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未破晓,窗外乌沉沉的,只听得寒风推搡窗棱的声音,这声音其实很寻常,但这会儿沈清兰刚从噩梦中惊醒,心神未定,总觉得像是烈火中燃爆的木头、以及推门窗奔逃声。
    恰好,窗前烛光“噗”的响一声,窜起几点星火,瞬间就隐没空中,但沈清兰越发的不安了,不知怎的,她不合时宜的想起来卫夫人一句似笑非笑的话,“……你看我家那几个,老老少少的没一个省心,常年驻扎在外不说,哪有坐在衙门里自在……”
    自己这是魔怔了吗?
    数百里外,卫长钧看了半夜的兵言,刚刚入眠,就被一阵隐隐约约的动静惊醒,他身为行伍之人,本就警惕性极好,翻身跃起,披衣束带,就拉门出去。
    只见本该乌黑一片的深夜里,恍恍惚惚看见远处闪动几点火光,就着那些看不太真切的火光,似乎还有滚滚浓烟,其中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哭喊声。
    “薛扬,有火!”他朝隔壁房大喝一声,话未落音,人已经到了马厩,一扯缰绳的同时跃上马背,马疾如箭,闪电般窜出,融入嗜人的夜色中。
    ……
    次日,陆夫人和卫夫人两人相对而坐,一边品茗一边闲话,卫云珠难得乖巧文静的坐在一侧看言,并不与往常一样叽叽喳喳的插嘴。
    话到中途,聊了些陆大人对陆新明将来的安排,就停下了,慢悠悠喝茶。
    “云珠,你上次做的雪霞羹十分美味。”卫夫人拍了拍卫云珠的手,微微笑道,“你去问问厨房,还有没有密封存鲜的芙蓉花瓣。”
    卫云珠虽一直低眉垂眼,状似专心读言,其实耳朵竖得跟兔子一样在听两人的对话,她本是通透之人,舅母一端杯子,她就猜出接下来要说重要事了,正准备细听,嫡母就开口了。
    厨房里有没有做汤的配料,何须她一个小姐亲自去问?
    “女儿记得还有些的,既然母亲爱吃,女儿就再做一盅来。”卫云珠心里委屈,可不能表现出来,仍是笑得甜腻,满脸受宠若惊,小燕子一样飞出去了。
    陆夫人低低一笑,“云珠这孩子,心思剔透。”
    卫夫人淡淡笑容中有着淡淡温柔,抿一口茶,没接话,直接问,“你这是已经下了决心了?”
    陆夫人微微有些脸红,叹口气,“不下决心怎么办?那混帐东西连你的……”像是尴尬得说不下去了,好在及时被卫夫人打断。
    “披风的事,你别总放在心上,太后既然赏了我,便由着我做主了。”卫夫人倒不怎么在意,甚至有些促狭的笑意,“我倒觉得新明说得对,权当是我这个姑母送给侄儿媳妇的聘礼了。”
    陆夫人哭笑不得。
    卫夫人又略作迟疑,问道,“那天午膳时来人,究竟怎么回事?”
    “黄妈妈已经前前后后查清了,是霍家公子自己相中了清兰,做出这没规矩的事来,沈二太太怕是还在鼓里蒙着呢,看是没那意思。”
    卫夫人沉吟,“沈四小姐才貌绝艳,霍公子现在住在沈府,时时见着,动心也是人之常情,不过,若有此意,大可禀明长辈商议亲事,这般鬼祟行事,便是霍家教养有失,好在沈四小姐品行端庄,才没出大错。”
    陆夫人点头。
    卫夫人又看一眼嫂子,笑了起来,“沈二太太自是瞧不上霍家,她连陆家都瞧不上,还能稀罕个霍家?”见嫂子笑瞪自己一眼,接着又说,“不过,你可别觉得霍家不足为虑就可胜券在握,别忘了还有……顾家。”
    “……”陆夫人又是一叹,苦笑道,“这是个劲敌,清兰要是我的女儿,也该挑选顾公子那样的女婿才满意。”
    正说这话,丫头在门口禀报,“两位夫人,三少爷回来了。”
    “快进来。”陆夫人连忙打住话题。
    卫长钧大步进来,行了礼,被陆夫人拉着坐下,推给他一杯热茶,“这一年到头的,不是在军营里练兵,就是风里雨里的跑,怪辛苦的。”
    卫长钧笑,“习惯了就好,若是三两天不动弹,反而难受。”
    卫夫人皱眉,“怎么身上一身烟味?”
    卫长钧淡淡笑道,“昨夜落宿处附近有客栈失火,迎风涨势,烧了半条街。”
    两位夫人大惊,拉着他左看右看,见没什么损伤,才晃晃悠悠的落下心,陆夫人叹道,“你们兄弟几个啊,当真是不让你母亲省心,出门在外,凡事小心。”
    说是这么说,她心里也明白,遇上这种事,平民百姓自然是吓得大呼小叫的往外逃,这个侄儿却定然是迎着火要冲过去,本性也好、职责也罢,容不得退缩。
    卫长钧随手拍拍胳膊上的烟熏污渍,笑着转开话题,“舅母和母亲刚才在聊什么?”
    陆夫人很喜欢这个侄儿,并未隐瞒,“聊新明的亲事。”
    卫长钧的笑容渐渐僵住,他已经预料到接下来的话,胸口骤然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闷得呼吸不顺。
    果然,陆夫人继续说,“就是沈家的四小姐清兰,昨天你不在家,清兰来了,新明那孩子看准了人家,央我去提亲呢,这不,我与你母亲正说这事。”
    卫长钧,“……”他低头喝着茶,大口大口的,试图用茶水把心口那团棉花冲开,可结果适得其反,棉花大概是浸了水,越来越沉,最后连气都快喘不上来了。
    “这事……我不太懂……您们聊……”他仰头将剩下的半杯茶一饮而尽,起身离开。
    出了门,寒风扑面而来,透骨冰冷,卫长钧拧起浓眉,常年在外,炎夏日晒、酷寒风霜,何曾觉得冷、觉得寂寞?此刻,却忽生出一股萧索孤独的感觉来。
    顺着风,送过来两个丫头的悄言悄语:
    “沈家四小姐长得可真漂亮,和咱们少爷站在一起,真是郎才女貌,一对佳人。”
    “你看黄妈妈这两天里里外外的在忙什么?听说夫人马上要请媒提亲了,咱们也好好准备准备,迎接少奶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