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雁回又想揍俞谨白了。这死小子嘴里从来都没个正经话,每见了她都要调戏一番,如今是越发的没羞没臊了。她红着脸,啐了一口,忙忙的跑了。
    杨雁回不敢就先回去,便寻了平时极少有人走的路段,来到了杨岳家。她心说,杨鸣那个大堂哥,这会只怕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哩。
    杨雁回猜的并不差。杨鸣确实刚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昨夜,家里刚被围时,杨岳急得跳脚,杨鸣却因白日练功累了,兀自躺在床上睡觉歇息,还说,等围够了,那些人便会走了。
    爹娘不听他的,还是去了二叔家,他便继续睡觉歇息去了。
    可他没想到的是,不多久,官差便来了,将他从床上拉下来,一边满屋子搜寻东西,一边逼问他,将毒物藏在什么地方了。
    还不等他脑子清醒过来,那几个包子便被搜出来了。
    杨鸣只推说不知是怎么回事,杨岳夫妇被带走时也说事情与儿子无关,几个官差便将他交给里正看管,先压着杨岳夫妇走了。
    今晨杨鸣并未去听审。不是他不关心这官司的结果,也不是里正不放他,而是,焦师父并没有允过他今日放假,他不敢不去。案子虽重要,但他觉得自己的屁股也挺重要。还心说,这案子未必今日开审,况且这么个要紧的案子,一上午定是问不出结果的,不若先给焦师父打完了拳,等下回再去听官老爷审案。
    焦师父看到他这时候还来打拳,一张脸黑的什么似的,却也没教训他什么了。
    其实此事本也不是杨鸣主谋,他连个从犯也算不上。根据今日上午穆知县审问杨岳夫妇时问得的口供来看,杨鸣不过是个知情不报罢了。
    因为作案的杨岳和周氏,是杨鸣的父母,身为人子,无法劝阻父母作恶,事后也不肯揭发父母,并不是什么罪过,毕竟论起纲常伦理来,孔夫子还要言说一声父子相隐。
    所以,杨鸣此刻还能好好待在家中,穆知县并未差人来拿他。
    待杨雁回进了大伯家后,杨鸣刚刚从两个堂弟口中知道官司的经过和结果。
    杨鸣只是不肯相信这结果,对杨鸿道:“听你说的这个意思,是小莺指证的我爹娘?所以后来皂隶才来我家里拿人?这种人命官司,才不过审了一上午便一应清楚了,我爹娘就给下监了?那姓杜的竟然让自己老婆给卖了?他老婆凭什么卖他?事到临头良心发现?你这话只管哄傻子去。鸿兄弟,不是我说你,别人看你是个好的,我做哥哥的却知道你是个奸的。你自小编瞎话就贼顺溜的。这等没天理的事,咱们白龙镇上这么短短的一夜半天的工夫,就出了两起?那做女儿的和做人老婆的,都疯魔了不成?”
    杨鸿跟他磨了半天嘴皮子,都到这份上了,他只是不信。杨鹤让他气得心里无名火起,又被他那傻不愣登的样子逗得直想笑,最终也只是一声冷笑,道:“小莺确是被你们逼的疯魔了,现就在我家,有秋吟陪着她呢。”
    杨鸣也是一阵火起,从椅子上跳将起来,摔了手里一只茶碗出去,恼恨道:“她果然做了这种毁家败业的事,便活该她疯魔,看我不去收拾她!好好的一个家,就让她毁得不成家了。”
    他正要出去,杨雁回正从门外进来,两下里撞上,杨鸣连个出去的路都被堵住了。
    杨鸣瞧着堂妹笑:“呵,咱们杨家的千金大小姐来了,难得你还来踹踹我们家的门。”
    杨雁回不爱理会他,只是拿些刻薄话排揎他道:“我来拿小莺那套玩偶,待她精神头好些了,好叫她耍。你以为我稀得来么,什么破地方,住的都是些什么东西。没得脏了我的鞋底子。还说小莺败家业,也要有家业给她败。”
    杨鸣真想揍她,一则看她是个少女,二则他习武虽也有一年了,但忖量着还是敌不过她的两个哥哥联手的,便只是拌嘴道:“好丫头,好姑娘,便是这么对当哥哥的说话的?!”
