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便是青梅村过庙会的日子。按照京郊村里人的习俗,这天除了有不少卖吃的用的穿戴的,还会有玩杂耍卖艺的、套圈玩乐的等等汇集于此,很是热闹,比平时的集市好玩不知多少。而且各家亲戚也都会来做客,各家各户也都热闹着呢。
    偏杨家没有姑奶奶需要走动,一直都是接待闵氏娘家的兄嫂。可巧雁回舅母娘家的弟媳新添了个大胖小子,今日正好请满月酒,提前就说好了今年庙会不来。是以,杨家今日竟难得的清净,只听见左邻右舍不时有迎来送往的欢声笑语。
    杨雁回没心思去庙会上瞧热闹,在后院拿着根细细的竹竿撵着鸭子往笼子里去,心里却想着,一定要想法子保住杨家往秦家送鱼的生意。秋吟在一边摘茄子,杨崎正琢磨着再在院里多栽几棵果树,这样院子就更好看了,他来来回回比划着,想着把果树栽什么地方最合适。
    杨雁回觉得老爹心真宽,笑说:“爹,我看娘都快愁死了,你却一点不急。”
    杨崎却道:“车到山前必有路,那秦家还没真说不要呢,急什么。”
    “娘说了,真等到那时候,就晚了。”
    “会有法子解决的。你先帮爹看看,树栽到哪儿合适?”
    “要我说,还不如直接种些好养活的花花草草呢。咱家这院子里,不是已有这许多果树了?果园里的果树更多。倒是那花圃有些小。”
    “就是因为咱家果园里有果树,才要种树,直接从果园里移过来几棵就行了。等到来年春天,咱家院子里开完了杏花还有桃花,开完了桃花,还有梨花。唔,对,要再移过来一棵梨树才好。”
    “爹,您偷懒。”
    “你不也在偷懒?你是赶鸭子,还是在追着鸭子玩?”
    父女两个正互相打趣,杨鹤忽然来了后院:“雁回,家里来女客了,娘不在,反正都是来看你的,你去招呼吧。”
    杨雁回便问:“哪位女客来了?”一边说着,一边蹭到杨鹤身边,低声道,“二哥,我认识人家不?”
    杨鹤好笑地瞧了她一眼,道:“我差点忘了,你的脑子已经坏掉了,很多人都不认得了。”
    “二哥,你……我告诉娘去,说你又欺负我,说我脑子坏了。我还要告诉爹和大哥!”哼,二哥敢欺负她,全家人都会给她撑腰的!
    其实杨崎就在一边比划地方,仿佛根本听不见次子和幼女的话,压根就懒得搭理他两个。待到儿子真敢欺负女儿,才轮得到他出头呢。
    杨鹤果然投降了:“好好好,真是怕了你这小姑奶奶。我跟你说,年龄大一些的,做少妇打扮的那个,是秀云姐。”
    杨雁回蹙眉道:“秀云姐是谁啊?”好像从她醒来,就还没见过这个人呢。
    杨鹤、秋吟、杨崎三人齐声道:“你连秀云(姐)都不记得了?”
    秋吟挎着菜篮子,急急忙忙跑到杨雁回身边:“姑娘,秀云姐就是庄大爷的女儿呀!你平日里和她最是要好,一有空就恨不得黏着她。秀云姐嫁人后,你时常盼着她回娘家。你怎么不记得了?”
    “我也不想忘记啊”杨雁回叹口气,又问杨鹤,“听你的话,还有别人?”
    杨鹤回道:“是九儿。”
    九儿?好像听过这名字。杨雁回想了想:“哦,我记得九儿。她是咱村一个在威远侯府当差的婢女。是她给她家里人捎的口信,说撞我的确实是霍家的马车。九儿的爹娘来看我的时候,对咱娘说过。”
    杨鹤问道:“就记得这些了?”
    杨雁回点点头:“嗯。”
    杨鹤不由叹气道:“你这脑子是打算一直坏下去了吗?”
