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媛儿!婶子来得正好,还怕人太多找不到你呢!”
    林媛嘴角一抽,暗自翻了个白眼儿,转过身来却已经喜笑颜开:“呦,这不是林家的三婶子吗?怎么今儿有空来我家里了呢?”
    似是为了提醒李凤娥,林媛故意把“我家”二字咬得极重。
    李凤娥果然脸色一变,心里暗骂了一句,嘴上却依旧是笑盈盈的:“大侄女儿这话说得,今儿这不是你们搬了新房子温锅吗,我这个做婶子的,怎么能不来?”
    说着,还扭头看了眼他们新盖的红砖大瓦房,眼里的艳羡一闪而过,心里更不是滋味儿了。
    林媛对她眼底的嫉妒看得清清楚楚,抿唇笑道:“婶子?我好像记得,咱们没啥关系了吧,这温锅,您来不来的,也无所谓了。”
    李凤娥脸上一僵,没想到这臭丫头说话这么直,一下子就把断绝关系的事给说了出来。
    眼珠子一转,见屋里已经有不少人听到她们的谈话出来了,赶紧挤出个灿烂地笑容,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就不信了,她林媛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把她给撵出去。
    搓了搓手,李凤娥这才想起来,自己此次来,还带了礼物呢。
    伸手将胳膊上挎着的篮子往前凑了凑,露出了里边两颗大白菜,李凤娥嘿嘿一笑:“媛儿啊,你说你们也是,温锅这么大的事咋也不说通知婶子一声儿呢?这不,婶子也没啥好送的,给你带了几颗菜来,你可不要嫌少啊。”
    说着,就要挎着篮子往厨房里去:“这中午吃啥好的?这么香,用婶子帮忙不?”
    不等李凤娥靠近厨房,林媛已经一个侧身挡在她面前,帮忙?说得好听,你是来帮忙干活的,还是来帮忙吃饭的?
    冷笑一声,林媛看向了李凤娥篮子里那两棵蔫不拉几毫无水分的大白菜,给她退了回去:“婶子,你说你是来给我温锅的,可是我不记得我邀请了你啊。今儿我邀请的都是我们在村里交好的朋友,一般人,就先不请了,等以后有机会,我们再请整个村里的人来聚聚。”
    这话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我们只请关系好的,没请的人都是关系不好的,您哪,哪来的哪去,不送!
    李凤娥自然也听出来了,但还是厚着脸皮嘻嘻一笑:“啥关系好不好的,我可是你亲婶子。你爷奶身体不好来不了,你大娘在家里照顾着你堂哥,也来不了。我这个当婶子的,既然听说了,咋能猫在家里不出面儿呢?”
    “呵,我嫁到林家坳十来年了,还是头一次听老三家的说了次人话呢!”
    “别说你十来年了,就我都快三十年了,也没听过,哈哈。”
    两个婆娘肆无忌惮的笑声,把李凤娥伪装的极好的面具几欲打碎。
    李凤娥扭头瞪了她们一眼,暗暗记住了两人,以后绝对不跟她们来往了。
    林媛却是笑着问了句:“既然婶子说是来给我温锅的,那我倒要问问了,您口口声声说我爷奶大娘啥的,那您就是作为我娘的婆家人来的呗?那请问婶子,作为婆家人,您来温锅,该送点啥呢?就两颗大白菜?”
    周围的人全都哈哈笑了起来,刘氏十分讨厌这个曾经的妯娌,想要出来把她给骂走。但是屋里的女人们顾着她大着肚子不能动气,愣是把她给拦在了屋里。此时听到林媛出言讥讽,心里也痛快得很。
    林家信也懒得动弹,不过对于女人,他不方便出面,林媛的能力他是相信的,也就没有出来。
    老村长此时却是脸上一会儿白一会儿红的,刚刚他才替那边的人说了好话,没想到这个老三家的就带着两颗大白菜来丢人现眼了。或者说,她就是故意来给林媛添堵的!
    温锅的时候,就算是一般的亲戚朋友也不可能只拿着两颗蔫了的大白菜来啊。更何况她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代表婆家人来的。按照习俗,婆家人应该送的是用面蒸熟的各种样式的糕饼,比如元宝啊石榴啊什么的,寓意发财、多子。
    而这李凤娥显然就是来找茬儿的!
