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神佑原本是要跟阿萱聊一聊的,事关唐家,颜神佑也有点不太放心。现在接了这样的捷报,阿萱的事情就要往后放上一放了。她也不粗心,百忙之中还对阿琴道:“你往后面走一趟,向阿婆、阿娘告捷,记得对阿娘说一声儿,今天晚饭时,我看阿萱提到京城唐家有些不太自在,不知是不是有什么事发生,请阿娘多多留意,与阿萱谈一谈。”
    阿琴应了一声,径往后面通报去了。
    事实上,消息传到她这里的时候,姜氏和楚氏因为住得离她也不太远,也都听到一些风声了。原本还在嘀咕:如此喧哗,不成体统!就算是有什么不好的休息,也不该这么惊慌,完全不像是有规矩的样子嘛!
    等阿琴火速过来汇报说是大捷了,两人才改怒为喜,都说这是一件好事。
    两人的活动范围虽是内宅,对外面的事情也是知晓的,打小也是读经史的,尤其楚氏,水平并不在别人之下。又细问了阿琴胜得有多大,阿琴多一字不敢谈,只干巴巴复述了一下捷报的具体内容。她的词性也是练出来了,将数字一一报来。
    楚氏展颜道:“这是好事,你去罢。”
    然后就约束了奴婢,见奴婢们与有荣焉,楚氏也涌上一丝淡淡的喜悦,由她们稍欢喜一阵,才命都歇下了。
    姜氏那里,听了阿琴转述的话,也是开心。开心完了,便对阿琴道:“告诉小娘子,我都知道,叫她放心罢。我看她今天晚上又不得早睡了,你去好生服侍她。看她正事做完了,催她早些睡。年纪轻轻的就熬夜,不好。”
    姜氏说一句,阿琴应一句。姜氏连宵夜都安排了,才心满意足地住口,打发阿琴去颜神佑那里,她自己,却去看阿萱。
    阿萱正在犯愁。
    姜氏心里也“咯噔”了一下,世道不太平,昂州与京城的通信,有保证的,都是通过颜家这条线的。阿萱与京城的通信,就是这样的。虽然通信掌握在颜神佑的手里,她也没有偷窥的嗜好,姜氏自然更不会去看。这世上最让人不安的不是坏事,而是未知。
    姜氏唯恐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坏消息已经在阿萱手里了。
    阿萱于姜氏,相处日久,颇有几分亲近之情。见了姜氏,将愁容一改,温温柔柔,请姜氏上座。
    姜氏道:“我也不与你客气了,我见你神色很不对,是有什么为难的事么?你父母将你们姐弟托与我家,我自要看顾你们的?若你们有什么难事而我不能为父解忧,实是愧对你们父母的。”
    阿萱苦笑道:“并非有意隐瞒,只是不知从何说起。”
    姜氏道:“那就从头说起罢。我问你答,你是听到什么消息,又或是京中书信令你为难的么?”
    阿萱一点头。
    姜氏再问:“你可以说一说书信里的事了,能与我说么?”
    阿萱这才缓缓将难题说出——
    原来,唐仪是个中二病,这辈子所有的道义大概都用在颜肃之身上了。当然,对于自己的亲人,他也不是狼心狗肺。但是,这份子坚持,耐久力委实有限。对他妈,他是真的孝顺的,对老婆孩子也算尽心了,提前把孩子都送到安全的地方,他也是个负责的爹。
    对于他舅家,那就要另算了。基友家、自己家,得他真心实意,其他人他就不会忍让了。先帝待他不错,让他去看门儿,他也就忍了。虞喆“弄死”他女婿,他也看先帝面子上忍了。先帝死了,又出了水货挖坟这么一档子事儿,他的忍耐也就到了极限。
    摔!老子不干了!
    他跟着一起反了虞喆,虞喆死于幽所,他连看都没去看。赵王登基要拉拢他,他也没答应,他是烦透了虞家了。
    原本呢,他计划着要呆在京里,给颜肃之当个内应啥的。现在一看,京城这么个死样子,也管不到颜肃之了,颜肃之祖坟都迁了,照废立的架式看,颜家也不是没有暗线。那他还呆在这里看这些人的丑脸干嘛?赶紧打包去跟儿女团聚才是正经。
    可是就在走的问题上,他遇到了一个天大的麻烦——越国大长公主她不肯走!