    杨雁回不干了:“你又说我脑子坏掉了。爹,你看他。”
    杨崎本来是不想站队的,此刻只得被女儿逼着表态,笑呵呵道:“你们俩啊,真是长不大,从小儿吵到大。鹤儿,多让着点妹妹。”
    这时候,杨鸿的声音从前边传来:“雁回,怎么还不来?秀云姐和九儿都等了好一会儿了。”
    杨雁回忙道:“这就来了。”急急忙忙提着裙子,一路小跑着往前厅去了。
    过来瞧杨雁回的两个女子,一个身着淡青色妆花褙子,水蓝色绣白荷花云缎马面裙,约莫十七八岁,模样清丽,身量苗条,只是面容略有些憔悴。另一个约莫十四五岁,上身穿粉绿色长衫,露着下边的雪青色长裙,虽说五官平平,但胜在肤色好,瞧着白白净净的。两个人的衣料和做工剪裁都极好,足以让普通村民瞧着眼热了,更别提二人头上式样新巧别致的珠花了。
    杨鸿此时正在厅中陪坐,看到杨雁回进来,三人都站了起来。
    “呀,可真是巧,两位姐姐今天怎么一起来了?”杨雁回巧笑着上前。
    那个年长一些,做少妇打扮的女子笑着上前,亲热的拉过雁回:“不是特地一起来的,是赶巧碰到一起的。快来让我瞧瞧。我看你这气色比以前还好呢,这下可是放心了。娘跟我说你出了事,差点没救过来,真吓坏我了。我一直想来瞧瞧你,就是不得空,婆家事情多,怎么也离不了人。今天咱村里过庙会,我可是能回来看看爹娘,看看你了。”
    庄山和与其妻陈氏儿女缘浅,三十好几才得了这么个女儿,又过了十多年,才得了个儿子。是以,庄山和虽说与杨雁回的祖父平辈论交,儿女却和人家的孙辈们年岁相当。反正两家没有亲缘,孩子们图方便,私下便以平辈称呼,杨雁回一直管庄秀云叫姐姐。庄秀云性情温柔,素来待雁回甚好。杨雁回刚与庄秀云手指交握,便本能的觉得有种窝心的体贴温暖。
    九儿和杨雁回便没有什么深交了。这九儿家原本是杨家的佃户,因祖父母身体不好,常年延医问药,是以家中十分穷苦。后来因为祖父母相继过世,需要操办丧事,母亲又生了重病,家里实在过不下去,便将她卖入了威远侯府。
    杨崎夫妻因她家生计艰难,是以常年减免地租,逢年过节还接济过几次,所以九儿家对杨家一直感恩戴德。九儿进了侯府后,倒也争气,没两年就被提了上去,做了世子夫人身边的三等丫头,前不久才升了二等丫头,吃穿用度不比中等人家的小姐差,还得了恩典,每月能回家探望父母幼弟一次。如今九儿家的光景,早不似以往那般凄惨了。
    九儿此时上前给杨雁回深深施礼:“雁回姑娘。”
    杨雁回连忙将她扶起来:“九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可要折杀我了。”
    九儿打量了她几眼:“雁回姑娘越发好看了,这气色瞧着也好。先前听说侯府的马车撞了你,我也是一心想着来看你。只是侯府规矩多,总也寻不到机会。幸好我如今能回村里探亲了,刚回了家,爹娘赶紧就打发我过来了。其实哪用他们打发我来呢,我自己也记挂着你。我还怕杨叔和婶子怨了我,不叫我来呢。”
    “怎么就怨了你了?你虽是在侯府当差,可那赶车的也不是你啊。我爹娘都是明白事理的人,他们喜欢你还来不及。”
    杨雁回既已来了,还和九云二女说上了话,杨鸿便离开堂屋,回自己房里去了。
    庄秀云上上下下打量了杨雁回一番:“雁回,我怎么觉得你和从前不一样了?”虽然这才刚见面没一会,但她总觉得雁回如今的言行仪态都与从前大有不同了。
    “是吗?有什么不一样?秀云姐,你看我是不是变得更好看了?”杨雁回一手抚着自己的面颊,还顺势转了个圈儿。她知道原来的杨雁回性情活泼,可是她如今早已放开了性子说话做事了,她觉得自己如今也够活泼了,怎的仍是有这么多人说她变了呢?