    温锅的习俗,李凤娥自然是清楚的,可是她过来也只是临时起意,而且就算有时间提前准备,她也没有银子去买白面,给小灾星一家做糕饼。他们现在几乎天天都是棒子面儿馍馍,已经有两个月没有见过肉腥了。
    可是这个小灾星呢,她刚刚还没到门口就闻到了猪肉的味道。
    正巧大嗓门子和兰花两人将刚刚出锅的肉菜端到了北屋里,李凤娥一双眼珠子在那香喷喷的泛着油腥的肉菜上挪也挪不开,连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
    林媛好笑地白了她一眼,她可记得呢,以前在老宅那边吃饭,这李凤娥每次都嫌弃刘氏做的饭不好吃,炒出来的肉又肥又腻。刚刚那个盯着大肉膘,恨不得全都吃了的是谁?
    眼看着准备开饭了,林媛也懒得跟她废话,招呼着众人往屋里去。
    李凤娥一看大家都进屋了,也舔着脸地跟着往屋里走,被林媛一把拦在了台阶下,冷冷说道:“李凤娥,刚刚的话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你是真没听懂,还是在装傻?今儿是我家的好日子,我不想跟你多说废话,你从哪来的就会到哪去,别在这里给我们家人添堵!”
    李凤娥哼了一声,反正她是瞧出来了,这林媛也不想把事闹大,狠了狠心,孤注一掷了:“添堵?小灾星你会不会说人话?老娘来给你温锅,那是看得起你,你少在那里装清高!”
    林媛一听这话,脾气当即就上来了,她可是一句难听的话也没有说吧,怎么到了这李凤娥的嘴里就成了不会说人话了?
    好,既然你说我不会说人话,那我就给你说个不是人话的!
    林媛冷笑一声,一把扯了李凤娥的胳膊,将她拖进了北屋里,故意当着所有人的面儿大声说道:“李凤娥,我敬重你是长辈,喊你一声婶子,你倒好,倚老卖老,骂我小灾星也就罢了,反正我听着这个名字也长了这么大。但是,你说我不会说人话,是什么意思?啊?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初我家穷的叮当响的时候,是这屋里这么多人一口饭一口菜把我们接济着活过来的。那个时候,你这个婶子在哪呢?”
    林媛双手抱胸,笑了一下:“哦,我记起来了,你啊,你那会儿正盘算着怎么把我们姐妹仨卖了,好给你挣点银子,是不是?李凤娥,做人可不能像你这样啊,看我们穷就像甩屎似的甩开,现在看我们有钱了,你就舔着脸又来求我们了。我倒是想问问,你到底是以什么身份来的呢?我可还得咱们两家断绝关系的那封书信呢!要不,我拿出来给你瞧瞧?省得你贵人多忘事,还以我三婶的身份自居!”
    被林媛这么一说,李凤娥脸上又是白又是红,她来这里本就是拿捏着林媛会顾及面子不敢跟她明目张胆地扯破了脸皮,没想到,这丫头竟然当着这么多人撵她!甚至还要拿出那断绝关系的书信来,这不是明摆着打她的脸吗?
    其实李凤娥这次来是来错了,林媛温锅,请的都是之前给过他们帮助的人。既然如此,这些人当然对林媛一家的遭遇十分熟悉,更是对老宅那边人的所作所为十分熟悉。即便林媛不说,在他们的心里也有一杆秤,评估着到底谁才是最有理的一方。
    李凤娥讨不到好,还惹了一身骚,也不敢再多呆下去了,灰溜溜地赶紧跑走了。
    一出林媛家的大门,就看到了夏征送给她的那辆新马车,又是嫉妒又是气愤,骂骂咧咧地踢着石头子儿往家走。
    本以为没啥事了,没想到在距离自家门口不到十米的地方,竟然看到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趴在地上一点一点地蠕动着。
    李凤娥心里骂着林媛,一开始没有注意,此时猛然看到了这个东西,当即吓得大叫一声,双腿一软瘫在了地上,篮子里的大白菜也咕噜咕噜地滚到了一边。
    “怪,怪物!”
