跟心腹说几句悄悄话也是千难万难的。眼见得出去打听的妈妈来回话,她没奈何,只得扯了人,进了她那卧房里去,让一个丫头在门外头看着,她自己关上门,和心腹妈妈低语。
    那妈妈却是低声道:“什么也打听不出来。太太那里向来是油泼不进,如今又更添了老太太的人,那门户更是严谨得什么似的。”
    苏慧男心中着急,口不择言斥道:“你也真是不中用,这么点事都打听不出来。”
    妈妈只得道:“只是听洒扫院子的人说,跑得很急,应该是有急事。”
    苏慧男啐道:“我是让你打听这个吗?她急三火四的闯进来,谁也知道她急!”现在问的是为什么这么急!
    就怕秦芳不听她的劝,偏要急三火四的去惹绿萍,再把这臭丫头逼急了……
    想了想,苏姨娘便道:“你派两个人,一个去侯府,一个去姑奶奶新买的别墅那里瞧瞧,看看姑奶奶近来有没有做什么。快着些。”
    那妈妈即刻领命去了。
    ……
    云泽云浩回到育婴堂时,尚未进大门,便看到俞谨白从里头出来。二人面上皆是一喜。俞谨白面上却是难得不见嬉笑之色,眉宇间凝着一股轻愁,对他两人道:“我不日将出远门,特来向张老先生辞行,要有日子见不到你们两个猴崽子了。”
    云泽道:“俞大哥要去哪里?我们也正要寻你呢。”他两个忙带了俞谨白,寻了僻静之处,将在杨家鱼塘所见之事,悉数告知于他。
    待讲完了方才所见之事,云泽道:“我瞧那个杨姑娘厉害得很,青梅村的村民又齐心,想来杨太太今儿个定然能逃过一劫。只是往后就说不好了。”
    云浩又道:“我们往常去杨家鱼塘,见过杨太太两次,她生得慈眉善目,又行止端庄,不像是个浪荡的妇人。况且她那个大伯哥和杜家的人,确实名声都很差。我觉得那杨太太,定是被人冤枉了。”
    俞谨白问:“那个穆知县,是个什么样的官?”他近来太忙,没工夫注意这些芝麻官。他只知道那个芝麻官的儿子,是个好勇斗狠的角色。
    云泽道:“这个穆知县……呵呵……就这么说吧。咱们这一带有个汤泉寺,寺中佛祖灵验,且有两眼温泉,是以,在这方圆几百里,那是极有名的。左近府、县,常有善男信女不惜奔波劳苦,跋涉数日,成群结队而来。前不久,有位女香客打南边的县里来,结果在丘城县城被一个登徒子非礼。这位女香客十分生气,不顾同行人的劝阻,将这登徒子一状告到县衙。结果……穆知县把这女香客好一顿教训,说她少女嫩妇只该守在闺门,侍奉公婆、相夫教子,不该抛头露面。她做下这等辱没门庭之事,便该被拶子拶一顿手指,念是初犯,也就罢了,只赶出去便是。待训完了,便直接将人撵了出去。不几日,咱们丘城县便行下一张牌来,严禁妇女上庙,以正风俗。俞大哥,这下你可知那穆知县是个什么样的官了?”
    听起来,杨闵氏若落在这么个父母官手里,定要吃大苦头的。她有男人,有儿子,有大伯哥,却偏偏每日里抛头露面打理家业,如今又和伙计被人正堵在草屋里。纵然她真是无辜的,只怕落在这个顽固不化的穆知县眼里,也纯属活该。
    俞谨白心说,情况已是紧急若此,小丫头该急坏了。看来临走前,他还是得再帮她一回呀!这个没良心的小妮子,这么些日子不见,只怕该忘了他了吧?
    ……
    一众皂隶心知是带不走闵氏了,那牛捕头又担心杨雁回所言非虚,听闵氏要告状,便也只得暂时罢手,让闵氏先回家去了。
    因崔三已被杜家几个雇工,扭送往县衙去了,牛捕头料想不一会便会有其他快手奉命前来青梅村拿□□问罪,便没离开,仍旧领着一众皂隶在村口处等着。
    杨岳夫妇便很殷勤的招待他们进家里来坐下吃茶歇息,等候其他快手。两个人伙同儿子,又对牛捕头说了好些是非颠倒的话来编排杨崎夫妻不提。
    待闵氏回到家中,见了早已危在旦夕的杨崎,方知女儿在鱼塘所言,不过是为了宽她的心,以免她更加方寸大乱。
    杨莺跪在炕下,早已哭成了泪人。看到她两个进来,只是喃喃解释:“我不知道包子里有毒,我不知道……”
    闵氏脸色蜡黄,呆站半晌,忽然拉开个大衣橱,从里头抽出一把解手刀来,抛下刀鞘,只操着雪亮的利刃,一气冲了出去:“我捅死那两个不要脸的贱人,再给他们对命去!”
