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座,顾夫人的目光落在她颈间的纱棉上,目光微微一闪,没有询问,倒是顾心莲挨她坐着,碰碰她的胳膊,轻声问,“怎么还戴这个?”
    沈清兰早就想好托词,甚至从一开始见面就稍微声音低哑,“前儿风寒咳嗽,伤了嗓子,这两天一直捂着,觉得舒服很多。”
    顾心莲恍然,“原来如此,这样扎着还怪好看的。”
    顾夫人笑着点头,“好看,还别致!这颜色也好,衬气色。”转头吩咐身后大丫头,“你去把我柜子上层的抽屉里那条桃花丝巾取来。”
    丫头得令,很快就用银盆托了一条粉红色丝巾来,远远望着,像是一簇烂漫盛放的山桃,娇艳鲜嫩,如霞如蔚。
    顾夫人笑道,“我看这个花色配你正好不过,你要不嫌弃,戴着玩玩吧。”
    沈清兰吃惊,这丝巾轻盈如烟雾,放在银盘中,有种袅袅将飞的感觉,心知价值不菲,哪里肯收?婉拒道,“夫人厚意,清兰心领,丝巾贵重,恐受之有愧。”
    开玩笑么?上次收下玛瑙手串已经后悔,要是再收这个大礼,将来怎么说得清?
    顾夫人笑而不语,那丫头便端着托盘站在沈清兰面前一动不动。
    沈清兰颇为头疼。
    顾心薏笑道,“清兰妹妹你就收下吧,你上次送给母亲的长袄,母亲可喜欢了,大年初一还穿着呢。”
    沈清兰,“……”大年初一穿我送的衣裳?
    顾心莲则更直接,招手让翡翠过去,又对那丫头说,“你把丝巾给翡翠,翡翠,代你家小姐收了。”
    翡翠立即就把托盘接了过去。
    沈清兰,“……”
    没法子,总不能让翡翠再还回去,沈清兰只得起身行礼道谢。
    顾夫人拉起她,笑,“你这孩子,就是再矜持了,对外人也就罢了,在这里和自己家是一样的。”
    “是,夫人。”沈清兰欲哭无泪,这话怎么听都内含深意,可偏偏没法反驳。
    顾夫人很体贴,略略说了几句话,就让顾心莲、顾心薏陪着去闺房玩,自己又交代下人,“午膳饭菜以清淡为主,绝不可有辛辣,以免刺激嗓子。”
    沈清兰走到门口,正听到这话,步子一顿,下意识的回头,望向顾夫人,险些感动落泪,却又不经意发现顾中楠站在翡翠面前,亲手将丝巾折叠更小,装进一个锦囊。
    她有些慌乱,不敢再看,低头匆匆往前,挽着顾心薏下台阶。
    还好,顾中楠没有跟着去顾心莲的闺房,但翡翠手里那个锦囊却像是扎满了针似的,让她看得眼痛。
    午膳自然是在顾宅吃的,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沈清兰已有心理准备,入座的时候很聪明的坐在顾心莲和顾心薏之间,与顾中楠隔开一段距离,微微松了口气。
    等菜肴上齐,丫头们陆续撤走碗盖,沈清兰再次愣住。
    一桌佳肴,几乎尽是申州当地风味。
    顾夫人笑道,“我听中楠说,申州美食颇有特色,入口知味,令人回味无穷。恰好新得一厨子,自称祖籍申州,自小会做菜,故而让他试一手,也请清兰尝尝是否地道。”
    沈清兰,“……”
    她牵强一笑,微微垂眉,几乎说不出话来,满心的温暖激荡、发酵、膨胀,最后都快淹没了神志。
    有人对自己这么好,此生,应是别无所求。
    她尽量平缓语气,“清兰正好数月没吃申州菜了,没想到今日能在夫人这里尝到,夫人厚爱,清兰心中尽知。”殊不知,声音还是压抑不住的轻颤。
    这时,一只碗隔着顾心莲递到面前。
    她一看,正好对上顾中楠的笑容,“我听沈伯母说起,你爱吃鸡汤馄饨。”
    沈清兰注视着他有瞬间的失神,然后接过碗,对他笑了笑,自己确实有很长一段时间都特别爱吃鸡汤馄饨,但那是小时候,林氏居然会把这种事告诉顾中楠!
    ……
    这桌席,沈清兰不知吃出了什么味道,只觉得整个人都晕乎乎、飘悠悠的,眼前只有顾中楠的脸晃来晃去。
    下午告辞的时候,顾夫人拉着她的手送到门口,让顾中楠送上车,沈清兰想拒绝,但她说不出口,总觉得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只好低着头默认了。
    出了门,她才发现,顾心莲和顾心薏都没送,翡翠那丫头大概也是被收买,居然离得三丈远,她的身边,只有一个顾中楠。
    胡同不深,但沈清兰觉得这段路无比漫长,尴尬的低着头,眼前却看不清路,平坦的石板路都差点踢到脚尖,幸好顾中楠一把拉住。
    “沈四小姐,你……很怕我吗?”顾中楠的手在抓在她胳膊上,能清晰的感觉到她在微微颤抖。
    沈清兰摇头,“不是。”她只好抬头看他,轻轻的笑了下,怎么是怕呢?
    顾中楠无论从长相还是性格,都会让人如沐春风,与“怕”这个字完全不相干,她只是心乱,乱到激动。
    顾中楠轻声问,“上次心莲的那本颜文忠公的《颜勤礼碑》,觉得还好?”
    “……”沈清兰一下子傻眼了,她本来早就想好了就借此机会把言带过来还给顾心莲的,接过事到临头居然忘了,眼下被问起,只好装糊涂,“心莲的字,颇有颜公之神。”
    顾中楠低低笑起来,笑得她面红耳赤。
    “喜欢就好。”
    到了马车所在,沈清兰上车,顾中楠却站在马车旁不走,他看着她,柔声道,“我送你回去。”
    沈清兰大惊,只有一辆马车,他要是送,总不能让人家走路吧?那就只能同坐了,帘子一遮,孤男寡女的成何体统?
    “不敢劳动顾公子,有丫头陪同就好了,离得不远,很快就到家,顾公子回去,再代我向夫人道谢。”她连忙说出一堆拒绝的话。
    顾中楠沉默片刻,点点头,“那好,路上注意安全。”颇有风度的适可而止。
    车帘放下,马蹄声起,沈清兰终于放下心来,瞪了眼身边的翡翠,想着到家后再跟她算账。
    谁知没走多远,车又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