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神佑最近的生活挺平静的,即使是归义,到了应该是冬天的季节,还是比夏秋要冷了许多。对于在京城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颜神佑来说,这个冬天还是比较能够接受的。即使这里烧的炭不如在京城时的好,房子似乎也不如京城的保暖,总的来说,还是可以忍受的。
    姜氏要忙的事情比颜神佑多得多了,她不仅要想着烧炭的事儿,还要考虑到哪儿存些冰,好让这一家大小熬过明年的夏天。又有坞堡那里,姜氏也不能不过问。再者,快要过年了,筹备过年的事情也不少。如今算是暂时**出来了,上上下下的事情都要姜氏拿个主意。还有往京城送的各种礼物,姜氏还要将这一年在归义的收获,都打包给楚氏发过去。
    按照不能有私房钱的规定,颜肃之的俸禄等等,都是应该上缴给楚氏的,然后楚氏再发给颜肃之生活费。几乎所有的家庭都是这么做的,老娘还活着的时候,不分家,哪怕你做官儿了,收入还是要收拢起来,大家一起花。有的时候,哪怕老娘死了,分了家,做了官之后,还要周济各种亲戚。比如甘县令,他这么穷,倒有一半是因为当了散财童子。
    一般这个时候,情商超过水平线的老娘,都不会把所有的钱都扣下来,只给钱的人几个稀饭钱,还是会返还很大一部分的。
    楚氏更不缺颜肃之这么一点钱,只要颜肃之有出息,并且不跟家里唱反调,她也乐得给颜肃之搭把手儿。在这方面,颜肃之就属于有点小心眼了,他把盐田给划到了老婆名下去了(……)。姜氏也不蠢,将盐田一分为二,一分算作六郎将来的老婆本,一分算作颜神佑将来的嫁妆。并且催促着颜肃之:“信里好生与阿家说说,想个好理由。”
    颜肃之挠了挠头:“还用什么理由呢?这里狼太多了,京里瞧我不顺眼的人也不是不没有,从权而已。此事如今还要保密,我们在归义暂时是立住了,怕外泄了引人注目,到时候将我调走,就得不偿失了。我已圈了三千顷的地,再占太多的产业,遇上吃多了撑着的御史,又得一番磨牙。”
    理由一大串,统统十分之扯淡,然而有总比没有好。姜氏又自写信与楚氏,解释了盐田的分配,这才算是暂时放下了心来。回头又去忙坞堡的事情了。因地气温暖,部曲们在归义倒觉得冬天更舒服——不需要太保暖的冬衣就能觉得暖和。数月下来,小羊羔都长大了不少,又建圈养猪之类,用动物的粪肥来肥田。本朝还是普遍沤了绿肥来用的,归义地方倒是荤素不忌,也用人畜的粪便来沤肥——效果比绿肥还要好些哩——被部曲们也学了去。
    这么忙碌之下,姜氏干脆将后衙事务都交与颜神佑练手了。颜肃之一算闺女的年纪,也答应了。颜神佑便在姜氏的指导下,处理着各种日常事务,连坞堡的管理都学习了一些。姜氏不但教她御下之道,还教了一些经济事务。颜神佑上手也都颇快。在姜氏指导下养出来的蚕也抽丝结茧,后续的处理都不用她来动手,只要看着婢女们将蚕茧处理成生丝,再成熟丝,最后她只要在姜氏的指导下再推一推织机织出绸子来就成了。连染色,都还没学呢。
    就这么忙忙碌碌的,一家人谁都没提什么托梦的事情,新年也快到了。各种送上京的礼物也都齐备了,信函也准备好了,就准备往京里送了。一直不知道在忙些什么的颜肃之回来了,笑对颜神佑道:“过两天带你看个好东西。”
    颜神佑笑问:“是什么呀?”
    颜肃之神秘一笑:“看了就知道了。”
    看的却是盐田,如今已经开出了数百亩了,颜神佑远远的看着,还觉得奇怪:这有什么好看的?是说开得盐田多了吗?
