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各有思量,坐在马车里,一时竟是沉默起来。
    过了不多时,遇得行伍停顿休整,那车马才停,外头就有一人隔厢敲门,另有车夫叫道:“谢小将军来了!”
    郑氏忙把车门打开,果然见得谢处耘打马立在车厢外。
    他虽是在翔庆待了半载,一张脸依旧白净俊秀,坐在马上昂首挺腰的模样同从前并无二致,只是看起来身上锐气更甚,浑如一把才打磨好刃的新刀,似乎稍不留心,就要出窍。
    谢处耘见得郑氏开门,面上登时露出一丝兴奋来,大叫一声“婶娘!”,叫完之后,却是毫不掩饰地往车厢里看去,见得沈念禾正待要起身,又看她发髻、衣着不是妇人装束,依旧是个少女模样,脸上的高兴当真是要溢出来。
    他喊了一声“念禾”,一面叫,已是一面笑,也不等她们出车厢相迎,自己已经跳得下马,将那缰绳扔给后头跟着的小卒,头也不回地上前几步,先扶郑氏,再扶沈念禾。
    郑氏听得那车夫叫,又惊又喜,急忙问道:“你甚时做了将军?”
    谢处耘难得地面上红了一下,道:“不过他们叫着玩罢了,监司说我屡立功勋,前次已经递了请官的折子上去,不过是个军将,也不是什么将军。”
    郑氏大为高兴,笑道:“谁人不是从小官做成大官,你才几岁?你三哥似你这个年龄,也还在衙门里头做吏呢!”
    又忙嘱咐道:“郭监司肯举荐你,最要紧虽是你自家有能干,却也不能太过自傲了,在人手下做事,也要晓得谦逊……”
    谢处耘听得眉头微皱,却没有反驳,口中诺诺连声,又不住拿一双眼睛去瞟沈念禾,见她站在一旁笑盈盈地听两人说话,颇有些专心的模样,一时心里又高兴起来,连听教训的躁意也减了几分。
    沈念禾见郑氏一开口就说个没完,交代完这个,又提那个,又问谢处耘衣食住行,又问他有无遇得什么危险,事无巨细,便笑着插道:“眼下是中途休息,谢二哥赶了几天路过来,一时不曾停,想来也辛苦得很,不如给他寻个地方坐坐,横竖此处离州城也不远,等回到住处再来细说也不迟。”
    她此处口中说完,早有跟着的小丫头醒目,自马车里搬了小几子出来。
    沈念禾又去取了茶盏过来。
    谢处耘站着不肯坐,道:“一路骑马,同你们一直在马车里憋着一般,两条腿都僵了,我陪你……你们一起站站
    。”
    正说着话,听得后头有人声,果然抬头看去,是裴继安也骑马过来了。
    他不待走近就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一旁的人,自家走了一段路过来。
    待他到得跟前,谢处耘叫了一声“三哥”,裴继安笑着点头道:“左右寻你寻不到,便想必是跑来找婶娘她们了。”
    又径直同沈念禾道:“我口渴得紧。”
    沈念禾本来欲要给他斟茶,然则回头一看,那小丫头只把原来车上的茶托取了下来,里头只有两个茶盏,其中一个是郑氏的,已是洗过给谢处耘用了,剩得自己的那一个孤零零在里头放着,便同她道:“去寻个干净茶盏……”
    她这一头还没交代完,对面裴继安敏锐极了,一眼就扫到托盘中杯子是沈念禾惯常用的,当即笑道:“哪里那样麻烦,用这个便是。”
    他口中说着,也不等沈念禾反应,也不用她帮着斟茶,自家已是上前几步取了杯子,将茶水倒好,试着水温半凉,三口两口便饮尽了。
    当着郑氏同谢处耘的面,沈念禾也不好说什么,只好道:“也洗一洗再用。”
    裴继安似是有意,又似是无意,笑着道:“又不是旁人的东西。”
    两人不过说了几句话而已,可那旁人针扎不进,水泼不入的默契,实在叫谢处耘看得浑身都不舒服,欲要打断,实在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裴继安喝了几口水,也不多留,只同谢处耘道:“前头帐中有些事要商议,只等你一个了。”
    谢处耘只好老老实实站起身来,与郑氏并沈念禾说了声,一同往前头帐中去。
    边上小卒见势,忙把那缰绳牵了过来,谢处耘翻身上马,见得裴继安朝远处马匹的方向走,不由得奇道:“三哥怎的叫人把马栓得那样远,也不嫌难走。”
    裴继安笑笑,也不说话,却是低头看了一眼地面。
    谢处耘在翔庆这半载遇事甚多,本也是个灵慧的,此时看得裴继安眼色,也跟着瞥了一眼地上土路,却见胯下马匹奔走时四蹄踩得地面尘土飞扬,附近一片地方都灰蒙蒙的,在一转头,果然沈念禾同郑氏以手掩鼻,显然被灰土呛迷了。
    他几乎立时就把缰绳收紧,也不说什么,只径直翻身下了马,慢慢往前牵着走了。
    待得二人走远,郑氏才与沈念禾叹道:“日子过得是真快,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你谢二哥原来那样任性的一个,已是长大成人了似的。”
    说到此处,她脸上渐渐浮起忧色,回头看向京城方向。
    沈念禾自然知道对方在担忧什么,便道:“看这样子,谢二哥暂还不知,等回了州城再说吧。”
    果然过了片刻,一行人再度开拔往前赶路。
    此处距离翔庆州城并不远,路上所遇的西人自然不多,不过零零星星若干而已,不过一旦遇敌,谢处耘都领着兵卒一马当先,杀敌驱敌时勇武十足,并无半点胆怯后退,再看他带领的兵卒,俱是令行禁止,十分听命。
    沈念禾看在眼里,倒是有些意外。
    她一直知道谢处耘行事很有一股子执拗,却不晓得这一位上了战场是如此行状,果然人非历事不能成长。
    因知道通往黄头回纥的路早被拦阻,此时也不能通过,更兼陈坚白带着保宁郡主外逃,此时还未知道这一队去往何方,一行人商议之后,决定留些人马在此处寻人,其余人去得州城再做打算,另也有给京中发折上表陈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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