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天,沈念禾却是慢慢察觉出变化来。
    裴继安依旧同原来一样早出晚归的,也还记得时不时给她和婶娘带些稀罕的吃食回来,无论说话还是行事,面上看起来都同往日并无什么差别。
    可她就是能感觉得到比起前一阵子,他的心情确确实实要好多了。
    然而要说出好在哪里,她又说不出来,只是一种极微妙的,玄之又玄的感觉。
    等到这裴三哥情绪好了之后,沈念禾还能倒回去辨别出来,他之前应该不是不舒服,而是在生闷气。
    这一向没什么惹他生气的啊!
    沈念禾琢磨了两天,得不出什么结果来,只好撂开不管。
    此时自宣县来的书册已经全部卸完,原本雇的车马早接了其他活计先行走了,只剩得他们三个在后头,人一少,做起事情来就快,没花两天功夫,郑氏就把回去的行李收拾好了,又在掰着手指算日子。
    沈念禾只觉得并不着急,毕竟来的时候是为了赶时间,生怕到得限时还筹不够银子,可现在书都卖完了,戴记书铺也早就把账结清,银票拿在手上又不烫手,算着路程,只要不故意耽搁,回到宣县就来得及。
    她劝郑氏道:“咱们也不必那样赶,三哥是正常办差,何苦要自己折腾自己,说不得赶路还要赶出病来,况且他时时在衙门里头,别人都习惯了事事找他,总觉得什么都容易得很,眼下走得久了,才能显出能干来,说不得今后彭知县还能好说话些!”
    郑氏哪里不知道这个道理,叹道:“我倒是不急你三哥衙门里的事情,他从来不用我操心的——我担心的是你谢二哥,那麻沙镇离得近,当日继安说用不得一个多月就能回去,算算时间,眼下早已经到了,他一个人在家里,又是个爱惹是生非的,不知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再道:“况且眼见就要入春,若是宣州城里郭府那一个借着年节跑得上门,要接他回去,他必定是不肯的,我怕那两个要把家里屋顶都掀了……”
    听得提起宣州城里谢处耘的生母廖容娘,沈念禾也觉得有些难办。
    那一位一看就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一直想着把儿子带回去,从前是有郑氏同裴继安在旁边劝着,还能缓和一番,此时两人都不在家,剩得一对俱都不肯让步的母子,不知会吵成什么样子。
    ***
    得了各处的消息之后,裴继安又等了两天,确定再无反复,才去郭府辞行。
    他这一回心中另有计划,只是唯恐再被对方催问有关做官的回复,特地还挑了个大朝会的日子,算着郭保吉应当还在宫中,施施然上得门。
    果然那门房殷勤得很,留他道:“是宣县的裴官人吧?我家大少爷正在府上。”
    急忙把他让了进去,叫在偏厅稍待。
    不多时,郭安南就出来待客。
    两人见了礼,寒暄过几句,那郭安南道谢道:“多亏继安这一处给的《杜工部集》,倒叫我省了不少力气准备年礼。”
    裴继安笑道:“若非当日郭监司帮忙,这书也未必能印得如此顺利——况且今次入京,也全靠监司给的驿券,除此之外,另有上回郭兄帮了舍妹一把,否则这书还不知在何处。”
    又道:“今次这书正好做上回郭兄的谢礼,多亏你出手相助,才叫舍妹脱开身来,不至于被人欺负了去。”
    说完,又从袖子里取出一个信封,递了过去。
    郭安南讶然接过,问道:“这是什么?”
    裴继安就解释道:“那书原是我家妹妹给的谢礼,这礼单上是我的谢礼,单给郭兄的,东西已经放在门房。”
    郭安南越发诧异,然而毕竟不好当面打开看,连忙推得回去,道:“不过是举手之劳,应份之事,况且你我两家如此交情,怎能收这样的礼?叫我爹知道了,多半要教训我不懂事。”
    裴继安笑道:“这是婶娘特地吩咐的,若是郭兄不收,我这一处也难交代。”
    语毕,已是站起来道:“郭兄此处事情甚忙,我就不多耽搁了,况且家中人还在驿站等着,须臾就要出发,等回了宣州,再上门叨扰!”
    他拱一拱手,果然再不多留,转身告辞而去,还特意回头拦道:“留步。”
    裴继安走得快,剩得郭安南一人坐在厅中,想了想,拆开那信封细看。
    他捏着里头薄薄的一张纸,原还觉得没什么,然而见得上头先列了两行蛎房、江瑶、海米、海带等物各一篓,后头就是木瓜、西京雪梨、平乐柿饼、海红等等各两篓,另又有其他东西,其中多是吃食,一一排得下去,竟是把一张纸写得满满的。
    如果是几个月前的郭安南,多半不会多想,可他此时毕竟在清池县做了几个月的户曹官,又被父亲派来京城拜礼,对庶务早有了几分了解,见得这一张礼单,终于觉出有些不妥来。
    这礼,是不是有些太重了?
    他急忙叫人去了一趟门房,居然五六个人跑了好几回,才把东西全数取了过来,摆了小半个厅才摆齐。
    此时父亲郭保吉尚在朝会当中,郭安南便把家中管事的叫了过来。
    对方见得这许多东西,也不由得为之咋舌,道:“虽是比不得珍珠、玳瑁这等贵重的,却全是上好的东西,更莫说眼下正当年关,有钱都买不到,用来做礼最好不过了——昨日官人还嘱咐我,送给曹节度的年礼里要添两篓柿饼,只是今年天冷得早,汴河早早就结了冰,许多东西运送不进来,我着人四处寻了一圈,也只买到富平的,比起这广南西路的平乐饼,差了不止一筹……”
    如果说只是郭安南一个晚辈来京中,拜礼自然不用太重,可是眼下郭保吉被天子急召进京,有他在此处坐着,送出去的礼就要更厚三分。
    看到这许多篓子,那管事的一一翻捡了一回,语气当中都带了几分喜气洋洋,问道:“少爷打哪里弄来的这些个好东西?可叫小的省了一番大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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