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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老太太坐在炕头,脚边放着小秤砣,正在算自己攒下的劳保钱。
    东一堆,西一堆,一两一两的小碎银,共九堆。
    只听这位一笑少半口牙的老太太,在念念叨叨嘀咕着:
    “九九八十一,是八十一两银钱没错。
    艾玛,攒这么多啦?我算是行了,这钱,儿女都不道。
    嘿嘿,拿出一两银,明日给家里娃买糖葫芦吃,我也得高低吃两根。”
    一听一两挺吓人,不吓人,是真实情况摆在那里。
    宋家人就是这样,人多,买啥都得一筐筐买,买一斤果子给不了几个人。
    郭婆子将这些银钱划拉划拉装进包袱里,给包袱塞进炕柜最里面,别让儿媳妇收拾屋看见,这不是明面的钱。
    收拾完,一边拎着秤向外走,一边嘴里哼哼着:“糖葫芦,酸甜,咬一口,老奶奶小孙子都喜欢么依儿呀呦。”
    隔不远,旁边屋。
    宋福生正劝解女儿:
    “已经说不清是谁编的,是咱老祖宗传下来的,一代又一代人去完善。
    颜夫子是看重你教米寿的方法简单。
    他觉得如果能编著成书,对算学普及,将会起到很大的推进意义。
    他说了,这事非常好,能看出来激动了,想见你。
    闺女,你是不知道,本朝规定,文武官员都必须备有算袋,以提高决策的准确性。
    当然了,我是用不着的。”
    他有手机,有计算器。
    “但是别人,对啦,就陆畔用做算学像木棍似的那个东西,你不是看见过吗?
    算的数字越多,摆的面积越大。
    我办公室也有这个,是备给别人看的。
    如果你要是教会他们一些算学口诀,一些简便的方法,文武官员真会感谢你。
    你想啊,算袋里能少装一些算棍,有些人是用玉石做的,可沉啦,他们能记不住你吗?
    你爹我,也有面子不是?
    一提,那书是谁写的?我闺女,别人指定翘大拇指。
    果然,虎父无犬女。”
    宋茯苓瞟眼她爹,瞧您笑的,好像已经被人问了似的。
    她还是有点不太乐意。
    米寿他们是一张白纸,想怎么画就怎么画,教他们并不麻烦。
    毕竟他们很小,那时候还没有接触过别的。
    甚至,教奶奶她们都不费事。
    也是同理,不需要去废话解释“为什么”,为什么和古代筹算方式不同。
    而教颜夫子那种文学大家,教曾给那么多王爷皇子讲过课的老师,这不是没事找抽型嘛,可想而知,她要绞尽脑汁废话多少。
    她又不是没有过这种经历。
    教陆畔那阵,她就暗暗咬过牙,以后离这些有见识的古人远一些,格外不好管理,总问:“恩?噢?为何呀,你又是怎么想到的。”
    想想就打怵,要解释太多。
    “爹,你为什么不说我是你教的?”
    宋福生摇头:
    “这不是扯呢嘛。
    你弟在他老师那里已经招了,是姐姐教的。
    古代这里《荀子》《管子》《淮南子》《战国策》等等书籍中,虽都有三九二十七,六八四十八等口诀,但是再别的口诀少有。
    你又教了米寿多少,你心里没数?都差些整奥数题考他,谁让你非得教他的?
    我要说是我没事研究的,我是有多闲,我还科考。
    再说给我整去,我万一露馅怎么整。
    远不如说你有天分,数学家都要讲究天分的。
    我就给他编了一个,你打小听见数就支起耳朵神神叨叨,三岁就蹲院子摆棍。
    后经我启发,坐在我膝盖上,我手把手教导你……”
    恩,他下午接见完颜夫子,想必老颜脑中已经勾勒出她闺女梳着两个冲天辫,从小就是小神童的形象。
    宋茯苓听不下去了,“钱米寿!”
    米寿放下书包朝外跑:“姐姐,我要去练马了。”
    当晚,宋福生向家人宣布,我们家的小才女茯苓小同志,要时常去颜府,常驻沙家浜啦。
    “教、教,教谁?”阿爷差些被烟袋烫了嘴,咱家胖丫要去教那么有学问的人?
    马老太也扯着宋茯苓的手,一会儿拍,一会儿摸,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心想:奶还是没有正确的认识你啊,没有给你定位准确。
    平日里,只觉得小孙女脑子反应快,家里帐,三儿子三儿媳捆在一起也算不过胖丫。
    甭管多么复杂的账目,到胖丫那里,不过宿,捋吧捋吧就出来。
    所以说,就一直感觉咱家胖丫很聪慧,但咱还是不敢想,已经聪慧到出圈了嘛?要和那些文坛大家一起做学问啦?