    对唐仪来说,他姓唐又不姓虞,姓虞的自己还窝里反呢。他饶了一个女婿进去,受了虞喆这么多窝囊气,也是够了,大家互不相欠了。你虞家气数尽了,可不怪我。我帮着把那个败家子赶下台,余下的,看天意了。
    对越国大公主来说就不一样了,她姓虞!已婚妇人是个奇怪的团体,哪怕在娘家受了无数的委屈,出嫁之后,还会掏心窝子对娘家人好。虞喆对不起她,她把虞喆搞下台了。可赵王没有对不起她,赵王还是她侄儿。她舍不得!
    姜氏听到这里,也叹气了,换了她,也为难。
    阿萱苦笑道:“还有呢,阿婆后来生的那位叔父,也是在京中的……”
    姜氏哑然,大长公主三嫁,头婚没有儿女,后来两次婚姻,留下了姓氏不同的儿子。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大长公主泼辣不假,决断上比楚氏还次一头。楚氏能将长子、长女留京,大长公主却是万万做不出来这等事情的。
    唐仪又不能不管亲妈,这事儿就僵住了。
    姜氏道:“眼下京城还乱不了,等神佑忙了这一阵儿,我看她有什么办没有。”
    阿萱心下少松,谢过姜氏。姜氏道:“这又何须谢?”她总念着昔年颜肃之不着调的时候,唐仪家待她家不薄。
    知道了是这么个原因,姜氏也就不急了。大长公主这个人,一般的劝法是劝不动的。颜神佑现在又正在忙,等她忙完了,再说吧。
    姜氏万万没想到的是,颜神佑几天之后忙完了,听了这事儿,就给她出了一个主意:“先劝着,劝不听了,一巴掌打昏了捆了来不就完了?”
    姜氏:“……”
    后来的事实证明,颜神佑是对的,她摸透了大长公主的脉。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眼下,颜神佑正在加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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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消息来得很突然,但是因为是捷报,所以并不需要急到拍门把所有人都叫来的程度。但是,这是一个可以振奋人心的好消息,所以颜神佑还是毫不犹豫地让人拿了令牌出去,在宵禁夜大喊:“大捷,歼敌两万!”
    喊都喊了,丁号等属官,听到了消息,能不过来表明一下立场么?
    颜神佑运笔如飞,趁着他们还没赶过来的空档,赶制出了一个计划!
    抚恤一类,早有成例,不外是发钱免部分租而已。
    她看重的是其他的方面。
    首先是阵亡将士的遗骸。自打她回来,就把制作铭牌的提案发到颜肃之那里通过。以颜肃之的行动力,大概齐现在这些人身上都挂着个木牌写着姓名籍贯年龄呢。这一回的收敛入葬工作,她打算做成一个激励众人同仇同忾的仪式。也是为了振奋人心。
    其次便是兵源的补充。这一拨连死加伤,丧失了战斗力的人数委实不少,必须补充。新兵营里的兵,可以补得上这个缺口。只是年前征发,这个动员就得做好。这个可以结合上一个,还可以管颜肃之要个有功将士的名单,顺带发放一些奖励,兑现之前“军功赏爵”的许诺。这个爵,自然不是朝廷的那个,是以不能明着发,但是实打实的好处是有的。
    第三,是可持续性的事儿。征兵!训好的新兵走了,新兵营空了。必须再有兵源补充进来,以备下一次的战损。这个,也得结合上面两条进行。
    还有第四,卫生兵的建设必须提到议程上来!同时,开个制药厂招女工的事情,也必须发动起来了!
    等着李彦等人的,就是这么一个草案。
    霍亥表示,他十分憋屈。主要是不服不行,但是对于一个女孩子这么搞事儿,他又觉得别扭。看了又看,勉强补了一句道:“既然这么着,找个人写个祭文吧。”
    说完,在颜神佑灼灼的目光下,恨不得抽自己俩大嘴!
    为了鼓舞士气,这篇祭文不能随便找个阿猫阿狗去写,算来算去,他、丁号、李彦是最合适的。如果他没料错的话,这篇祭文大概能够名垂青史的,让他不写,他还不开心。
    霍亥只得哭丧着脸,主动请缨。
    李彦早察觉出霍亥有些争强之意,李彦心里,对霍亥的评价也是似是而非的。看到他这个样子,心中略爽。却又对颜神佑道:“趁这机会,也就公祭一下吧。”
    颜神佑道:“礼仪之事,诸位先生是前辈,还望诸位教我。”这样的大事儿,她也不能自己一个人就定了案的。
    众人满口答应了。
    方章自从听到消息,一路上也打了些抚恤的腹稿,向颜神佑报了一下预算:“原本抚恤已经准备了两万人的,现在看来,抚恤并不成问题的。”
    颜神佑道:“为了让他们能多几分活命的机会,拿钱堆出来的军械甲杖,喂出来的箭法。硬拿时间练出来的武艺。再死得比人多,我也不要活了。现在抚恤不成问题,那是准备了两年的伤亡的份量的。这笔钱粮,死都不能动。不够了,我开私库补!”
