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琬隔着半透明的窗外往外望,人群蜂涌,但还算是上有秩序,当中也有许多驾着马车的人在内,看来是都不想错过为东征将士打气的机会。
    等了会儿,就听见隐隐有马蹄声传来了,紧接着钱壮在车头轻叩车门:“军队来了。”
    邢珠把帘卷开一线,才探头看了看,就听马蹄声愈来愈近,像暴雨打到屋瓦上一般,谢琬挪到车窗边同往外看,只见城内徐徐驶来大队人马,绣着大胤国号的旗帜高高飘扬,而走在最前方的一群将士里,为首的一名虎将身着纯银盔甲,胸前一面赤铜护心镜,应该就是此次的元帅傅恪无疑。
    军队一路行来,百姓们纷纷拱手祝愿,各处官员们也纷纷上前致意。
    对于一次寻常的出征来说,不会动用到朝廷要员前来要送,因而今日前来的不过是兵部几位郎中,宣读一下出征辞,然后敬几杯酒而已。
    傅恪辞别了官员们复又上马,然后继续往前行驶。
    一切看上去都正常得很。谢琬眉头愈皱愈紧,难道她的直觉是错误的,出征送行其实并不能给她提供什么答案?
    她紧盯着队伍,还有二三十来丈的距离,队伍就要出城门了。出了城门,大军就将加快速度往东南进发。也不大可能再被她探到什么。
    她忽然有点泄气,像是钻进了一个黑洞里,关键连这个洞是怎么模样都看不清楚。
    “姑娘,又有人上前敬酒。”邢珠忽然提醒她。
    她抬眼看去,果然人群里有名文士递了酒杯上前,不知道与傅恪说了些什么,傅恪居然再次下了马,接酒饮尽。按说出征是无比严肃的大事,百姓们不该有人敢上前阻扰行程才是,为什么这文士偏偏还煞有介事地带了酒上前?而更让人不解的是,为什么傅恪还特地下马接酒?
    难道是他的亲长?
    谢琬不想放过一切异常。她跟邢珠道:“你在这里继续盯着,钱壮赶车过去,我们去盯着那文士。”
    邢珠闻言开门下车,这里钱壮紧盯着那文士。只见他敬完酒后也上了身后一辆马车。将士们出了门,人群渐渐散了,钱壮不动声色赶着车挪过去,到得距离那马车十来丈远的地方,前面的马车也开始行动了。
    一路往城里去。
    不知道绕过了多少大街胡同,马车渐渐缓下来,谢琬坐直身往窗外看,只见街道开阔,沿街围墙长得望不到边。顾杏探头看了眼,说道:“好像是到了钟鸣坊。”顾杏平日里常帮谢琬在京中打探消息的缘故。因而对地形已经相当熟悉。
    谢琬正要说话,钱壮道:“姑娘,前面是季府,那文士随马车进季府去了。”
    季府?谢琬浑身一震,打开车门下了地来。前方斜对面的门楣上,果然写的是季府二字!
    季振元手下的人特地去给傅恪敬酒,而身为护国公府亲戚的人居然会为了季府的一个手下特地下马!
    身后忽然又传来车轱辘声,到了身后忽然停下,一道声音懒洋洋在车窗内响起:“很惊讶是吗?明明跟霍家是姻亲的傅恪居然对季府一个幕僚那般尊敬。”
    谢琬回过头,谢荣坐在车里,正扬着唇。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轻笑了声,接着道:“你永远也不会想到,因为护国公府一家坐大,又担心跟勋贵来往得太过密切引起朝廷警惕,所以一直都疏远着这些勋贵,兰陵候攀附霍家无望。只得另外为自己家谋条后路。傅恪,自从与兰陵候的孙女结亲之后就与季阁老有往来了。”
    谢琬紧抿着双唇,狠命地瞪视着他。
    这是个计中计!是自打她上四叶胡同与谢荣摊牌的那一刻,谢荣就开始正式在回应她的攻击了,他故意以族谱为饵。诱使她去促成护国公顺利留京,而季振元他们则可以“无奈”地把这个机会让给傅恪!殷曜这边从此有了兵权为助,关键是,谁也不知道傅恪是他们的人!
    她咬着牙,“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他唇角的笑意变冷,忽然他起身走出马车,下了地,负手踱到她面前。
    “告诉你是让你知道,你想斗垮我,还太嫩了些。”
    他侧转身,眯眼望着四处,“我纵使告诉了你,你也已经无可奈何,傅恪已经奉旨拜帅出征,东海那三万将士,从此掌在他的手里。你此刻去告诉霍达和殷昱,他们也只能干瞪眼。皇上不会管咱们怎么斗,兴许愈斗他越高兴,两边势力愈平等他愈放心,他要的只是江山稳固,朝斗,自古至今,哪朝没有?”