    杨雁回没理会,进了杨莺的屋子,搬了那套玩偶出来,又对杨鸣道:“你要还是个人,你便救小莺这一回。我瞧你还算有一丝血性,日后还敬你是个哥。你要把良心都丢的净光,一丝丝也不剩了,往后可千万别说你是我的哥。我嫌丢人哩。”
    杨鸣更是气得跺脚,嘴里吐出来的话更是不像了:“雁回,你就是仗着长了个标致的好模样,惹得那些发了情的小子们,都贪看你几眼。你别以为有焦云尚撑腰,你就敢跟做哥哥的这么嚣张。”
    杨鹤端起桌上一碗凉水,给杨鸣兜头浇了下去,好让他清醒清醒,又在他耳边道:“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样的时候,你还有心思跟雁回拌嘴。你也知道她是你妹子?”
    杨鸣拿袖子抹了一把脸,气得要上前揍杨鹤,眼看着正事还没说,堂兄弟几个就要同室操戈。
    杨雁回放下玩偶,又去杨莺屋里拿了一面镜子出来,对着杨鸣道:“给你镜子,你自己照照!”
    杨鸣瞅了一眼,骂道:“滚蛋,要不是看你是个不带把的丫头,我早上手揍你了。”
    杨雁回道:“你现在说得狠了,一年前你揍得动我么?我那时候瞧见你,你是个什么样?瘦的皮包骨,形容猥琐,面色青白,萎靡不振,不人不鬼,一副要死不活,转天染个风寒就能病死的模样。你现在跟谁充大呢?再看看眼下,虽说天生的五官面相就不好看,也没长得俊了,到底也壮实了,也有个人样了。”
    这倒是真的。练了一年的拳,杨鸣觉得自己身上的力气渐渐多了,人也有精神多了,虽说还是喜欢睡觉,看着还是萎靡,那是因为被爹娘娇惯的太懒,而且那猥琐的心性也还没转过来。
    这么久了,他没空再进那暗无天日的赌坊去赌钱掷骰子,虽然手里痒得发慌,心里挠抓的什么似的,想起这都是杨鸿治的他,便心里发恨,可到底也没有再因为赌钱而提心吊胆过。
    仔细思量思量,打了一年的拳,他还是得了许多益处的。
    杨雁回又道:“你还说我大哥奸。我大哥奸他白白给你们地亩种?我大哥奸,他引你走正道?他是耍了心眼,可也没使坏心眼。你们自己不争气,人家费尽了心思使劲儿往正道上赶,你们还偏不去,偏要去走邪路,自己作死。”
    一番话说得杨鸣一愣一愣的,一句也回不上来。
    杨雁回说着说着,眼圈又红了:“一家子作业的东西,就出了小莺一个结善缘的,你们还要治死她。不弄死她不算完。老子撺掇了娘要告她忤逆,做哥哥的还喊着要杀要剐的。”
    杨鸣怔了片刻,又问:“你说我爹娘要告小莺忤逆?那要是真问了罪,那么个小孩子,是真的要拉去剐了的。”
    杨雁回这下是真掉泪了:“你真是个糊涂蛋,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呢。那些打爹骂娘的真畜生,做爹妈的还舍不得去告呢。小莺反而要落这么个下场。你再糊涂下去,不光爹妈没了,连妹子也没了。你自己看看你身上的穿戴,你这件道袍是小莺织了布给你做的,你的鞋袜也是小莺做的,你平日吃的饭食都是小莺做的,你就舍得让这么好一个妹子让人拉出去剐了吗?你就不为小莺想想,也该为你自己想想。小莺真没了,你去哪里再寻个妹子来天天给你当牛做马的伺候你!”
