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林媛赶回林家坳的时候,小偷已经被五花大绑地跪在村中老祠堂里了。
    祠堂里供奉着的是林家坳建村百年来为村中做出了极大贡献的人们的牌位,若非有大事,轻易不开祠堂。上次林建领带着人去林媛家捉奸的时候,都没有惊动祠堂,但是这次抓小偷却将他送到了祠堂,可见这次事态之严重了。
    瞧见林媛和夏征来了,丁明丁亮十分自觉地站到了他们身边,冲着祠堂当中跪着的那个人影努了努嘴。
    小偷,就是他了。
    林媛凝眸看了半晌,若不是他身边跪着哭得痛不欲生的马氏,还站着一脸阴沉变幻莫测的林家忠,林媛都难以想象,这个瘦骨嶙峋的小偷,竟然是她的堂兄林永诚!
    不错,小偷正是林永诚!
    林媛蹙眉,看了一眼身边同样紧锁眉头的林家信,现在她终于知道为什么爹要跟她撒谎了。她原本以为小偷会是林家忠的,却不想竟然是这个小的。
    她早该想到的,当初这家伙能跑到她家偷红砖,今儿就能跑到别人家里偷银子。看来还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此时的祠堂里站满了林家坳的村民,大家全都义愤填膺地盯着林永诚一家,指指点点。
    瞧着大家的模样,林媛有些纳闷,林永诚虽然偷了林家坳的银子,但是也没有这么多户,怎么大家都这么气愤?
    再往前看,祠堂正中摆放着的是列祖列宗的牌位,前边站着的是老村长,即便老村长岁数已经很大了,但是在祠堂里却没有坐凳子。老村长一脸痛心地看着林永诚,脸色阴沉如墨。老村长对面站着的是一位稍稍年轻一些的老人,同样脸色不好,只是更多的则是气愤。这位老人身边还站着几个面生的汉子,看起来应该不是林家坳的人。
    “那是谁?”林媛本就对林家坳的人不是很熟悉,若是别的村的人就更不认识了。
    听到闺女问起,林家信脸上沉痛之色一闪而逝,喏嚅了两下嘴唇,终究是没哟说出话来。
    刘氏也抱着小永严来了,平时她都是习惯用左手抱着孩子的,此时却是换了右手。一开始林媛没有察觉,无意间看了一眼左边的人群才发现,杨氏正站在那里,殷切而惊喜的目光正好投过来看到了可爱的小永严。
    原来刘氏是为了让杨氏看到孩子。
    再看小永严身上,穿着的都是杨氏给他做的小衣裳,十分合身可爱。
    刘氏掂了掂手里的小永严,跟林媛低声说道:“那是王村的村长,那几个人都是王村的,永诚他,他是被王村长给抓住的。”
    王村长抓住的?
    林媛一怔,这就是说,林永诚不光偷了林家坳,还偷了邻村的王村?
    说是邻村,其实中间也隔了一座山,只不过跟刘家村比,王村那座山要矮上许多,所以也不用再绕路到驻马镇上了。
    而且,王村不正是兰花她娘,王婶子的娘家吗?
    刘氏又叹了口气:“都怪我,因为永诚之前就犯过偷砖的事,再加上永乐死时名声不好,永诚的媳妇儿不大好找。后来你爹来找我,希望我能给说说。我也知道你大娘她肯定不愿意让我插手,我就去求了王嫂子,结果,哎,没想到永诚居然还是没改!”
    丁亮撇撇嘴,凑过来说道:“其实我们早就知道小偷就是林永诚了,不过你爹护着,不让我们抓,也不让告诉你,我们只好,咳咳,那个,你别生气哈,好在他没啥坏心眼儿,没有来害你爹。不过,就是害了王婶子了,王婶子好心好意给他说媒,他倒好,人家的闺女没看上,倒是看上人家的银子了。前前后后把那户人家周边都给偷遍了。这不,正好让人家逮了个正着,送回来了!看把老村长气得!”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丁明冷冰冰地瞪了丁亮一眼,对林媛说道:“这件事说到底我们也有错,若是早些揪住了他,也不会发生今日的事了。”
    “这怎么能怪咱们呢?那家伙口口声声保证不再偷东西了的,谁知道他竟然不守信用!”丁亮哼哼道:“活该捉住他!下次看他还偷不偷!”