    谢琬站在冷风里,方才因为愤怒而燥热的心渐渐生起了寒意。
    如果不是她在后头推波助澜,傅恪不会上位得这么不着痕迹,比起让护国公离京然后上书立太孙,原来他们还做好了硬拼的准备。
    她之前让谢荣狼狈十次,都不及她这次败得这样惨。
    谢荣,果然不是她能三两下掰倒的。
    她深呼吸了口气,平静地看着他:“受教了,三叔。”
    谢荣又扬起唇来,和蔼地道:“过年我会回清河,给你带我们吃的那家做的肉松饼。”
    把当她幼稚小儿。
    谢琬掐着手心,亦扬唇道:“好。”
    回府的路上谢琬长吐了一口气,事已至此,她只能认栽,可是这场战争并没有结束,即使在他心里她只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稚女,她也不会服输,也不能服输。他们虽然利用她来把傅恪推去了东海,可是这也不代表他们就能取得最后的胜利不是吗?
    只要殷昱还在,只要她还在,就是拼到最后一刻也不能让季振元他们得逞。皇位不一定要殷昱来坐,可是殷曜必须倒。殷曜不倒,殷昱永远都会面临着腹背受敌的境况。如今的殷昱太被动了,他要从重围中突围出来何其艰难,季振元一党是他的第一道要攻下的关卡,也是最大的一道关卡。
    只有把他们掀翻之后殷昱才会由被动变得主动,只要掌握了主动权,那么就算事后哪怕还会有阻力和障碍,也不是如今这样的境况能比的了。
    她选择了他,就必然要选择他要走的道路。
    只是这一次,她真的有点内疚。
    回府下了车,她跟钱壮道:“你去殷府,把今儿的事告诉殷公子。他若不在,就告诉庞白。”
    虽说已改变不了什么,但这些总归是要知会一声的。
    钱壮到了殷府,殷昱还没有回来。夜里进门后庞白就把这事跟他说了。
    他竟然已经知道。东征军出发时他也派人去跟了一段,来人也随季振元的幕僚一路跟到了季府。既然傅恪与季府的人如此热络,那么他也能猜得到谢琬这次在这中间被谢荣利用。
    这又岂能怪她?不光是她,护国公和魏彬他们都没有想到傅恪竟然早就跟季振元私底下有往来,而且当时大家也都在想办法劝阻皇上。
    她心里一定不好受。
    他沉吟了片刻,上街买了一包暖乎乎的糖炒栗子,回来交给庞白:“让人送到枫树胡同给琬姑娘吃。”
    庞白顿了下,说道:“这么晚了,吃栗子容易积食。”
    殷昱道:“她高兴就成。心里不痛快,更加伤肝脾。”
    庞白到达谢府的时候谢琬已经预备歇息了,看到吴妈妈拿过来还热乎的栗子,忽然有些鼻酸。
    原先他说晚上吃栗子易积食,眼下又特特地让人送来这么一大包,是为哄她高兴么?
    殷昱这边得了消息,护国公和魏彬那边自然也很快知道自己这回被季振元耍了一把,气愤之余却也当真无可奈何。而接下来季振元一党也在朝上和内阁里狠狠得意了一把,不过混到这地界的人都不是沉不住气的人,魏彬与段沈二人视若未见,却把注意力转向年底外官进京述职的事上不提。
    近来清查私娼的事闹得各大衙门多了许多缺,那些四品以下的犯事官员直接被撸,而四品以上二品以下的则依情节轻重降职或罚俸。真正二品以上的只有三个,如今倒是都让人补上了。而下面这些正好可以从来京述职的人里头选拔一部分。
    许是这些人都知道今年是个肥年,所以小年没到许多人就预备着让人进京打前站了,京师比起往年提前热闹起来。
    腊八这日罗矩和申田都回来了,运河沿线三十家米铺都已经顺利开张,南边与两湖谢家的米仓也都建好,申田带出了好几个能干的属下,今后罗矩就坐镇前门胡同米铺总店,而申田则分管京外的米铺。
    与此同时宁老爷子也上了京,原来他把兰亭开到了两亭,总记着当初谢琬那点好,所以特地前来邀谢琬入股。宁老爷子在经营上的策略谢琬没有不信服的,兰亭在南直隶的分店如日中天,入了股下去只有赚没有赔。谢琬原不想占老爷子这便宜,人家却两次三番地上门,她也只得答应考虑考虑。
    而洪连珠正想着给她置几间什么样的铺子做嫁妆,听说有这样好赚钱的机会,便就拍板拿出八千两银子来,替她入了两股。老爷子眉开眼笑,奉承了洪连珠好一堆好话,弄得倒好像是他得了利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