    方章道:“好。”
    这时候,女人拿私房捐出来充公用,那是深明大义。这个没啥好推辞的,推辞也该颜肃之来做。方章做人家下属的,答应着就行了。
    古工曹也说:“木材都是现成的,早有些棺材做好了。这一批应付得了,下一批他们接着做就是了。”他领了工部,什么杂七杂八的都归了他。放到朝廷,还应该有个将作的。昂州这里,又不是另立的朝廷,就没这个职位了。古工曹就一总领了。也不过是些薄皮棺材,倒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
    颜神佑道:“好。”
    霍亥更憋屈了。
    颜神佑还不肯放过他,对他道:“先生家人材令人羡慕,真想再向先生多讨几个人来。”
    霍亥道:“阿白?”
    颜神佑笑道:“正是。”
    因为这一仗规模颇大,大家都在死磕。原本尽量不让上阵的人,这回也被派上去了。霍白正是其中之一。
    他的表现另人惊喜,颜肃之没有写在捷报里,捷报要的就是一个简洁明了。却在随后发来的详细说明中,将霍白好生一赞。
    颜肃之的评价,总结起来就一句话“不似初经战阵之人”。展开论述就是……杀人不眨眼。杀完了好吃好睡,爬起来又是一条好汉,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
    颜神佑认为,这货要不是压抑得太深,就是精神上有点毛病啥的。
    霍亥得意地一翘胡须:“他倒没给家里丢人。”主要是,人还活着就好哇!
    颜神佑半真半假地再央霍亥写信回家,多要几个能用的人。
    霍亥道:“家中唯他习武,修文之辈,我已修书让他们过来啦。”
    颜神佑笑道:“那便好。”接下来便是议预备役启程的事情了。
    姜戎虽是初接兵部,却是做官做得久了的人,上手很快。飞快地道:“他们已经练得很好了,三通鼓毕,便可启程。只是,我的意思,先发两千,再多的,等这一批公祭之后再发。让他们受些激励、看着哪怕阵亡了也有收尸的家里也有人照看,再走!”
    亲舅甥!颜神佑,也是这么想的。
    同一件事情,看你会不会利用了。
    招兵的事情,也是同理。
    最后,颜神佑:“咱们死不起人!军医得加些,药材的事儿,明天就得办起来!不征男丁,将来不定有多艰难呢,说不定他们都得上阵。练出手艺来了,在这里也用不上,不如一开始便用女工。有徭役的,征发;服完本年役的,发工钱。冬天的时候,田里也没事,她们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出来做工。”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很受了一些“仁”的思想熏陶的人便没有再反对。
    于是,很快就行动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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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药材是原本就顿好了的,只是一般都是粗粗发往前线。草药的使用方法决定了,除了一些丸药,其他的都是现煎的。颜神佑给郎中的命令就是:给我研究丸剂、粉剂,减少现熬的药的种类。要马上就能用的!
    建城的时候,颜神佑就预留了不少房地产,现在拨出一处来,专做制药厂用。又派了玄衣把守,不许乱人窥视。
    一面张榜,趁机招人。
    就像颜神佑说了,冬天了,闲着也是闲着。有来服役的,也有想挣些工钱零花的,竟招了两百余妇人。
    颜神佑亲自规定了制药厂的规范,比如入室消毒一类。做不到像后世那么样的无菌车间,至少一些污染是得杜绝的。比如,丸药前先洗手什么的。
    药厂采用的是流水线,碾药的只管碾药,配方的只管配方,洗绷带、卷绷带的就只管弄绷带。
    古工曹看了章程之后,大加赞扬:“这个更好!”此时的手艺,多半是师徒相承。流水作业的极少!人都是全能型的。比如古工曹,以前是主持修房子的,其实路也会修、渠也会挖,棺材都会做——虽然只是指挥系的。
    古工曹不愧是在崇尚门第的环境下还能杀出重围去考公务员的人,举一反三,把章程一拿,用在了棺木制造上。棺材的生产时间也大大地缩短了。
    这样的效率,真是不服都不行。
    颜神佑这里,却又抛出了下一个动作:“女工聚集之处,男人不好入内,恐伤风化。”
    d!这是所有人心里的粗口!
    呵呵,亲,你现在知道有伤风化了?你……算了,不说你了,反正,这昂州本来就是风气比较开放的嘛!咱们说男女大妨的时候,你说人手不够。现在人手够了,你又说男女大妨,你逗我们玩吗?