    李凤娥哆嗦着嘴唇不敢张开眼睛看,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个东西一点一点地爬到了她的身边。直到她终于听清楚了怪物嘴里发出的声音后,李凤娥才敢张开眼睛仔细看了那东西一眼。
    “永乐?永乐!”李凤娥腿也不软了,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噗噗打了打身上的土。
    那地上爬着的怪物正是林永乐,马氏以为他睡着了,就回到自己屋里打了个瞌睡。却不想正在睡觉的林永乐竟然做了个噩梦,一下子惊醒了,嘴里念念叨叨地,从炕上摔了下来,用双手和没有受伤的那条右腿一点一点地爬出了房间,爬出了大门,向着林媛家里爬去。
    林永乐像是没有看到李凤娥似的,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大道那头的林媛家,嘴里嘟嘟囔囔地,用胳膊带着身子往前一点一点地爬着。
    李凤娥鄙夷地看了地上脏兮兮的林永乐一眼,怪不得刚才她没有认出来。林永乐现在大小便失禁,马氏也嫌麻烦,就用一条黑色的裤子绑在了他的下身,里边垫着厚厚的草纸。可是,随着林永乐的爬行,这裤子现在几乎已经快要被他爬掉了,露出了白花花的屁股。而林永乐的头发,也因为刚才的匍匐前进,全都散了下来,挂着脸上跟个叫花子似的没啥区别。幸好现在正是做饭的时间,大道上没有别人出现,不然,这林家简直又要丢人现眼了。
    “行了行了,别往那边爬了,就你这德行,就是去了也不会给你肉菜吃的!”李凤娥嫌恶地踢了踢林永乐的腰,刚才他嘴里嘟囔的话她可都听清楚了,一直叫着小灾星,所以就以为他跟自己一样是想去小灾星家混点好吃的,“别一直喊人家小灾星了,想过去讨肉吃还不知道说点好听的,真是个傻子!”
    林永乐嘴里确实嘟嘟囔囔地说着“小灾星”,只是李凤娥理解错了他的意思。林永乐即便被牢里的那些恶人整的神志不清,但是当日掀翻林媛摊子时的情形,总是在他的脑海里回荡,特别是小灾星举着棒子打断他腿的一瞬,每每都会让他从噩梦中惊醒!
    都说傻子也有痴念,林媛打断他的腿,应该就是林永乐的痴念吧,怪不得他就是爬也要爬过去找林媛报仇了。
    李凤娥见自己的话根本不起作用,又不想亲自动手把这个脏兮兮的家伙带回家,更不想让村里人看到她家的丑事。碎了一口唾沫,急匆匆地回家去把马氏叫了出来。
    送走了李凤娥,林媛还没来得及回屋,就被门口一个瘦小的身影叫了过去。
    这个身影林媛在熟悉不过了,以前的林媛每天几乎都要见上三四次的。
    “陈婶子,你怎么来了?”来者是客,即便林媛跟陈柱没啥关系了,但是对这个在家里忍气吞声的老妇人还是有一些好感的。
    来人正是林媛的邻居,陈柱的娘亲。
    陈婶子尴尬地笑了笑,往自己家的方向看了一眼,才把手里的篮子送到了林媛的手里,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那个,媛儿啊,这是婶子的一点心意,你别嫌少,拿着吧,啊。”
    林媛低头,篮子里是一些杂七杂八的蔬菜,虽然不多,但是林媛知道,这应该是陈婶子能拿出来的最多的东西了。毕竟,他们家里没有能干活的人,陈柱上京赶考还没有回来,陈老头儿眼瞎,又特别大男子主义,别管是家里的活儿还是地里的活儿,从来都不搭把手。家里家外,全都靠着身弱的陈婶子一人操持。
    所以,当初的林媛即便没有陈柱这层关系,也会不由自主地想去帮帮他们,毕竟这个老妇人太可怜了。
    “婶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这东西,我就不要了,你还是拿回去吧。你自己种点菜不容易,我不能要。”
    林媛把篮子塞回到陈婶子手里,陈婶子也说什么不再拿回去:“媛儿啊,你这是嫌弃婶子是不是?”
