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女个头娇小,正踮起脚尖,半侧身对着书架,一手探得出去轻轻按着书脊,一手慢慢翻书,神情十分认真。
    她虽是侧颜,可更往外侧,正对着进门的郭安南。
    此时外有雪光,内有烛火与油灯光,映得她半边脸柔和极了,鼻梁小巧,眼睛又大又黑,神态温柔,好似一幅“美人添香夜读书”的彩帛图,活生生诠释了“内秀”二字,却又半点不少外美。
    郭安南自小在边境长大,郭家一门都是武将,母亲也是武门出身,他自小接触的女子并不多,虽是有个妹妹,那妹妹性格爽朗,平日里耍棍耍枪比爱惹是生非的弟弟还要厉害三分,叫他有时候都会误以为自己有两个弟弟,而偶尔见一见外客,遇得适龄女子,也都各自拘谨得很,何尝见过这样的场面。
    他就这样站在原地,看得有些呆了。
    那少女并未察觉,倒是一旁有个男子忽然开口道:“郭兄?”
    郭安南充耳未闻。
    一旁跟着的伴当连忙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声提点道:“少爷。”
    对面那男子又叫了一句,问道:“可是郭监司家中的郭安南?”
    郭安南这才反应过来,抬头一看,对面站着一人,就在那女子身边两步开外,只是先头自己一双眼睛只顾着盯那少女,倒是不曾发现旁边还有个身形高大的男子。
    那人手上搭着一件厚厚的大氅,看样式是女子穿的,又站得极近,显然同那少女是一行。
    重点是,那男子相貌十分眼熟,竟是他认识的。
    郭安南不由得失声叫道:“裴三?”
    话才出口,他就察觉出不妥当来,心中不由得暗暗懊悔,只道美色误人,叫自己脑子都变傻了,忙又往回找补,改口道:“裴继安,你怎的在此?”
    面前站着熟人,他便不好再像方才那样大刺刺打量,只好用余光偷偷瞥向那少女。
    少女听得两人说话,显然也有些惊讶,忙把书放了回去,转过身来,口中跟着问好道:“原来是郭家兄长!”
    又跟着行了一礼。
    书铺里烧了地龙,那女子只穿了单衣,此时转了一个正面,越发显得身形娇小,一张脸更是连巴掌那样大都没有,五官精致,行礼时举动间如同行云流水,姿仪柔婉。
    正面看,更好看了。
    郭安南的心砰砰跳。
    这就叫婉如清扬吧?
    他忽然就懂得古人所谓的“邂逅相遇,适我愿兮”是什么意思。
    只是心中跳得越厉害,脑子反应起来就越慢,过了好几息,郭安南才记起来回礼,正要回话,嘴巴都张开了,他忽然又愣住,连忙抬头再看了对方几眼。
    倒是一旁的裴继安先行反应过来,同郭安南道:“这是舍妹。”
    裴三不是独子吗?什么时候有个妹妹了?
    郭安南脑子里更乱了,仿佛有一层纱罩在里头,叫他半晌转不过念头来。
    对面那少女倒是大方得很,抿嘴笑了一下,还跟着裴继安过来打招呼道:“不想在此处遇得郭家长兄。”
    言语间仿佛同自己很是熟悉。
    见得她那笑,郭安南忍不住跟着咧嘴笑,只是笑过之后,电光火石之间,脑子忽然醒了过来。
    原来自己方才第一眼觉得面善,并不单单是看对了眼,另有一桩原因,果然这少女是见过的。
    ——竟是宣县裴家时那沈姑娘!
    不过短短两三个月的功夫,怎的就变了个人似的??
    女大十八变是这个变法的吗??
    也变得太好看了吧?
    怎么不见东娘学着点,也这般变一变?
    郭安南一肚子的狐疑,又想要问,又不好问,又想要去看对面的沈姑娘,又觉得当着裴继安的面,不好看得太明显,明明只是站着,那脑子却是转得疼得很,到得最后,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话,再一回问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裴继安身为男子,与郭安南年龄差得并不远,又兼最近与沈念禾相处日久,只要在一处时,都会多分一半心思在她身上,此时就立在一旁两步开外,很快就察觉到了对面人的眼神一直往自己身边瞄。
    他心中有些不舒服,往前站了两步,道:“接了衙门里的事,进京办差,郭兄怎的在此?”
    裴继安身形高大,他虽是只往前站了两步,那位子却站得十分巧妙,把后边沈念禾的脸挡了大半。
    郭安南看不到人,心中略微失望,却是只好打起精神回道:“家中有些杂事,因家父不好走开,便叫我来了。”
    两人都没有把话直说。
    两边正说着话,后头这戴家书铺的伙计已是上得前来,道:“几位客官,咱们此处要打烊了。”
    又转向裴继安道:“掌柜的正在里头等着,还请跟着小人往后头来。”
    郭安南见得对面好似有正经事的模样,忽的心念一动,道:“继安,你这一处若是有事,不妨先去忙罢?”
    又看向后边只露出半边肩膀一小只耳朵的沈念禾,满怀期待地提议道:“此时天色晚了,沈妹妹一人在外头,怕是不甚方便,你们住在何处,不如我先送她回去?”
    郭安南一面口中说,一面心中忍不住夸自己机变。
    这提议实在体贴又合情理,如果自己是裴继安,带着一个妹妹外出办事,天色晚了,事情未曾办完,这妹妹无处可放,有个熟悉又可靠的旧识提出来帮忙相送,如果不出什么意外,十有八九是会答应的。
    想到这一处,郭安南已是不由得在心中算了算一行人带来的马够不够,算完马之后,正松了口气,忽觉不对,那沈妹妹这般文弱,怎好骑马,万一吹了风就不好,还是要先着人去雇一辆马车来。
    只是坐了马车,隔着一层门,自己就不好同她说话了。
    不过也不要紧,凡事循序渐进,若是着急只顾着说话,怕不要被以为是登徒子。
    郭安南一阵患得患失,不过面上已是止不住地露出笑来,抬头看一眼对面的裴继安,还不等对方答话,已是打算召来下手,先去问马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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