    走近了才发现,这盐似乎……比头一次看的白净了许多?颜神佑惊异地看向颜肃之,这个她是真的就不会了,又不是专业干这个的,记得大概的方法已经是被吃货光环加持了。
    颜肃之笑问:“怎么样?”这是他蹲点俩月的成果了,跟卢慎等人反复地摸索出来的。颜神佑开心地道:“这样就更好啦,爹,我能装一袋子回去吗?”想吃盐焗鸡了。
    颜肃之痛快地答应了她,手指划了一个大圈儿:“这些、这些、这里一片以后都是你的了。那边的,留给六郎,好不好?”
    颜神佑笑着点头:“好呀,以后要再有弟弟妹妹,再开呗。”
    颜肃之揉一揉女儿的脑袋:“回去吧。”他是有那么一点担心啦,这事儿功劳是闺女的,怕她会有什么想法。他这也是想多了,颜神佑的神经有时候就是这么粗,根本没想到这一层上面去,这个穷鬼正在脑补,这么大地方,这么多盐,她发财了==
    开心不己的小守财奴,一回家就亲自下厨去做了一道盐焗鸡出来。颜肃之摒弃了“君子远庖厨”的理念,跑到厨房围观了一看。看完了,不由咋舌:“也就是咱家能这般吃了。”姜氏嗔道:“这话说得好没道理,吃得起的大有人在,休要这般自夸。”却暗中将这道菜给记了下来。
    颜肃之回去,想了一想,问颜神佑:“把这道菜写给你唐伯父可好?”
    颜神佑道:“好呀,再送他一车盐。”她这是戏言,颜肃之却认真地道:“这个主意是不错的。”
    他还真的这么办了。
    车队发往京中,颜肃之有盐有钱,自然也财大气粗了起来,本地之土产装了许多。京中此时正缺果蔬,然而对于归义这等地气温暖的地方来说,连鲜花都挺容易弄到。姜氏又会过日子,这些在本地不算十分新奇的东西装了好几大车,到了京里就是稀罕物儿了。
    这些都送了出去之后,新年也快到了,颜肃之也发帖,广邀了县内士绅来吃年酒,压轴菜就是盐焗鸡。吃的人都说好吃,他得意地宣布,这是他闺女“发明”的菜色。
    听的人都交头接耳,盖因“小娘子梦到个白衣仙子托梦教了制盐新法”这个故事已经传遍了归义了。现在听到“盐焗鸡”的盐字,都不由产生了些联想。卢湛肚里得意,暗想自己这步棋是真的走对了。又有些遗憾,若能得到这个法子……唉,县令娘子手下人卖的盐价,比市面上的抹了一个零头,也不见他们打柴煮海。
    其余人的心思,就更复杂了。倒是想投诚,可是县令看不上呢,就想让他们老实一点了。可谁t想老实谁是缩头乌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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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肃之的礼物入京,也引起了颇大的反响。他送给唐仪的那一车盐,咸水滴答了一路,闻起来都带一点海腥味呢。唐仪也是个不知道收敛的,第086章,有甚事要来寻我?”