    还下次呢,都不知道有没有下次了。
    林媛心里腹诽一句,再看林永诚时,正好看到他侧了侧脸,这一看不要紧,可把林媛个吓坏了,怎么这么瘦了?瘦的都能看到骨头了!怪不得林家信会心软了,任谁瞧见这样的侄子都会舍不得的吧。
    正想着,王婶子的声音突然在祠堂外由远及近响了起来,看着她那风尘仆仆的样子,应该也是刚刚听说了消息从镇上赶回来的。
    “怎么就出了这种事了?天哪,这可怎么办是好啊!”王婶子一边痛心疾首地念叨着,一边挤进了祠堂里,待看到娘家村里的人和跪在地上的林永诚时,终于确认了:“居然是真的!老天爷喂,这不是造孽啊!挺好的孩子咋就干了这么丢人的事了?大兄弟啊,大姐对不住你,对不住你!”
    王婶子显然也没有想到林永诚居然会这样干,赶紧回身对王大根道歉,怎么说这个亲事也是她给牵的线,出了这样的事,她也不好意思见娘家村里的人了。
    王大根一看也是个老实人,又气又急:“俺就说俺们家怎么一下子就丢了那么多东西,原来都是,都是他干的!亏得俺还想着他念过书,是个斯文人,又是你给介绍的,俺把闺女嫁给他肯定没差!谁能想到,他,这,哎!”
    一想起家里的闺女,王大根简直是痛不欲生啊,垂着头羞于见人了,连连摆手:“这孩子,俺家可高攀不起了,这门亲事啊,就这样算了吧,算了吧。”
    幸好只是刚见过几次面,还没有把亲事定下来,不然他闺女以后就别想嫁人了。
    王婶子连连赔着不是,也懒得再见到林永诚了,看了马氏一眼,叹了口气躲到了刘氏身边。
    王大根虽然跟林永诚的亲事谈不成了,但是他也没有走,他还得讨个公道呢!算上他们家,临近的四五户人家几乎都被偷了银子,现在小偷抓住了,他们得把银子要回来才行。
    一直没有说话的王村长终于开口了:“老村长,这人是你们村里的,我不管他在你们村里有没有犯事,总之在我们村里偷了好几户了,这事,您得给我们一个交代。”
    这事的确是自己理亏,老村长连连点头:“一定一定。”
    说完,老村长紧锁眉头,看向了地上的林永诚,一开始知道小偷就是林永诚的时候,他真真是没有想到,这么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就干了这种事?虽说他之前也偷过林媛家的砖,但是那次的事他更相信那是因为报复。
    可是这次呢,他跟王村的人之前从未见过,难道也是报复?
    “哎。”老村长叹了口气,看向了林家忠:“这是你的儿子,你说吧,怎么处置。”
    林家忠赶紧抱拳拱手:“老村长,我儿定然是无心犯错的,还望村长放过他这一次吧。”
    老村长杵杵拐杖,无奈道:“不是我不帮你,若是发生在咱们自己村,多少我好歹也能帮你说说压下来。但是,这次的事,你也知道,作为村长我不能徇私,总要给王村长一个交代才好。”
    说到这里,老村长冲林家忠使了个眼色,林家忠在乡绅家做账房先生久了,察言观色的本事自然厉害,一个眼神就明白了老村长的意思,他赶紧向王村长抱了抱拳,一幅痛心悔恨的样子:“王村长,犬子不懂事,但他向来心善老实,这次定然是鬼迷了心窍才会做出这种事来,还望村长您大人有大量,饶过他这一次吧。”
    “林大爷,不是我非要把你儿子送到县衙才算,只是你儿子实在是犯罪太多,你可知道他在我们村里偷了多少人家?整整六户啊!我们王村建村百年多,从未发生过这种事,本来还以为会跟你们林家结成亲家,会你儿子也是以礼相待。可是,哎。”
    王村长叹了口气:“林大爷,你儿子的事我们也都知道,他之前在镇上念书,只是不知道为何突然退学了?难不成……”
    王村长这么一说,大家都明白是什么意思了,难不成是林永诚之前在学堂就偷东西,所以才会被学堂给退了?