    庄秀云点了点她秀气的鼻梁:“又来了,你就臭美吧。”
    “呀,秀云姐,你这手怎么了?”杨雁回拉过庄秀云的手,她手腕皓白如雪,十指纤细白嫩宛若春葱,只是手背上却有几处淡淡的新痕。
    庄秀云抽回手:“没什么,炒菜时不小心被溅出来的油星烫了。”
    九儿好生讶异:“秀云姐,你怎么还……”她话到一半,发现庄秀云的脸色变了,忙将后面的话生生改了,“还是这样好看。我娘总说呢,女孩嫁人了就不如以前好看了。”
    其实她原本是想问秀云怎么会自己动手炒菜。她明明记得娘对自己说,秀云嫁了个商户人家,婆家生意不错,日子十分宽裕,家里婆子丫鬟都有,尽够使唤了。娘还说,全家人一条心,劲儿往一处使,等攒够了钱,待她到了能放出来的年纪,便向夫人求个恩典,将她赎出来,全家人就能团圆了。到那时候,娘再给她说个正经的好人家。也不求能像秀云婆家那样富足,但求个老实宽厚不欺负媳妇的人家。
    可是她瞧着秀云姐人憔悴了不少,整个人清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全不似幼时记忆中珠圆玉润的模样,这手上竟然还有被油星烫伤的斑点。得多大的油花才能烫成这样呢?那些做太太奶奶的,虽说也有不少为夫婿亲手做羹汤的,却少见做一些容易飞溅起油花的危险菜式。莫非秀云过得不好么?
    她到底在侯府呆久了,虽说心下转过数个念头,面上却没显露什么。
    庄秀云听了九儿的违心夸赞,只是微微一笑,赶紧转过了话头:“九儿,我听人说你在侯府步步高升,做了世子夫人身边的贴身丫头,瞧瞧这气派,真是不一样了。”
    九儿忙说:“哪有什么气派,不过是怕给主子丢人,不能再穿回以前的衣裳。”
    “秀云姐知道你是个好姑娘”庄秀云拉过九儿的手,轻轻拍了两下,赞叹道,“咱这京郊地界儿上的人,就算没进过那高门大户的府邸,还没见过人家的气派么?人家连丫鬟回家探亲都坐着马车,还有小丫头服侍着,跟千金大小姐比比也不差了。偏你这孩子,每回都不声张。”
    九儿“噗嗤”笑了:“大家乡里乡亲的,谁还不知道谁的底细呀。摆那么大谱作甚?好像人家不知道我不过是有钱人家的婢女似的。没的让人在背后笑话。要不是为着侯府的体面,我连这身穿戴都换下来。不怕你们笑话,我不喜欢穿绫罗绸缎,倒是喜欢以前娘织了棉布,亲手给我做的衣裳,不管是摸着穿着都舒服。娘常说我就是受穷的命。”
    “别傻了,哪有说自个儿是受穷的命的?”
    她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到把杨雁回给撇一边去了。庄秀云和杨雁回关系亲密,没那么多顾忌,九儿可不同。九儿和庄秀云说了几句后,便又去和正主说话了。她本是挎着篮子来的,这会儿从篮子里拿出来一根老参给雁回瞧:“篮子里不过是些鸡蛋,我知道你不缺,不过是个心意。只有这根老参补身体最好不过了,雁回姑娘……”
    “怎么又‘姑娘’上了?好姐姐,你就叫我雁回吧。”杨雁回也不跟九儿虚头巴脑的客气,忙伸手接过了老参。她的身子早就大好了,这老参给杨崎补身子最好不过呢,“瞧着是长白山五十年的老参呢。可真是好东西。姐姐到底是侯府出来的,竟有这等好物。”
    “雁回,这可真叫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哪”庄秀云闻言,奇问道,“你什么时候有了这等眼力了?一下子就瞧出这人参的年头,还能看出是长白山产的?”