    哎呀,马老太又掐了掐自己大腿,好想给长公主写信显摆显摆。
    但按理,应该等到出书那日,连同书籍一起送过去。
    有那书摆在眼前,都不用多说,提点几句就可。那样做,才能凸显出咱家更有派头。
    小孙女教过她,言多必失。教过她,过犹不及。包括装脸撑面子也是,用低调的方式表达,才会显得更高级。
    就是怕自己忍不到那天可怎么整,她这一次真不想委婉,更不想高级,就想信上写一句:老寿星,你快看看,谁家孩子能像咱家的这么有才。
    还有,好后悔,马老太那叫一个悔啊。
    奶奶个腿的,骂仗骂早了。
    这要是现在安排局子骂仗,她是不是能微微一笑说上一句:
    我孙女的婚事,外面传对了,是我心中一大愁事。
    我犯愁的是,谁能配得上著书扬名的算学大家,确实是有太多平平常常的男子不配娶。
    “奶,别掐了,”那大腿都要掐青了。
    宋茯苓给马老太揉揉,不用问就知道,比她爹还能脑补。
    她爹要是能联想出一个画面,她奶的程度就能到达在心里拍部大片。
    你看看,你看看,宋福生这一宣布完,先别说外人了,咱自家人都开始高看了。
    以前不显,眼下被颜夫子凸显的。
    颜夫子其人越牛逼,就显得咱家胖丫更厉害的感觉。
    金宝他们说,“难怪今日先生还找我们几个了呢。”问了他们一些当时没听太懂的弯弯绕绕话,还给他们出了一些算学题,一答,全会。
    搞半天在甲子班的米寿也被考校了,全源于姐姐。
    “就那个算账还能写书呢。写完书,满天下书肆里卖?”
    “那是自然的。”
    家里的婶子伯娘都觉得,胖丫算是随她爹啦,那脑瓜是咋长的呢。
    朱氏问:“那往后,要是真出书了,是不是一提胖丫,那些男子,那些读书人,也会认识啊?哎呀妈呀,那往后金宝出门在外,不止提他三叔,是不是提句胖丫是他姐也好使啊?”
    像朱氏这样的,太多的女子认为,女人要在当家做主的男人们眼中被承认,那得到一种什么程度啊?都不敢想象。
    钱米寿坐在宋福生旁边,爷俩一起笑呵呵,对,就是故意的,我姐那么好,看谁敢再有眼无珠瞎说八道。
    闻言笑谈:“二伯娘,提我姐当然好使啊,著书,有人追其一生不可得。但不是胖丫,我姐要起旁的名的。”
    宋福生立即应和,瞧他家米寿就是心细,才多大啊就周到:“对对对,想个笔名。”
    后头,宋茯苓私下告诉她爹,如若真到出书那步。
    将颜夫子写在前,她在后。
    她的笔名:云谁之思。
    让她爹透露一下意思,有些事无论最后能不能做成,先说好。
    颜夫子当然会高兴了,还会更欣赏女儿这种行为,宋福生认为这都不是问题。
    他在细品女儿的笔名。
    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的树挂:“山有榛,隰有苓,云谁之思。”
    唔,好名,好名。
    钱佩英进来正好听见这句。
    感觉这名咋那么耳熟呢,在哪看见过来着?咦,你说这脑袋咋就想不起来。
    桃花端着圆子进屋,再不吃就要放不住了,外面已经开化,吃饱饭也让三叔三婶再吃点。
    这在以前简直不敢想。以前是,不够吃,现在是,打扫打扫吧,要不该白瞎了。
    桃花恰巧听见钱佩英嘀咕。
    “嗝,唔,哇……”吐了。
    钱佩英和宋福生都被吓一跳,立马什么心思也没有了,派人请来郎中摸脉一瞧,有喜啦。
    桃花吐的小脸刷白,对来恭喜她的宋茯苓悄悄说,她纯是吓的,妹妹,你和小将军那事啥时候坦白从宽啊?
    “姐,你记得云谁之思?”