    颜神佑就是挖坑逗着大家跳呢!
    她还挺有道理的:“街道集市,敞开了的,光天化日,众目睽睽,少有流言。可药场太要紧,混进奸细了,是拿将士的命开玩笑,必得严进严进,封闭起来的。男女共处一室,再派个男子去管辖……我怕流言蜚语,反而不美。”
    霍亥故意道:“那便征发男子去制药。”
    颜神佑嘲讽道:“男人剪绷带,女人去下田?”
    霍亥:“……小娘子说,怎么办?”
    颜神佑道:“当然是,除了年高德勋之长者做指点之外,训导管事之职,招些女子来管咯。”
    d!在这儿等着咱们呢?
    李彦首先认栽,他好像有点明白颜神佑想干什么了。说白了,就是一个有能力的女人的不甘。李彦也得承认,女人要是真有本事了,不让她蹦跶,也确实可惜。李彦决定:“也好。”
    颜神佑笑道:“府上小娘子可好?”
    李彦:“……”卧槽!
    颜神佑活生生从李家抠出两个小娘子来,李彦再三说:“她们年幼,与妇人相处,我恐不相宜。已婚未婚,毕竟不同的。”
    颜神佑道:“放心,药场这里,有我阿婆,有我阿娘盯着呢。”总觉得楚氏这样的能力,放家里这么供着,太可惜啦!
    李彦:“……”当我啥都没说!
    李彦家被抠了俩闺女走,颜神佑自己这里有三个小娘子当帮手,估摸着楚氏、姜氏,还会带着阿萱姐妹与颜静媛姐妹。一个小集团就这么形成了。
    霍亥没吭气儿,他现在没得反对。最要紧的是,管事儿的人都是上层,阶级与圈子没有被打破。
    颜神佑要的就是这么个效果。
    随着战争的持续,伤亡的增加,孤儿也会多起来,她有的事情让女人们插手。比如烈士遗孤的抚养什么的。供起来养是不行了的,半大不大的小孩子,半工半读总行吧?还能省不少力气,通过适应的管理,又能培养出一批死忠来。大家的利益紧密联系在一起,多好!
    这事儿,要说还是楚氏主持比较好。她自己也要掺一脚,药厂这里,最后移给姜氏。舅母、叔母等,都能拉过来帮忙。
    女人的社交圈子,从来都是让男人也头昏脑胀的。
    权力是最难戒的毒,一旦掌了,哪怕只有这么一点,这些贵妇人们就难以放下了。到时候,嘿嘿……
    战争期间,一切都是高效的。
    第二天,药厂的房舍已经打扫出来了,颜神佑也跑去跟楚氏哀求:“阿婆帮我!”
    楚氏看她这可怜巴巴的样儿,就知道她这是装的。笑问:“怎么了?”
    颜神佑捧大脸凑了上来:“阿婆能帮我管一处房子么?”
    楚氏戏言:“你阿娘近来为你点嫁妆,建安里那里,早收拾好了,还用我老太婆管什么?”
    颜神佑嗔道:“不是那里的,是个药场。”
    “嗯?”
    颜神佑道:“都是些娘子小娘子的,怎么好叫男丁去管?霍先生他们常说,男女有别,要小心……”
    一语未毕,楚氏已伏案而笑,闷声道:“你便促狭罢!”
    颜神佑顺着竿子往上爬,抱着楚氏的胳膊道:“怎么样嘛!咱们人少啊,阿婆帮我嘛。”
    楚氏道:“我老啦,你阿娘和你四娘那里,你说了么?”
    颜神佑道:“事情多着呢,”扳着指头一数,“您看,将来肯定会有遗孤的,与其散养的,反正都是州府出钱,不如搁一块儿教养。免得咱们看不着的地方,有人亏待了他们。这欺上压下的事儿,又不是没有……”
    “罢罢罢,”楚氏面上带笑,眼神却别有深意,“我应了你了。你阿娘那里,你自己说。”她终究,也是有一颗不平的心呐!
    颜神佑道:“这样宽慈仁厚的事情,怎么能不做呢?”
    她劝姜氏,又有另一种说法,说得轻描淡写,就是请姜氏帮忙,与楚氏做个大旗,显得上下一心,内外一体而已。
    姜氏道:“你又来哄我,你说什么,我便做什么好了。”其时贤良妇人,哪怕是贵妇人,也会传一点“不休息缝军衣”这样的正面新闻,用以激励士气,号称百姓的。
    只不过,颜神佑的计划,隐藏得更深而已。上了她的贼船,就下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