    “额……我就是瞧着,这跟上回在药铺里见过的一根长白山老参一样。”杨雁回忙支吾了过去。
    庄秀云笑道:“所以说你这眼力见长啊。我瞧着那人参,只有大和小的区别。”
    九儿说道:“还真叫雁回姑娘说着了呢,这还真是五十年的老参。我们夫人心肠慈悲,待下人宽厚,又瞧得上我,知道我要回来,就赏了我这支参,让我给家中父母补补身子。其实我娘早就大好了,还说她粗茶淡饭惯了,这人参是大补的东西,她怕自己受用不了,倒是给雁回用了正好。”
    “令堂真是有心了”杨雁回又称赞道,“你们夫人也是个好人!”只可惜命不好。这威远候世子夫人娘家姓赵,早先也称得上是门第高华。赵氏嫁了威远候世子,倒也是当年京中人人称赞的一对佳偶。只是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没几年功夫,老威远候和世子竟然相继患病去世。
    威远候世子膝下,只有赵氏生的一个才三岁的女儿。婆婆不支持赵氏过继嗣子的想法,代夫请封次子。如此,这威远候的爵位便落在了霍志贤头上。现如今,赵氏的爹娘早已过世,娘家成了兄长当家,偏偏兄长不成器,娘家眼看着竟渐渐衰败下去了。
    不过,这些都不是最惨的。娘家衰败,只要婆家给她尊重体面,她一样不会过得差了。她最惨的地方在于,有了秦芳这种妯娌。秦芳的性子,杨雁回很清楚,那可是最嚣张跋扈不过的。赵氏娘家不得力,又只有一个姐儿傍身,秦芳是决计不会将这依附二房生活的寡嫂放在眼里的。
    若换了一般的弟媳,只看在自己夫婿的爵位原本是人家男人的,倒是也能和和气气过下去,偏偏秦芳又是个不念别人的好,且不踩别人几脚就不舒坦的人。赵氏如今在威远侯府的日子,可想而知。
    果然,九儿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杨雁回又道:“听说威远候新娶了夫人,还是秦家的二小姐。我家里总往秦府送鱼,可我们连人家小姐的衣角也没见过。那秦家二小姐好看么?”
    九儿听她提起秦芳,情绪便低了下去:“生得倒是好看。可……唉,不说这些了。”
    看她这般模样,杨雁回心下顿时了然,这秦芳果然是不会做人,才去了婆家多久,就敢欺负长嫂!
    “这侯夫人,原本该是你家世子夫人来做呢。怎么?看你这样子,那秦家二小姐,该不会还给你们夫人气受吧?”杨雁回问得越发直白了。
    九儿也不知是该跟她说,还是不跟她说,一时有些为难,过了会子才咬唇回道:“那二小姐为人……确是个不大好相处的。”
    “行了,雁回,瞧你把九儿为难的。人家不跟你说吧,怕你不高兴,跟你说吧,又不是个道理。
    莫非你忘了,你那表姐绿萍可还跟在威远侯夫人身边当差呢!有事你问她去不就好了?你今儿怎么这么起劲儿的打听侯府的事?怎么?也想做侯夫人了?”庄秀云摆出长姐的派头来,说了雁回一通。
    杨雁回“啐”了一口:“少来笑话我,我才不想去那什么侯府呢。那些高门大户有什么好?我要一辈子守着我娘。”
    九儿闻言倒是颇有同感,不由叹道:“雁回姑娘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这高门大户里的人,看着金尊玉贵的,实则……哎,实则很多时候,还不如小门小户的人家自在。”
    这些年,她可是听多了也看多了。不说别的,就说这威远侯府,她就过得步步小心谨慎,这才能做到世子夫人身边的二等丫头。只是她并非家生子,在侯府里没有根基,她自己也没有当妾抑或嫁个小厮、管事的想法,能升到这一步,恐也到头了。
    不光是下人间勾心斗角得厉害,本是骨肉至亲的主子们,又有哪个过得省心了?