    “我可是你姐,你这么聪慧,我多多少少不得沾点儿边?我和你宝珠嫂子记性好着呐。”
    宋茯苓哈哈的笑开,可是她娘还生她呢,就不沾边。
    桃花望着妹子离开的背影,笑着摇摇头:没心没肺可怎么整。
    ……
    经过桃花有喜这个插曲,宋茯苓并没有马上去见颜夫子,她在翻看古代各种算学书籍,找出现代数学能和古代算学对应上的方式。
    而在这几日中,宋茯苓只要是出房门想做点啥,在家的大娘婶子就不让,挥着手撵她:
    “快回屋编书去吧,那是大事儿。”
    “胖丫啊,要吃么,婶儿给你做。”
    “你别碰水瓢,烧鸡,你怎么伺候小姐的。”
    曾经黑壮的胖丫,现已改名烧鸡,更加精心了。
    宋茯苓伏案写字,她就站在一边磨墨。
    宋茯苓让她去睡午觉,她也不去,手拄着下巴直打瞌睡。
    宋茯苓:“……”
    这架势,全家人围着,鸡鸭鹅狗猫又不准乱叫了,就差给爱哭的年年和小败家下药了,瞬间让她想起她爹科举那阵。
    伯娘婶子们居然振振有词:胖丫干的事比男子都强,谁说女子不如男。那是读书人的事,那待遇可不得一等一的好。
    最让人出乎意料的是,肚子里装不了二两香油的是宋福财。
    在全家人憋着劲保守秘密时,宋福财在赁下的辣椒厂房里,配好秘方出来。
    一边加工最后一道锅底料,一边在辣油子呛人的氛围中,红光满面对手下工人们大声道:“俺三弟厉害,俺小侄女也随了俺三弟的脑瓜,更厉害。要出书啦。”
    “啥?”这事对于老百姓来讲,太远了,听这词都陌生。
    “呵呵,俺小侄女,出书。”
    宋大伯摘下口罩,不行,不干啦,今儿早点回,去街上转转,看看给侄女买点儿啥零嘴吃。
    要说宋福财才是最稀罕胖丫的那个。
    做大伯的,平日里不太爱说话,自家生的又都是男娃。
    又三日后。
    宋茯苓带着烧鸡,登上两匹白马拉脚的马车。
    她这车啊,贼漂亮。
    因为她有个好爹呀。
    她爹设计出的图纸,那是利用职权,找画嫌犯的画师画的,画的是有些像现代六七十年代国外的老爷轿车。
    黑木料车身上桐油,内里车饰真皮软包,脚下铺的是过年那阵柳夫人送的大块地毯,地毯带有图案,一种鸟,叫白头翁,鸟戏大红富贵花,寓意白头偕老,车窗完全照陆畔座驾抄袭,里挂白纱帘、粉缎帘。
    那大车轱辘都比别人家大。
    车后面竟然还有车尾灯。
    给马老太喜的,这钱不白花,真阔气啊,真阔。
    只是这车有一点,马老太觉得太招摇,应该换掉。
    这不嘛,正扯着小孙女在私下小声叽咕说:“谁给你找的车夫?我以为烧鸡她爹跟车呢。你不行,快换掉,听奶的,要不回头珉瑞该不乐意了,男人他就没有不小心眼的。”
    “奶,你也觉得长的精神?”
    啊哈哈哈。
    两位车夫是老妈给找的。
    是在老妈那里煮饭婆子家的双胞胎兄弟,迟行,迟宇。
    全都是一米八大个,长的也略比其他男子白净。
    用老妈的话就是,长的咋那么像明星易峰呢,一眼就相中了,尤其是难得的双胞胎,都十六岁。
    别小看,他们父亲就在镖局上班,打小就会赶车调教牲口。所以说,别看没有横向稳定杆,但绝对不会出现两匹马,错一两步拌蒜的情况。
    不过,话说回来,这两匹白马确实也很温顺。
    不像小红,只在家里那仅有的几人面前英武和顺,到别人面前昂扬脖子,杀气腾腾。
    车动了。
    宋茯苓推开车窗,风一刮,纱帘乱飘,她对家人们笑着挥挥手。
    宋知府双手掐腰,笑的眼角出了褶子,在府衙后门望着车里的女儿:
    瞧他闺女,一笑跟花似的。
    谁家的闺女啊?这么带劲。
    可不止自家人在目送。
    车马拐上正街。
    老百姓都看傻了,噢吼,这车架,也太震人了吧。
    连颜夫子身边的周伯,看到车驶过来那一瞬也挑了下眉。
    颜姑娘在闺房里瞪着杏仁眼睛,“什么?祖父让茯苓小姐从中门进的?”
    她家中门可只有男子才能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