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元和柳纤雪的婚期,因镇国公伤势严重再次延期。
    因着杨林那一掌用了十成十的力道,镇国公的五脏皆受了不同程度的损伤。太医院派出八位太医轮流守在镇国公府中,在短短三日内,含蓄的暗示了镇国公夫人六次尽早准备后事,以免堂堂镇国公的葬礼办不体面。
    在这种时候,镇国公夫人表现的异常坚强。她明确的告诉太医,只要镇国公还有一口气在,她绝对不会在镇国公府备下棺木寿衣之物。
    在镇国公重伤的第五日,柳老太爷和柳老夫人踏进了镇国公府。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坐在镇国公的病榻前大哭了一番后,言称要见木婉薇。
    此时,关于木婉薇是不祥之人,克得镇国公受了重伤的传闻已经传遍京都。
    十四年来,木婉薇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外祖父和外祖母。在主院的偏厅内,柳老夫人捶胸顿足,恨得牙根直痒痒,若不是她在镇国公府没有话语权,定会下令命丫鬟婆子们将木婉薇乱棍打死。
    柳老太爷老泪纵横,指着木婉薇破口骂道,“当初你舅父把你送到道观中时,我就对他说,这个孽障留不得。他偏偏不听,他定要留下你个不祥之人。这些年来,我只当柳家没有出过你这样的外孙,却不想你还克得你舅父去了半条性命!”
    木婉薇站得直直的,神色呆滞,如听不到柳老夫人和柳老太爷的骂一般。直到一个巴掌甩在右脸上,她才发现柳老夫人不知何时离开了坐位,已经冲到了自己面前。
    守着偏厅中侍候的丫鬟婆子连忙上前拉开了。为道的管事婆子对柳老夫人又是哄又是劝。而木婉薇,则被另两个丫鬟推送出了主院的大门。
    秋锦一直在门外守着,木婉薇一被推竤出来就看到了木婉薇脸上的巴掌印。她想拿着帕子上前去碰,却被木婉薇给躲开了。
    木婉薇看着秋锦,眼中满是希望的问,“可是打听出些什么了?”
    秋锦摇头,眼中全是泪。
    自镇国公出事后,镇国公府上下的奴才便不再如以前那般对木婉薇。在得知杨林同木婉薇已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后,柳纤雪姐妹也和木婉薇疏远了。
    如今,木婉薇成了镇国公府最不受欢迎的人。镇国公的伤势如何了,可是好些了,镇国公夫人现在在哪,没有人会告诉她。
    “那就回去吧。”木婉薇眼中的光芒黯淡下来,转了身往清明居走。
    秋锦小步跟在身后,压着嗓子念叨了句,“姑娘,您想哭就哭吧……”
    木婉薇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摇头到,“还不到哭的时候……”
    镇国公尚在人世,她哭什么哭?
    回到清明居,忆朵已经同木婉欣用过中饭了。见木婉薇回来,忆朵起身要去热饭。
    如今清明居里的丫鬟婆子只还有原来的一半儿,就这一半儿,还都是指使不动的。每日只管三餐送来再撤走,冷的还是热的,吃或是不吃,皆不在她们的考虑范围内。
    木婉薇没胃口,在抄手上坐下后,把头靠着柱子,问她问了无数遍的话,“秋锦,你说这是为什么……”
    杨林为何要打伤镇国公,而且是下那般重的手,杨林明明知道那是自己的亲舅父。
    秋锦回答不出来,捧出糕点放在木婉薇的面前,劝道,“姑娘,吃些吧。”
    木婉薇在栏杆上屈膝而坐,用糕点把自己的嘴塞得满满的,直到两腮被撑得生痛,不再塞了。
    然后就那么坐得直直的看向清明居外,脑子里一会乱糟糟的飞出无数个为什么来,一会又空荡荡的,觉得这天地之间好像什么都和自己无关了。
    镇国公的伤势颇重,皇帝几乎日日招太医前去回话,并且让太子朱佶每隔一日到镇国府探望一次。
    许是冥冥中自有神明保佑,在重伤半个月后,镇国公终于睁开了双眼,虚弱的对守在他床榻旁不眠不休的镇国公夫人玩笑了一句,“老子看到阎王了,他要老子当将军,老子想想,老子本来就是将军,去他那里当个屁的将军!轮起一把斧头,砍断牛头一只牛角,回来了!玉娘,让你担心了……”
    镇国公夫人喜极而泣,抓着镇国公的手,连声哽咽道,“你要去给阎王当将军,我就跟着你去当将军夫人……”
    木婉薇得知镇国公醒来的消息时,已是一个日夜后。
    这么多天来,她第一次落了泪。从抄手的栏杆上跳下来,顾不上被崴伤的脚裸,强撑着一瘸一拐的往主院跑。
    跑到一半,又停下了。不顾丫鬟婆子们的异样目光蹲在池塘旁痛哭一场后,站起身又一瘸一拐的回了清明居。
    抬起袖子擦了眼泪,她对秋锦道,“收拾东西吧,咱们应该走了。”
    带来的东西太多,她们无力带回。秋锦便找出一声包布,将随身用的包了进去。
    木婉薇则把木婉欣拉到自己的身前,好言哄道,“欣儿,让忆朵带着你,去舅父舅母的院子前磕个头。不要进院子,回来后,姐姐带你回家。”抬头又对忆朵叮嘱,“府上正是忙乱的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问你们什么都不要说,只把欣儿带回来就好。”
    忆朵咬着唇点头,带着木婉欣出去半个时辰又回来了。秋锦问她可遇到谁了,忆朵说碰到蓝城公主前来看望镇国公。因木婉薇事先叮嘱过,所以她带着木婉欣远远的绕开了,并没有碰面。
    木婉薇点头,看着书案上文房四宝许久,想要不要留下张字条。最后自嘲的一笑,做罢了。她把包好的包袱背在肩膀上,最后问了句木婉欣饿不饿,在木婉欣摇头后,拉起了幼妹的手,一瘸一拐的出了清明居。
    没有叫轿子,姐妹两挑了小路一直走了近一个时辰,才来到了脚门处。
    守门的婆子看到木婉薇一愣,犹豫着要不要开这个门。
    木婉薇从袖子里拿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塞了过去,笑了,“安平侯府来人接,在这种时候,就不惊动夫人和两位姑娘了。还请妈妈开开方便之门……”末了,低下头道了句,“这也是为老爷好,许我在这里,老爷的病一直不会有起色。”
    守门的婆子思了会,终于拿出钥匙,把脚门儿打开了。待木婉薇几人出去后,把头伸到外面看了眼,诧异的问道,“表姑娘,来接您的马车呢?”