    她原先在家的时候,总觉得有吃不完的苦,受不完的穷,日子难过得怎么也看不到头,有时候想想,都不知道这人为什么要生下来。可进了侯府后才发现,原先自己羡慕的殷实富足的人家,也不见得就真好了。
    就说她家夫人赵氏,那是个处处与人为善的慈悲人,却过得处处不如意。她反倒越发怀念在家里的穷日子。再穷再苦,可一家人亲亲热热的,父母疼她,弟弟敬她,就算天天睡茅草屋,那心也是暖的。
    这时,秋吟搀着杨崎从后头出来了。杨雁回见状,跑到杨崎身边,和秋吟一左一右搀扶着他:“爹,你又不舒服了?”
    “没什么,就是想给菜地锄草,多蹲了会儿,起来后,眼前就发黑。”
    庄秀云和九儿又向杨崎见了礼,杨崎同二女客气几句后,便回屋歇着去了。
    杨雁回扶杨崎躺下后,这才又来到堂屋,和云九二女坐在一处说话。二女似乎都不急着走,吃着茶点,磕着瓜子,一起说些有的没的,任由时间静静淌走。
    约莫大半个时辰后,眼看已是天将晌午。九儿和庄秀云这才不情不愿的起身告辞。杨雁回要留两个人吃饭,二人却说什么也不留。九儿嘴上说着不留,眼睛却往后院和旁边的屋子提溜直转,似乎在找寻什么东西。
    杨鸿杨鹤听着外头的动静,知道二女这是要走了,都从屋里出来送客,杨鹤手里还拎着两个篮子。
    九儿看到杨鹤,目中露出欣喜之色,只觉得胸腔里那颗心似乎漏跳了一拍,不自觉便低下了头。
    杨鹤走到九儿近前,九儿的头越发垂得厉害,脸颊也开始发烫。就听杨鹤开口道:“秀云姐,这里头是果子和鲜鱼,拿回去给庄大爷尝尝鲜吧。”
    杨鹤说着,将其中一个篮子递给秀云。
    九儿顿时觉得有些失落。
    秀云忙道:“这可不行。我才带了两斤排骨来,临走到要拿你家的胭脂鱼,像什么样子。”
    “咱们两家还客气什么?你就是不来这一趟,我爹也得让我给庄大爷送家去。东西交给你,这不是省了我跑一趟吗?”杨鹤道。
    庄秀云这才接过篮子。
    杨鹤又将另一只篮子递给九儿:“九儿,这份是你的。”
    九儿晓得自己这是沾了庄秀云的光,单给秀云不给她,面上不好看罢了。是以,她连连摆手:“我可不能要。二少爷,这……”
    “拿着吧。反正都是自家养的,又不是外头买的,不用几个钱”杨鹤将篮子塞到她手里,“以后别叫我二少爷了,于妈妈他们都不这么叫。再说了,你爹早就不是我们家的佃户了。”
    九儿没奈何,只得接过篮子,只是手指触碰到杨鹤的手时,脸颊忽然飞起两抹晕红。
    她其实比杨鹤大一岁,只是杨鹤生得高大英气,自小就比她高出半头,如今越发比她高了。
    “二少……二……鸿、雁回,我先走了。杨大叔既是身子不爽利,我就不去跟他道别了,免得打扰他歇息。”
    杨雁回笑道:“好,等你下回探亲,我去寻你说话。”
    “唉。”九儿答应了一声,又似是不敢再多瞧别人,垂头匆匆离去。
    九儿的行止着实可疑。杨雁回似乎看出来点什么,便去瞧杨鹤,杨鹤却是一副毫无所觉的样子。
    真是没趣儿,到底是男儿家,心思一点都不细腻。杨雁回暗暗撇了撇嘴。