    杨鸣脑子虽然还是一团浆糊,但这一番话还是听得心里半酸不酸的。
    屋子里静默下来,只闻杨雁回低低的抽泣。
    杨鸿这才又开口对杨鸣道:“大哥,我知道你的家业没了,你心里一直不好受。你原本一直瞧不起我们家寒酸,窘迫,过得是穷日子,可是没想到不大的工夫,这天地便好似颠倒了。你的家业没了还不算,我们家还起来了。”
    杨鸣只是虎着一张脸不说话。
    杨鸿又道:“可是大哥只看到我们家的日子渐渐好起来了,却没看见是为何好起来的。那一年,天和酒楼的生意垮了,欠了我们家那么多的账还不上,只好将一片薄地拿来抵账。我爹他做不来在这种时候逼账的事,反正我们家当时的日子也还能裹腹,他便只好认了。只是那些地闲着,他心里不落意,于是便种了果树,每日田间鱼塘几头跑。我爹那时已经没有闲钱请人,牲畜也不够用,是靠着肩挑手抬的担水,给果园里的每一棵树都浇上水的。我亲眼看着我爹一天天累垮了身子。这些事,难道大哥真的不知道?”
    杨雁回还是头一遭知道这些事,泪掉得更多,对杨鸣道:“你怎么好意思看着你的父母来夺了我爹的家业?你们算计我爹娘的时候,是不是还挺得意的?你想要钱,想过好日子,你有手有脚,你自己去挣啊!现在别人的产业算计不着,就算计着要了亲闺女的命。”
    杨鸣自然是没有杨雁回话里的觉悟的,他要是有,也不会眼睁睁看着爹妈行那种丧天良的事体,当下便恼道:“雁回,你聒噪得人好生烦。你快着些出去吧!我有事只和鸿兄弟说便是。”他还没闹明白小莺这到底是什么事呢。
    杨雁回真想把手里的铜镜敲在杨鸣脑袋上。
    杨鸿也叹了口气,这个大哥是彻底没救了,他还是救小莺吧。
    为免杨雁回的气性上来,再跟杨鸣顶牛,把杨鸣气得更糊涂,真的不管自家亲妹子了,他便道:“雁回,你先回吧。”
    杨雁回自是信得过杨鸿的能力,要解决杨鸣,对杨鸿来说应该是小菜一碟,便又气狠狠的抛了镜子,抱了玩偶,怒气冲冲走了。
    杨鸣这才又对杨鸿道:“依你说的,我爹娘定然是被小莺气狠了,所以才要告她。”他心说,小莺这丫头,虽说平日里也没瞧见她有个什么好,论理,她是女孩儿,这家务事可不就是该她操持?可到底她也没做过什么坏事,没坑害过一家子人,也就是这次混账了一回。可就是混账的这么一回,便让他失去了好大一笔横财。不过,为这个便要剐了小莺,好像……是有点让人不落忍。狠狠打一顿也就是了,那剐刑是好受的么?
    杨鸿又道:“你父母这辈子只偏疼你一人,若你肯去求一求,劝一劝,未必不能让他们回转心意。”
    杨鸣道:“你趁早死了这心,我还巴不得抓来小莺揍一顿呢,更别提我爹娘了。谁求都没用。”
    杨鸿道:“你去求便不一样。况且,放了小莺,对你们都有好处。”
    杨鸣好笑道:“我能有甚好处?”
    杨鸿道:“你父母做了这等恶事,便是我爹日后醒转,想来他们也逃不脱徒刑和夹打。若是皂隶一不小心,将他两个给弄残废了,大哥觉得自己以后的日子还能好过得了?”
    杨鸣立刻笑不出了。
    杨鸿又道:“大哥,你只管去跟你爹妈求情,你告诉他们,若他们放过小莺,我一定拿出赎罪例钞,免了他们受刑。”
    杨鸣一听,先就替爹妈动心了。
    杨鸿接着道:“若他们还是生气,大哥便让他们将小莺赶出家门,不再认她好了。”
    杨鸣道:“你又打坏主意,你是怕我爹娘日后回来,继续磋磨那丫头,别以为我看不穿你这点把戏。不过,你若真肯替他两个求情,免些罪责,再出赎罪例钞,免了二老受刑。我倒是也可试着替小莺说说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