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和郭监司商议过,等斥候回城,确认并无什么危险,便能叫诸位拔营出发,郭监司要了黄头回纥的通行令,等过得碧骡山,持那黄头回纥的通行令即可穿过……”
    裴继安话还未说完,座上就有一名禁卫官倏地站起身来,瞪着他道:“姓裴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又怒道:“平日里看着倒是个汉子,想不到你遇事也缩得这样快,一点鸟用没有!你这是瘸了还是拐了,那郭官人身上带毒不成,怎么就不能同我们一起走了!?”
    边上同坐的连忙或去拉他,或去劝裴继安道:“老姜说话直了些,不太好听,只是大家同领了差事出来,怎好分开。”
    众人有唱红脸的,有唱白脸的,人人都看着裴继安,等他回话。
    又有人道:“你不与我们走,又有什么去处?我等领了皇命,不能得那雪莲,如何能回朝?况且陈禁卫先前还护送保宁郡主逃生,眼下也不知去向,纵然那保宁郡主只是个幌子,不与我们相干,可到底死了个姓左的,没个出头的来管,又还未曾往京中送信,少说也要等这些个事情一一处置了才好出发。”
    裴继安见他们一个个揣着明白装糊涂,也懒得装相,便道:“我与郭将军渊源太深,今次又是全靠他发兵来救才能得活,便是我自觉没甚关碍,京中未必这样觉得,郭将军被逼而反,我别无他路,只能跟在此处看能不能帮着做些杂事了。”
    又道:“只我是不得已,诸位却并非没有他选,只当不知道此事,自往龟兹去便是。”
    他才说完,先前那性急的姜姓禁卫官便横眉瞪眼,把桌子一拍,骂道:“裴三,你这是不把我老姜当人看?!难道今次郭监司派兵来救,单只救你一个?受恩的也只你一个?你一人独留,将来京中问起,我们又能怎么回话?”
    裴继安看他一眼,反问道:“那依你之意,又待如何?”
    他索性把事情摊开了,道:“而今虽非郭监司本意,翔庆已为反地,想来过不得多久朝中便会下令征讨,我无妻小家人在京,诸位却是未必,便是自身无惧,也当为家人作想才是。”
    帐中原本满是嘈杂之声,他将此话一说,却是人人俱都安静下来,只好彼此对视。
    外头传言纷杂,众人多多少少都有所听闻,知道郭保吉“叛国”说,也知其人妻小皆被天子斩杀。
    叛国与否,暂且不知,可天家如此动作,分明乃是逼反,无论郭保吉反是不反,在大魏再难寻得立足之地。
    他们只是因故路过而已,如果此时离开翔庆,或许还能脱身,可要是此刻不走,定然会被视同依附叛党,便是自己不怕,留在朝中的家小岂能不怕?
    一室皆不说话,却有那姜禁卫忽的“哼”了一声,道:“怕个屁!老子只有一个媳妇陪着老娘在秦州,此番派个亲兵接回来就是。”
    又道:“左右这回也没指望能活着回来——那龟兹的沙漠里头当真有劳什子雪莲,还轮得到我们去得?”
    他一面说,一面指着众人当中的一个,道:“老孙,你昨晚嘴巴聒噪个不停,现在倒孬得顶快,只拿我出头不成??”
    被他点出来的那一个原只缩在人群里,此时只好站得出来,道:“我原怕今次去龟兹遇得不好,临出发前已是同家里头人说,叫早收拾细软回乡,若是找得及时,想来也不怕。”
    自他二人开了头,一时室中许多人也附和起来,这个父母早亡,妻小由兄嫂照看,本就不在京城,那个也早早嘱咐好了退路,等到细细一摆,才发觉当日自京城出发的八个禁卫官,除却不知去向的陈坚白,竟是无一人家小留在京中。
    诸人说完自家事,又听旁人家事,个个眼中都写满了了然。
    一行人嘴上虽然不说,面上也表现出忠君奋勇,可谁人都不是傻的,个个都晓得今次去往龟兹,有去无回,便是得天之幸,有命归来,又去哪里寻那什么雪莲果?只要周弘殷活一日,他们就命悬一线一日。
    那姜禁卫道:“明人不说暗话,我等愿投郭监司,只不能就这般没名没号地过去,你同他渊源深得紧,自然少不得你的好处,我们却同他没甚关系,你我一路同行,你这一处好歹也帮着说几句。”
    绕来绕去,言下之意,竟是想叫裴继安去居中斡旋。
    ——谁人不想活命?原来去龟兹是无法可选,眼下阴差阳错,得了条活路,便是救命稻草也要抓一抓,更何况看眼下情况,很有可能还有出头的机会。
    裴继安在大帐中慢慢收拢一干禁卫官并众人手中兵卒,沈念禾则是站在厢房门口,许久没有动静。
    一名管事当先向前走,指着房中摆着的许多箱笼,回头一一同沈念禾介绍。
    “这是夏州的牛角梳,夏州当地有个说法,每日通头三百下,能使人白发复黑,落发重生,将军不知听谁人说起,上回特地抢了个差遣,俘了个夏州的工匠队,叫其中匠人给造了几把,交代小的要好生收起来,等沈姑娘来了才好交出去。”
    又有上头全是金线同“卍”字花纹的厚布垒了足足两个箱子。
    “这是宣化布,将军说这两箱一箱子是郑夫人的,一箱子是沈姑娘的,原是叫我喊了人来先裁衣衫,只我想着到底不妥,不如料子方便,便一直在此处放着。”
    那管事的说完布料,又有两箱子陈设摆件,俱是谢处耘外出打仗时得回来的,也有外人送的,凡举看着精巧些的,都扔进箱笼里,明明不过半载,竟是攒了慢慢一间房。
    管事的指着最里头一个小箱子,自袖子里掏出几把单独的钥匙来,走得进了,将外头锁打开,里头居然还有一个箱子,就这般一个锁一个,锁了足有七八层,最里头那一个木匣子约莫尺余长宽,不知是什么木料制的,看着十分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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