    听她这么一说,林媛有些不好意思了:“婶子,我哪里是那个意思啊,您别瞎想。”
    “不是就把东西收下。”
    林媛无奈,只好收了下来,心思一转,她又说道:“婶子,你等会儿,我去把菜放到厨房里,一会儿给你把篮子拿过来。”
    陈婶子家里条件艰苦,确实也只有这一个篮子,当即就点点头应了,又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家院子,见老头子还没有发现,催促着林媛快一些。
    林媛快步跑回厨房,把菜一股脑地倒在了案板上,然后装了六个新蒸出来的白面馒头,又放了两块猪肉,才把搌布盖上,跑到门口把篮子还给了陈婶子。
    陈婶子一看篮子里的东西,说什么也不要:“媛儿,俺不是为了跟你要东西才来的,俺不要,你快拿回去,拿回去。”
    林媛笑着把篮子塞进了她手里:“婶子,你不是咱们驻马镇的人,不知道咱们这里的习俗。只要是拿了礼物来给温锅的客人,主家都会在客人走得时候送些糕饼吃食的。你要是不拿着,就是说明你不想跟主家再有交往。”
    是有送东西这么一说,但是可没有说不要就不再来往的话。林媛这是怕陈婶子不收下,故意编出来骗她的。
    陈婶子一家是从南方逃难来的驻马镇,虽然住了这么多年,但是因为陈老头儿脾气古怪,跟村里人谁都不来往,所以陈婶子根本不知道驻马镇有没有这么个习俗。
    不过,看林媛说的认真,陈婶子就当成了真的。可是说什么也不要这么多,非要让林媛拿出一些来。
    林媛一笑,指了指院子里:“婶子,要不是你不肯进去,我真想让你去我的新房子里看看呢,我家今儿来了好多客人,不差这几个。”
    陈婶子一直回头看自己家院子,林媛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肯定是她在家里听说了林媛温锅的事,趁着陈老头儿不注意,偷偷跑出来给她送礼物的。
    陈婶子勉强笑了笑,看着眼前这个巧笑嫣然的小姑娘,想起了半年多以前,她还总是往自己家里跑,三天两头地给自己送东西,帮自己干活儿。
    这么好的姑娘,本来她以为会是自己的儿媳妇儿的,谁知,被老头子给棒打鸳鸯了。也不知道柱子这孩子啥时候回来,等他回来了,这姑娘是不是就会回心转意,当自己的儿媳妇儿了?
    刚想问林媛能不能等陈柱回来,陈婶子就见到一个模样俊秀浑身散发着贵气的男子,从屋里走了出来。
    这个小伙子长得真是俊啊,比她家陈柱子俊了不知多少倍。还有他身上的衣裳,比她以前见过的所有有钱人穿的衣裳都要好,这样的衣裳,少说也得好几十两银子吧。
    陈婶子眼睛都要看直了,其实这不是她第一次跟夏征碰面了,只是这么近距离地看着他还是头一次。
    “大家都吃饭呢,你在外边干什么?”似是没有发现陈婶子的眼光,夏征浅笑着,宠溺地揉了揉林媛的头发。
    林媛被他的眼神看得浑身鸡皮疙瘩都快掉下来了,这个夏征,醋坛子又打翻了,明明知道眼前的这个老妇人就是陈柱子的娘,非得用这种腻死人的眼神看她。
    果然,被这个眼神一看,陈婶子就明白了两人之间的关系,想要让林媛等陈柱的话也不好再开口了。
    虽然她对自己的儿子有信心,但是跟夏征一比,陈婶子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儿子根本不能跟他相提并论,或者说两人之间根本连比都是多余。
    陈婶子刚要开口让林媛回去吃饭,就听到自家老头子气急败坏的骂声传了出来:“又跑哪儿去了?一个个的整天往外跑!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人家都知道吃饭了,你还不回来做饭?非得把老头子我饿死你就高兴了,是不是?哼,让你高兴,我就要活上七八十岁,等你死了我也不死!”
    陈老头儿越骂越带劲儿,后来竟然砰砰地传出了锅碗被砸的声音,也不知道是他不小心摔倒了,还是故意拿着拐杖砸烂的。
    陈婶子脸色大变,顾不得跟林媛打招呼,拎着篮子就赶紧往家里跑。
    看着她那焦急万分的背影,林媛摇了摇头,这陈老头儿才是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眼睛瞎了,脾气又臭,可是陈婶子却一直不离不弃,他有一点儿不高兴,就赶紧又是哄又是劝的,生怕老头子心里有一点点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