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得沈念禾的房间,裴继安立时就转去找了谢处耘。
    这一位的心思早已经飞去十万八千里外,只顾着想明日跑马的事情,同谁去,去哪里都不要紧——这半个多月,他在衙门应差时被裴继安抓着做事,回来之后又时时对着书册,比要了命还难受。
    杀人不过头点地,眼下这般背书、背图,在谢处耘看来,简直和凌迟是一个意思。
    他如同屁股下头坐了个刺猬似的,可看到裴继安进门,还是装作一副认真读书的模样,嘴里还念念有词,又皱着眉头,像模像样的。
    裴继安哪里不晓得他是个什么德行,并不说话,取了一册书坐在一旁。
    谢处耘等了好一会,也没等来被搭理,只好转过头去,问道:“三哥回来啦?婶娘说明日休沐,给咱们一起去荆山下头跑马!她另有事不去,沈念禾也不去,说懒得动弹,喊我给带几枝桃花回来插瓶……”
    已是晓得扯虎皮张大旗来了。
    他说完这话,便一心等着裴继安答应,谁知对方却是问道:“书背完了不曾?”
    谢处耘一愣。
    裴继安又道:“还记不记得先前我是怎么说的?”
    谢处耘一时脸色都变了。
    他自然没有忘记。
    当时裴继安说叫他好生背书,背完要考问。
    可这书厚得很,又难,全是他不熟悉的东西,背得几天下来,进度实在是慢,又这裴三哥嘴巴上说要考,后头其实也没考,是以便抛到了脑后,人虽是在桌前坐着,内心早已划起水来。
    本以为这不过是教训教训,等糊弄过这一阵子,也就忘了,谁知今次当真要考……
    谢处耘不敢接口,生怕本来不是这个意思,倒叫他问成了这个意思,便勉强道:“三哥是怎么说的?”
    裴继安便把他桌面上摊开放着的书拿了过去,就着摊开的那一页,先叫谢处耘背,果然支支吾吾,一个字都背不出来,再问问题,也一般含含糊糊,仿佛半点没有看过一般。
    他也不生气,只皱着眉头把那书重新掷回了桌面上,问道:“你就是这样背书的?”
    谢处耘低头不语。
    裴继安叹了口气,道:“是我没把你教好,才养成这个样子。”
    谢处耘连忙抬头道:“三哥,同你有什么关系,是我自己不上进!”
    裴继安摇头道:“从前家里日子难过,我总出去找法子,在外头混迹久了,又叫你跟在后头,就有样学样,性子左了,再转不过来。”
    他这一头严肃,对面的谢处耘却是紧张极了,忙道:“三哥,你怎的能这样说?我打小就不爱读书,只想从军打仗,怎能怪到你头上?”
    裴继安道:“打仗难道只用蛮力就能打了?你去问问郭监司他从前那些个仗是怎么打的,仗有这样好打,他为什么要转来路中做官?”
    谢处耘只好不说话。
    一方面,他也觉得自己错了,行事十分不妥当,可另一方面,又觉得这裴三哥管自己管得太紧,有些过了——他又不指望将来一直做个差吏,更不想今后都修圩田、堤坝,更何况这些个书当真是太难,读也读不进,背也背不下。
    虽是很想同三哥一齐继承父辈志向修圩田,可也不代表两个人一齐都要背这么多书啊?
    三哥分派,他来做,难道不也很好吗?
    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一般,裴继安道:“我知道你是想着,这书背不背的,不甚要紧,同你干系不大,可你再想想,你今年就要十七,这样的年纪,做事情还是没头没尾的,嘴巴上应下的话,同放屁一样,将来便是有要紧差事,谁肯交给你去办?”
    谢处耘尴尬极了,低声道:“三哥,我本来也是想要好好背书的,只没想到这样难背……”
    裴继安就道:“你都不晓得书上有什么东西,自己背不背得了,就一口答应了?我平日里就这样教你处事?将来出得外头,被人架起来,你也是一口答应?若是要你出钱、出力,你待要怎的?”
    谢处耘忙道:“我又不是蠢的!”
    然则看到对面裴继安的眼神,他却是越说越虚。
    这样的话,只好唬旁人。
    去年的时候,他有一次被人哄去外头的赌坊玩乐,因为从来没有去过那样的地方,实在新鲜得很,还被人又是恭维,又是吹捧,夸得下不来台,最后输了好几百贯钱。
    当时他还不知道自己将要有个任一路监司官的继父将要到任,自然没有防备,哪里料到这是特地针对自己的局,不过见得账目,总算没有傻到底,立时就清醒过来,说认赌服输,要回去筹钱还赌债。
    然而赌坊却不肯答应他回去,定要他签下两年的卖身契。
    后来七八个人押着,硬逼他把契纸画了押。
    若不是裴继安设计取了回来,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情。
    “你虽是姓谢,到底同郭监司那一处扯着关系,当日他送你去州学读书,又给你找了校卫教习武,一碗水端得够平了——他同你没有半点关系,做到这一步,算得上是仁至义尽,你一向懂得自立,也要脸,又晓得感恩,受了他的好处,不说偿还,总不能带累吧?”
    裴继安站起身来,道:“今日同你说了这许多,没有旁的意思——你是个聪明的,但凡用心,事情总能做好,不要叫我失望。”
    又指着桌面的书道:“明早能背完二十页,我就给你同念禾一起出去跑马。”
    谢处耘听得这一通,已是半点玩乐的心思都没了,只觉得又是羞愧,又是自责,便道:“我不出去了,我答应三哥要背书,背完了再去。”
    裴继安没有回话,转身出去了,剩得谢处耘一个人在屋子里憋着一口气背书。
    只是他背到一半,忽然就闪过一道念头。
    ——明天那跑马,同沈念禾又有什么关系了?
    她一个年纪小小的姑娘家,且不说不会骑马,便是会骑,今日也早说好不去了啊?
    如果自己去不了,岂不是剩得她同三哥两人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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