    “在远处等着……”不敢回头,木婉薇带着木婉欣落荒而逃。直拐过一个墙角,才靠着墙坐下,眨下眼,又落了泪。
    秋锦经常在外面跑腿,跑去雇了辆马车回来,把木婉薇姐妹扶上了去。
    木婉欣打量着寒酸的车顶,对木婉薇问了句,“娘亲,我们去哪儿啊?不是回家吗?”
    如果回家,为什么不是安平侯府的马车来接?
    木婉薇沉默许久后,突然歪着头对木婉欣莞尔一笑,“我带你去浪迹天涯……”
    木婉欣点头,然后问道,“娘亲,天涯是什么?”
    “天涯……”木婉薇深吸了一口气,将目光落在了不知明的点上,“天涯是姐姐这辈子都望尘莫及的地方。据说,那里的太阳是从海里升起来的,那里的花儿,可以长七种颜色的花瓣。鸟儿会说话,连风都会唱歌……”
    说着说着,木婉薇把手揪在了心口上,痛得不能自己。
    马车虽小,行程却不慢。颠簸了近地个时辰后,在安平侯爷的门前停下。
    秋锦付了车资后,扶着木婉薇姐妹下了车。敲开脚门后,守门的粗婆子一愣,待木婉薇推开她,跛着脚走进去后,才惊讶的道了句,“五,五姑娘怎么回来了……”
    “怎么,五姑娘不能回来不是?”秋锦恶狠狠的顶了回去。
    守门的婆子连连陪笑,如看怪物一般看了木婉薇几眼后,跑去叫轿子去了。
    回到薇园后,木婉薇先是把自己吃的饱的,直到撑得胃痛,才停下碗筷。没出息的打个饱嗝后,她让七巧带早就疲倦了的木婉欣上楼去睡觉,自己则等着木老夫人派人来叫。
    到了傍晚,吕妈妈来了。却不是来叫木婉薇,而是告知木老夫人的决定。
    木老夫人已是决定,将木婉薇送到别院去住。
    秋锦问何时走,吕妈妈说收拾了东西后便可出发。似知道木婉薇的心思一般,吕妈妈又加了句,“老太太知道姑娘放心不下七姑娘,所以准了七姑娘同姑娘一同去别院。”
    吕妈妈走后,木婉薇对一脸忧愁的屈妈妈笑了,“看,多好啊,我这是因祸得福了。以后带着欣儿在别院,再不用担惊受怕……”
    “姑娘……”屈妈妈欲言又止,最后皱着眉头道,“姑娘真不懂这其中的含意吗?”
    大张旗鼓的把木婉薇送到别院去,便是承认了木婉薇行克是真。也就是说,木婉薇是真的没有希望婚嫁了。
    木婉薇哪会不懂,可她不在乎。
    因不少东西都在镇国公府,木婉薇要收拾的很少。小两日的时间,便将一切收拾妥当了。
    在木婉薇要走的前一天晚上,薇园的外面响起了两声猫叫。
    木婉薇拖着香腮坐在窗前,看着忽明忽暗的烛火一动没动。秋锦拿过来披风,轻推了木婉薇的肩膀两下,道,“姑娘,最起码,要听听他如何说。您不是一直在问为什么吗?”
    窗外再次响起两声猫叫后,木婉薇终是疲惫的出声,“我累了,走不动了,你们都出去吧……”
    待秋锦带着外室里正收拾东西的樱桃合子出去后,木婉薇‘呼’的一声,把唯一的烛台吹灭了。
    室内,立刻限入一片黑暗之中。过了好一会,借着窗外照进来的微弱光线,木婉薇勉强看清屋内摆设的大致轮廓。
    又过了须臾,秋锦出去时关死的门又被杨林推开。杨林看不清木婉薇在何处,一边出声问了两遍。
    木婉薇只回了一句,为什么。
    “因为……”杨林向木婉薇声音传来的方向走过去,“因为,杀我杨氏一族上上下下七十几口的就是镇国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