    听到村民们小声议论起来,林家忠赶紧解释:“不会不会,我家儿子当时是因为弟弟突然过世,心情悲恸,才会无心学习被学堂退学的。不过村长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已经跟学堂说好了,等犬子身体好了之后,还会继续回去念书的。”
    林媛动了动眼皮子,那个学堂只要有钱就能进去,这里发生的事到底是怎样的,还不是他想怎么说就是什么?
    不过这王村长显然要聪明得多,笑了笑:“林大爷,你真不愧是账房先生,这口才也是一流的。关于你家的事我们来之前都打听好了的,大儿子在学堂从不好好念书,青楼妓院那可是常客。而你的二儿子更是厉害,打架斗殴,被关进了大牢里,连腿都被打折了。我说林大爷,你这家教可是够好的,两个儿子没一个成器的。”
    王村长这话说得实在是不客气了,不过也难怪,若不是面对的是小偷的父亲,他也不会这样说话难听。
    林家忠一时语塞,虽然被说得面红耳赤,可是竟是找不到一句话反驳。他想说自己还有一个女儿,可是一想女儿的身份,还是乖乖地闭嘴了。
    老村长也想给林家忠说句好听的,可是他想了半晌,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林永诚实在是没有什么地方值得人家同情和原谅啊。
    正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林家信突然开口了:“王村长,不知道王村长可还记得在下?那年村长的儿子成亲,是我给您家做的家具呢!”
    看到林家信,王村长眼睛一亮,别说做家具了,就是没有做过家具他也认识这人啊!林家坳里出了个十分厉害的小姑娘在镇上开铺子当老板,这可是十里八村人人传唱的事呢!
    “哎呦我哪能不记得?”王村长笑容满满,在看到他身边浅笑的林媛和一脸万事不关心的夏征时眼睛转了转,这应该就是大家说的那个小姑娘和福满楼的少东家了。
    “林家二爷可是有福之人呢,大家都传开了,您啊,生了个好闺女!”王村长一句话夸了林家信两口子和林媛三人,真是个人精。
    林媛偷偷笑了笑,她就知道自己爹爹一定会出手帮忙的。
    林家信笑了笑,看着地上的林永诚道:“只是可惜,我这侄儿实在是不争气。王村长,希望您看在我之前也给你家做过家具的面子上,高抬贵手,放这孩子一马吧。”
    林家信开口了,王村长自然答应,再说了,他也没打算真的把这个林永诚带去官府,只是想要把村人们损失的银子找回来罢了。
    “林二爷发话了,这个面子我自然要给。这样吧,这要这孩子把偷的我们村里人的银子还回来,我们就不追究了,如何?”
    王村长见王大根几人也纷纷点头同意,就不再说什么了。
    不过,这次轮到林家忠犯难了。
    因为儿子偷得银子根本就没有在家里也不在他身上,他去哪儿还银子?
    “孽子!”林家忠气急,一脚踹在了林永诚胸口,骂道:“还不把银子拿出来!老子的脸都被你给丢光了!”
    地上一直跪着的林永诚硬生生地受了这一脚,竟然一点儿也不躲闪,大家还都以为这孩子都吓傻了呢!
    此刻再看,林永诚脸色苍白,眼神空洞,还真就是一幅被吓傻了的样子。
    跪在儿子身边的马氏赶紧抱住了儿子的头,哭道:“你踹他做什么?他哪里有银子,他的银子都花光了,花光了!”
    花光了?
    “花去哪里了?十几两银子哪,他都买了什么东西了?”林家忠刚骂完,眼珠子一转:“混账东西!混账东西!吃死你算了!”
    在场的人,恐怕除了林家忠两口子和林媛夏征,不会再有人知道林家忠这话里的意思了。
    林家忠知道银子是没了,只好想法子筹钱了,他看了林家孝一眼,“老三。”
    不等林家忠把话说完,林家孝已经当先退后了一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别喊我!我没有银子!再说了,咱们可都已经分家了,你家的事跟我们可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别指望我给你还钱!”
    看着自己老三这个样子,林家忠没了声儿。
    眼光转动,林家忠看到了林家信,嘴唇喏嚅了半天,终究是没脸开口跟他借银子。狠了狠心,跺跺脚:“行,我家还有最后一块儿地,我现在就把它卖了,给你把银子还上。”
    跟老三分家时得到的地已经被卖的差不多了,本想着留下最后一块儿以后给儿子成亲了种的,没想到现在也得卖出去了。
    老村长蹙眉,为了还账,老大家的都快把地卖完了,现在账还清了,没想到又出了这档子事,哎,真是作孽啊!