    庄伯母和庄秀云忙在后头追她!
    左邻右舍也正好都来杨家看杨崎到底什么情景,眼见如此,也都急忙将闵氏拦住了。二黑娘劝说道:“你杀了他两个,你再对了命去,让你的儿女怎么办?”
    闵氏闻言,解手刀落地,终于忍不住,嚎啕痛哭起来,众人怎么也解劝不住。
    杨雁回出得街门,见娘这样,也是悲从中来,但也少不得忍悲上前劝道:“娘,咱们还是先回去照看爹。”
    不一时,忽闻巷子外头一阵快马疾奔之声。两匹快马在外头生生定住,杨鸿、杨鹤下了马,箭步冲来,将闵氏围住。闵氏只得先带两个儿子回家看杨崎。
    原来崔三才被扭到县衙,高主簿便知杨家出了事,忙差了人,往闵家给杨鸿送信。杨鸿惊闻家中生变,便雇了两匹头口,和弟弟快马加鞭回来了。
    杨鸿听完了前因后果,只得对杨鹤道:“你先带雁回和娘出去躲一躲。官差还会再来拿人,这一拨是奉命来的,真闹起来,要吃大亏。可也不能让娘被他们带走。天色已晚了,若娘真被带了去,那穆知县必定不问案,少不得要先关上一夜。娘怎么能去坐牢呢!雁回也不能在,谁知他们见不到娘,会不会又抓别的女眷比监。”方才那么一场闹腾,只怕雁回将牛捕头那一拨皂隶快手得罪狠了,若真能得了知县的令,还不得发疯报复回来。
    杨鹤只得答应一声,道:“我先和娘、妹妹,去镇上找一户人家投宿,好歹避一避那群豺狼。”
    闵氏又担心丈夫,又怕去坐监,那种地方,哪里是良家妇女能待得的。那里头的种种可怕情形,单听人说一说,就能吓得人三魂去七魄。
    杨鸿劝道:“娘只管去,舅舅已请了县里一个行医数十载的老大夫,稍后就到,有两位老大夫在,爹必不会有事。”
    庄山和也催促他们娘母子三人快去。
    杨雁回忙去收拾了几件衣裳,又从大哥手里接过银两,便拉了闵氏要出门。杨鹤将骡车拉出去在街门外等着。
    外头天色将将擦黑,左邻右舍还未散去,雇工们也在门外等着好些。大伙自然都不拦她们,由着她母女两个去了。
    杨鸿独自坐在炕沿上,看着半死不活的杨崎,眉峰紧蹙。
    片刻后,他忽又立起来,对庄山和道:“大伯,那作恶的夫妻两个也真是不知死活,这时候还不知道逃走。但只怕他二人脑子忽然清醒了,情知这次算计不过我们家,他们便要到大霉,弄不好便要趁夜离去。”
    庄山和道:“这个事你别出头,他如今还顶着你大伯的名头。案子还没查,你做侄子的不好就欺到他头上去。我带人去看住他。”
    庄山和话落便去了外头,叫上一伙杨家的雇工,去了杨岳家里,先就铁桶一样的围了。
    杨鸿独自看家,又着于妈妈去请了庄秀才来,要商量着写状词。
    焦云尚原本在一旁劝解杨莺,叫她起来,闻听此言,便起身道:“我带人去围了杜家。他们人手再多,还能翻出我手心去不成。包管我往他家大门外一戳,他们家就没人再敢出大气。”说罢也去了。
    ……
    杨鹤赶着骡车,才出了村不过一里多路,就见另一条路上,果然又来了一伙皂隶快手进了村。
    杨雁回掀开帘子看了看,连催二哥快着些。杨鹤哪里用她催,自然加快了速度。骡车正走着,前面忽来了一伙人挡路,生生将她们的骡车拦了下来。
    为首的中年矮个子男人,精瘦精瘦的,一脸凶相,恶狠狠道:“我们家丢了个丫头,遍寻不着,我们夫人怀疑人就藏在你们家,藏在这车上!”
    杨雁回和闵氏俱是一惊,掀开车帘往外瞧,只觉这伙人颇为眼生。母子三个只说是遇见了拦路的强盗。真是奇了怪了,这村连着村的地界儿,怎么会有拦路的强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