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保吉一旦起了疑心,就越看越觉得像。
    对面裴继安的面色微微发红,不过眨眼的功夫,说话就已经没了方才的挥洒自如,提起“妹妹”来,声音含糊却温柔,嘴角带笑,连眼角都笑得细了不少,纵然面上还勉强端着几分世家公子的仪态架子,可一旦仔细去观察,活脱脱就是一个傻小子。
    虽是有些本事,做事也能干得很,可到底还是个少年郎,难过女人关。
    郭保吉看得暗暗好笑。
    他自己也是从那个年龄过来的,知道这种时候,面前这一个多半不管旁人说什么,都不会去听,只会管着在心上人面前要脸要面。
    推己及人,如若时光倒流三十载,见得当日喜欢的那一个,遇得同样的景况,他自觉也定要快点把这“欠债”还了,不肯叫心上人挂记着旁人的恩情。
    郭保吉也不是那等不通人情的,便道:“你且回去想一想,不着急回我,等回得宣县再说。”
    裴继安却是站了起来,道:“我知道监司乃是好意,但是此事不必再提了,将来若能再有机会,必能再叫官人为我请官!”
    他一面说,一面行了一礼,当即告辞走了。
    这一番带着赌气的做法,叫郭保吉险些笑出声来,心中的不满也减轻了些。
    毕竟还是年轻人,等他碰了壁,找回来的时候再说罢,左右此时仍在京城,也不好去运作。
    况且天子那一处,眼下还不知是个什么说法……
    ***
    天色已经尽黑。
    郭府虽然在京中有置产,却是不在内城当中,况且遇得这般冷风细雪,路上更是无一个行人,更显得万物具静。
    裴继安出得大门,很快就将脸上愤然的神色收了起来,看着外边盐粒一般的飘雪,慢慢又皱起了眉。
    一旁帮着牵马而出的郭府仆从唤了一声“裴公子”,把缰绳递了过来。
    裴继安转过头,又回复了原本那一张谦谦有礼的脸,道了一声谢,正要上马回驿站,却见得另一名手中递鞭子的仆从犹豫了一下,朝自己跟得上前两步,问道:“公子的脸好似有些发红,是不是被冷风吹了头,烧起来了?”
    发红?
    裴继安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过了好一会,才记起是方才装作妒忌郭安南的时候,一时没控制住,竟是情真意切地热血上涌,只是没料到都已经走出这样远了,面上的颜色还未消下去。
    不过恰才的反应,倒也不算是是全然装出来的。
    他确实不是很高兴,当日听得此事的时候,只想着自己帮着那沈妹妹还了人情便是,可自从前日在那书铺遇得郭安南,又见了对方反应之后,他就越想越是不自在。
    尤其是昨晚,不知为何,临睡前他居然又想起对方那直愣愣望向沈念禾的眼神,总有一种自己辛苦栽的花,好容易生出几片绿芽,却被一直油腻腻的大鼻涕虫黏住了的感觉。
    虽然沈家妹妹算不得他养大的,可这几个月,他见天炖汤煮菜,日日嘘寒问暖,又早晚相处,如果把养妹妹比作养花,怎么地自己也算铲了几锹土,有资格说两句的罢?
    况且郭安南实在不是什么良配,相貌放在一边不说,丑不丑、黑不黑的,他也不去嫌弃了,毕竟人不可貌相。
    可其为人总有些傻乎乎的,做事的能力也很寻常,况且还有廖容娘那一个继母在,更兼父亲郭保吉势利得很,当真被他哄去了,岂不是等同于落入火坑?
    是以他愤怒得合情合理,名正言顺!
    门外冷风呼啸,裴继安略站了几息,面上的热意就消了下去。
    他回头向提醒自己的仆从致谢道:“不妨事,方才在屋中被炉子熏的。”
    语毕,拱了拱手,翻身上马而去。
    也许是天色太晚,沿路也没有什么人,裴继安骑在马上,一面看路,一面分出一半心思去回想方才郭保吉在房中说的话。
    自家的应对,应当还算得当,只是提及沈妹妹的时候,因为实在没有经历过,也许有些破绽,并不很像那等正在谈情说爱的少年郎,不过看那郭保吉的样子,很可能并没有怎么看出来。
    对方想要保举自己为官,多半仍是从前的原因,想要借用裴家旧日人脉。
    可他原本用来拒绝的理由已经一个都不能再用,《杜工部集》已经印完,听得今日的口风,多半沈轻云那一处并未被宫中记恨,便是当真取娶了念禾,郭保吉也不再向从前一般忌讳。
    自己眼下虽然做出一副嫉妒心强的少年人模样,毕竟不能久用,推拒的次数太多,哪怕理由全不一样,又都十分充分,还是会引来对方的不满。
    还是得想想其他的办法才行。
    ***
    南门官驿。
    夜色已深,沈念禾虽是没有睡着,可她依旧紧闭双眼,躺在床上,把呼吸放得十分平稳,权做自己已经睡熟的模样。
    果然,过了不知多久,她终于听得身边的传来轻微的响动。
    郑氏极小声地叫了一句,道:“念禾?”
    沈念禾只装作没有听到。
    郑氏另又叫了一声,见她毫无反应之后,复才小心翼翼地翻身下床,放下床帐,自己趿了鞋子,淅淅索索穿好衣服,又点了灯,就这样坐在屋中的桌边。
    又等了许久,直到外头传来一阵极小的脚步声,郑氏才轻手轻脚推开门,叫了一声“继安!”。
    她一面叫,一面跟着走去对方房中,又把门掩了。
    沈念禾等到房中再无动静,掀开了一角床帐,见得屋中无人之后,这才爬得起来,披了大氅跟着站在门边。
    郑氏一向不太会演戏,白日间虽然竭力瞒着,可到底露出几分痕迹来,沈念禾看在眼里,心中略想一想,就知道其中必有不对。
    河间府的沈家如果只变出一个“沈念禾”来继承沈轻云的产业,其实意义并不大,毕竟“沈念禾”马上就要及笄,用不了多久,就得嫁人,无论是沈家或是冯家人,想要真正掌控那一笔偌大的财产,最要紧的就是赶快把“沈念禾”嫁给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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