    待出了杨家大门,九儿这才敢回头又瞧了一眼,只是已经瞧不见杨家院里的人了。
    她从小就只能仰视杨鹤,如今他依然是她心里最最尊贵、却又十分可亲的二少爷。只是两个人的差距越发远了。他是要读书考功名的,她却早已入了奴籍……
    呆了半晌,九儿这才又回转身子,缓缓迈着步子,往家里去了。
    待庄秀云也走了,杨鸿瞧了院门一会儿,忽对杨鹤和雁回道:“我瞧着秀云姐的日子似乎不大好过。”
    杨鹤说道:“是个人也瞧出来了,这才嫁人一年,整个人都瘦脱了形了。”
    杨雁回对杨鹤道:“我只是瞧着她人有些憔悴,她说婆家事情多,我也就没往心里去了。”她可不知道庄秀云以前的身材是胖是瘦。
    “傻丫头,咱这青梅村和县城又不是隔着千山万水。婆家事情再多,还能小半年都回不了一次娘家?自你出事到现在,这都多久了?秀云姐要是能回娘家,还不早来看你了?”杨鹤说道。
    杨雁回想了想,道:“等娘回来了,我问咱娘去。秀云姐那边到底怎么样,庄大娘肯定给娘透过口风。”
    到吃午饭时,闵氏这才回来,饭也顾不得吃,一头扎进屋里翻账本去了。
    杨雁回忙不迭去了闵氏屋里打听消息。
    “你说秀云?”闵氏听女儿问起庄秀云的事,不由放下账本,长长叹了口气。
    “是啊,娘,我瞧着秀云姐整个人都憔悴了。”
    “唉,我听你庄大娘和你舅母说,她过得……不太好。那个挨千刀的文正龙,秀云当初瞎了眼,才会跟了他。”
    “文正龙又是哪个?秀云姐的相公么?”
    “可不就是那个没良心的家伙。哎,那姓文的一家人,也太作践人了。不过是个商户人家,有几个臭钱罢了,什么女人也敢往家里带。如今已经带了两个窑姐回家了,还让那窑姐和秀云以姐妹相称。做婆婆的不但不劝儿子上进,反严令家中妻妾和睦。当初说亲时,文家人拍着胸脯说自家门风清白,还向你庄大爷保证,将来必定会善待秀云。可这算怎么回事?儿子成亲后,就放开了手脚纳妾。”
    “还有这等事?”
    “可不是么。说是文家只有正龙这一个儿子,因想让后代人丁兴旺,便多纳了几房小的。”
    “呸!没有这样的理儿。秀云姐才嫁过去多久?文家怎知道秀云姐不会添几个大胖小子?”
    “谁说不是呢?唉,可怜你庄大爷在青梅村威风八面说一不二,提起女儿的事,却只能背后和你庄大娘犯愁。”
    闵氏对杨雁回说完秀云的事,便又翻了两下手里的账本子,依旧是眉头深锁的样子。杨雁回心中一动:“娘,你还在为咱家的鱼发愁?”
    说起这个,闵氏便一个头两个大:“问了几家酒楼,都说用咱家鱼做的菜式贵,虽说口碑极好,人人都夸好吃,但主顾也少,轻易不敢多定。可是咱家的鱼并没有赚他们多少钱,没法降价,这样一来,那些酒楼也没法降价。唉,他们只说要考虑考虑。”
    杨雁回忽笑道:“就是他们肯要,解了这燃眉之急,往后那些普通的鱼虾还得另寻买家,咱家只怕还是不方便。我有个主意,咱家这些鱼定不会砸在自己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