    原来是山上来人了,颜肃之到了前头,听方章说:“山上那个山小郎亲自来了。”
    颜肃之笑道:“原来是他,终于来了吗?派个去,去将卢郎唤来罢,年假也该休完了。”这才叫山义进来。
    远远就见到一个身材修长的少年,居然是穿着一身宽袖曲裾的青衫,头发也束得端端正正的,还加了个小小的银冠。檐下除了鞋子,踩着雪白的袜子走了进来。
    颜肃之眯起了眼睛,眼前这小子长得还真是不赖。白皙的皮肤,身量在同龄人里算是高的,大概在开始抽条的时候,所以显得有点瘦。五官比平常人深一点,眼窝微微地凹着,下巴略尖,两道眉毛直而浓。他的鼻子很直,腰束得很细,行礼里放在前面的手十指修长。
    这礼行得,还十分标准。
    颜肃之笑一指旁边的坐席:“来坐。”
    山义抬起头来谢座,颜肃之发现,这小子的眼睛明亮又清澈。这让他有点不舒服来的,颜肃之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他儿子虽然是个肉球,长得也是不错的。现在一看别人家的孩子长得居然十分之好,有种另类的美感,他的心里突然有了点不平衡了。
    好在脱离中二病有些年头了,他很快就控制了自己的情绪,顺溜地说起了客套话:“一路辛苦。”
    山义露出一个微笑来,道:“还好,走惯了的。”
    颜肃之惊讶地发现,山义的雅言说得很好:“你的雅言说得很好。”
    山义谦虚地道:“学了好几年了,也读书认字,就是作不得诗。”
    颜肃之笑着摆手:“那个当不得饭吃,没意思。”又问他匆忙下山,有什么事。对着个毛孩子,颜肃之觉得晾他两天让他沉不住这事儿,一旦办出来了,是自己掉价。
    山义也痛快:“是……学生年纪渐长,虽自己还想从师读书,家父却命先生学着打理庶务了。因族人言语不通的多,倒是学生在县里读过几天书,此番下山,便是奉父命而来的。”
    颜肃之似笑非笑,问道:“哦?想来与我有关了?”
    山义脸上一红,不好意思地道:“是为了犁与盐而来的。”
    d!男孩子害什么羞啊?!颜肃之肚里暗骂,口上却道:“好说,也不急在这一天,纵使定下来了,今天也不得去送信了。你们远道而来,且去歇一歇,用些热茶饭。我记得甘令说过,你原是住在衙内的?如今还住在原处,可好?”
    山义离座起身,长揖为礼:“谢大令款待。”
    颜肃之听到“大令”觉得有点新鲜,微微一笑,道:“有什么不方便的,只管与方章说去,想来你们也是很熟的。”
    山义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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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义的随从自始至终都站在外面,山义动身,他们也跟着走了。一共十余个随从,也有与山义一般打扮的,倒有一半儿穿着山民常穿的或蓝或黑的衣服,将头发使黑布裹了一个圈子,有几个耳朵上还有银耳环。
    颜肃之待山义走了之后,才笑道:“倒是有趣。”
    方章道:“山民倒是有些奇怪的地方,譬如同是山民,有些部族长得便不一样。似山小郎这般,是皮肤白皙又生得好的。还有一等是色黑而面平……”
    颜肃之失笑:“跟拿棋盘拍过似的?”
    方章:“……”你真是太幼稚了!
    山义回到住处,已经有人为他打抱不平了:“那个县令,太无礼了!居然不送送阿郎!”如果说头人是个土皇帝,山义那也算个土乎乎的太子了。他们父子的部族人数,比颜肃之管的百姓还多呢。这么一看,颜肃之是够无礼的了。
    另一个打扮得跟山义差不多的人道:“你不知道,山下都是这样的。甘令人好,也做不到你说的那样的,他们不是咱们的族人。”
    穿蓝衣戴着粗耳环的人犹自忿忿:“要是我家阿翁在,必要揍他一顿,”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山下都不是好人!”
    山义失笑,这位是新被分给他带着的人,是那位大树老先生的小孙子,头人这么分派,也是为了让儿子锻炼一下,熟悉一下手下的势力,将来好接班。口里却温言道:“不要生气了,歇息吧,他们该送饭来的,山下的饭还是不错的。对他们有礼些,咱们要的,都得跟他们学、换呢。”
    “谁要学他们呀!没他们,我们也过得很好。”
    “不一样的,你或许过得好一点,可是……更多的族人还是得学着些的。咱们吃的盐,还有更好的丝绸。咱们种地也种不过人家……都得学,不然,有好些人就会过得很辛苦。他们愿意帮,我们就接着罢。”
    “哼。”
    “我们将来是要管着这些人的,就得带他们过得好些,这样,才能心安。”
    蓝衣服不耐烦地道:“你管他们那么多!总短不了你的!祖祖辈辈这么多年,不是也这么过来了么?青山绿水,比山下乱七八糟的强多了!”
    山义低下头,无奈地笑了一下,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再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