    王村长却蹙蹙眉头:“你那是什么地?多大?能卖出十多两银子来?”
    这话把林家忠问蒙了,是啊,自己那块地可不大,能卖个五两银子都是赚的,哪能卖十多两银子?
    “这地,我要了。”
    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众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在了林媛浅笑的脸庞上。
    “大丫,你……”林家信愣愣地看着闺女。
    “爹,咱家的地少,正好我也想买一块儿呢,就要这个吧。你不会怪女儿自作主张吧?”
    林家信一笑,怎么会呢,他应该感谢闺女才对啊。
    林家忠却像是没有听清楚似的,再一次重复了一遍:“你,你说你要?”
    林媛点头,从荷包里拿出了十五两银子:“这地我要了,这是银子。”
    林家忠颤抖着双手从她手里接过了银子,猛然想起了什么,抬头道:“那个地契,我等会儿……”
    “不急,老村长在这里,我还能担心你不给我?”林媛眨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林家忠,看得林家忠心里一阵发虚,他猛然想起了当日自己带人去捉奸,要把这个侄女儿浸猪笼那天。
    唉,真真是风水伦理转啊!
    林家忠把银子如数给了王村长,王村长看了林永诚一眼,道:“这次的事,我们不追究了,不过,还希望你以后看管好自己的儿子,莫要再到我们村里做坏事了。好了,老村长,我们就先走了。”
    说完,王村长又跟林家信寒暄了几句,就带着王大根几人走了。
    王大根临走还痛心地看了林永诚一眼,遗憾地摇摇头,若是这孩子人品好些,该是个多好的女婿啊,真是可惜了!
    王婶子也赶紧追上了王村长几人,把他们送了出去。
    看到林媛花了十几两银子买了林家忠一块土地,林家孝嘻嘻笑着走过来:“媛儿啊,你还要买地不?我家还有两块儿呢,你要是要的话,我也便宜点卖给你了。不多,一块地只要十两银子就行,成不?”
    林家孝这话一出,立即有村民嗤笑了一声。
    林媛也好笑地看了他一眼,这林家孝真是个时刻都不忘记占便宜的主儿,一块地顶多五两银子,他却要卖十两,真当她林媛是冤大头了?
    看着林家孝笑得讨好的样子,林媛笑靥如花:“你儿子若是被绑在了这里,我也出银子买你的地。”
    林家孝笑容一僵,翻了个白眼儿,哼了一声灰溜溜地走了。
    李凤娥牵着两个儿子,厌恶地给了林家孝一个白眼儿:“活该!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儿的德行!还十两银子,能给你一两都是看得起你!”
    “你少给我吵吵!”林家孝本就碰了个软钉子心里不痛快,听到媳妇儿的数落更是气闷,压低了声音咬牙威胁:“再吵吵回去吃鞋底子!”
    “你敢!”
    李凤娥狠狠地瞪了林家孝一眼,自从过年时两人打过第一场架之后,林家孝就三天两头地开始动手了,一开始李凤娥还回娘家,后来打的习惯了也就懒得回去了,两人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若是哪天不动手了还觉得不习惯呢!
    “你看我敢不敢!”林家孝也恨恨地回瞪过去。
    两个小儿子苦着小脸儿,抬头看着自家爹娘这气呼呼的模样,齐齐地缩了缩脖子。两个孩子正是敏感的时候,只要一看到两人脸色不对劲,就吓得小脸苍白了。
    王村的人走了,老村长一脸威严地看着地上的林永诚,使劲儿敲了敲拐杖:“你这个畜生!偷东西都偷到外村了!我们林家坳的脸全都让你给丢光了!”
    闻言,村民们齐齐开口指责起来,这阵势比当初揭穿林永诚偷砖时还要激烈。
    林永诚被捆得结结实实地难以动弹,一言不发地跪在地上,只是脸色更白了,连嘴唇都开始不自觉地哆嗦起来。
    老村长又使劲敲了敲拐杖,待大家声音都停了之后,续道:“王村的债还了,现在该还咱们自己村的债了!”
    老村长向旁边伸出手,对大憨子说道:“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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