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全拿起火烛推门而出,朝守门的蒋福递了个眼色,带着欣瑶穿越回廊,七拐八拐,在一小片假山边,打开一扇暗门。
    蒋欣瑶就着烛火,发现这是一个暗室,约摸十五个平方左右,地上堆着各式各样的石头,垒得很高,暗暗的看不分明。
    蒋全捡起一小块暗石,摸了摸道:“小姐,这是徐家几代人积累来的,也有老爷这些年让我采买的,都在这里了。”
    饶是欣瑶早有心里准备,也被这满满一子的石头惊了心魂。徐家百年琢玉世家,果然名不虚传,就这一子的石头,便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倘若这笔财富被老太太,大伯他们知晓……蒋欣瑶不敢再往细想半分。
    烛光幽暗,蒋全弯身,轻轻抚摸着脚这一块块原石,深情的如同抚摸**的脸庞一般。
    蒋欣瑶看着蒋全及这一子的石头,心情异常复杂。
    蒋欣瑶这一世的核心价值观就一个字:混!混吃等死也好,混水摸鱼也罢,混到自己寿终正寝,嗝崩一,再混回原来的世界。
    如今这重重的担子落在她身上,蒋欣瑶清楚的知道,她再也混不去了。不仅混不去,说不定还把自己置身于危险的境地。
    ……
    夜已暗沉,新月如钩。
    庄子静寂无声,唯独东南角的一处房舍,灯火幽幽。
    蒋全重新给两人沏了茶,自己喝了口润润嗓道:“小姐,老一辈的琢玉师傅没几个在世了,现在只余四,五个老人,一直将养在宅子上,你看……”
    蒋欣瑶点点头表示知晓,问道:“蒋全,你希望我怎么做?或者说祖父希望我怎么做?”
    蒋全忙道:“小姐,老爷这辈子有两个未了的心愿,一是找到锦心小姐和宏远小少爷;第二便是翠玉轩因蒋家败落,若有一天能在他手上重见天日,我想九泉之,老爷定会欣慰的。”
    蒋欣瑶没有说话。她慢慢的闭上了那亮如星辰的眸子,沉默不语。
    蒋全一眼不眨的紧紧盯着眼前的女孩,生怕错过了她脸上,哪怕一丝细小的表情。
    诺大的厅堂里,死一般的寂静!
    时间似乎过了许久,欣瑶终于柔柔的睁开眼睛,不紧不慢道:“这些事容我再细想想,等了这些年月,也不在乎多等些时日。蒋全,你跟我徐祖母是一辈的,容我放肆,称你一声全爷,你看如何?”
    蒋全黯淡的眼神微微一亮,忙道不敢。
    欣瑶正色道:“全爷,既然祖父把你给了我,从今日开始,你就是我的人。这些年你辛苦了,你对得起你父亲,对得起你的小姐,也对得起老爷,更对得起徐家。”
    蒋全静待半天,哪里料到四小姐一张口,说出的居然是这样的话。他身形一晃,顿时红了眼眶。
    三十年了,他从一个半大小子,到年过不惑,早已忘了被人关心的滋味。这一声辛苦,让他这么多年的默默付出、守候、追寻有了意义;让他感到他的人生不是空洞乏味,感情不是孤苦无依。
    蒋欣瑶垂了头,心底凉意渐起。这样沉重的人生,这样沉重的感情,她实在无法用言语去表达。
    她忽然想起那些在书房里肆无忌惮与祖父争论的时光,为了一个好菜你抢我夺的场景,仿佛就在眼前,近得触手可及,也许那才是祖父最真挚的一面吧。
    那个帅帅的老头,嘴里叫着她丫头,对她的撒娇,耍懒总无声包容的老头,那个为了爱,舍了自己一生的老头。
    蒋欣瑶的泪夺眶而出。
    “全爷,祖父和你想过报仇吗?”
    蒋全闻言微愣,随即仰天长叹。
    “报仇,找谁报,当年经历此事的人,走得都差不多了。不知老爷到了面,会不会找老侯爷要个公道。”
    欣瑶背过身,拭去了眼泪,冷笑连连。
    “公道?你若强了,你便是公道!祖父这一生,怎一个累字了得!”
    “你若强了,你便是公道!”蒋全体味着四小姐的话,一时竟愣住了神。
    欣瑶也不催他,静静的坐在厅里,凝神把事情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许久,欣瑶才幽幽道:“全爷,我后日就回苏州府了,以后出来很难,我想请你帮我做三件事。”
    蒋全抬头的瞬间正好捕捉到四小姐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神采,重重的松了口气,恭敬道:“四小姐,请说!”
    “头一件,买些穷苦人家的孩子,养在老宅,让福伯帮着**一二。在这些孩子当中,忠厚老实的给四个师傅当徒弟先用着。机灵,能说会道的给你当人用。
    第二件,在苏州府买一座临街的店铺,无须多大,幽深清静便可。
    第三,捎信给京城钱掌柜,让他把所有的货物都处理了,只别亏了本。然后贴告示,说回乡过年,让他来苏州见我”。
    蒋全从椅子上直直的跳起来,惊道:“小姐,你这是要……”
    欣瑶苦笑两声,自顾自道:“翠玉轩帐上还有三万两不到的银子。从今日起福伯管银子,你管帐,钱帐分开。把这几件事情做好了,我们再定时间见面。冬梅和李妈妈都是可信赖的人。燕鸣从明日开始跟着你。
    另外,你这两天把密库里的石头标注,登记,造册,若这事福伯也知道,不防让他帮着,这样快些。我想看看,我们还有多少家底。若有一天小叔叔回来,也好交待不是。
    明日起让老师傅们开工,先把以前看家的活计做出来,不要快,但一定要精。徐家那些个老物件,你也整理整理,造个册子。眼我只想到这么多。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了祖父,答应了你,就不会让你们失望。”
    蒋全见四小姐小小年纪,行事老练,思虑周全,不由心大定。他激动的跪倒在地,不由分说的冲欣瑶磕了三个头。
    蒋欣瑶向着地的蒋全,眼神飘渺。
    “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祖父啊,就算是报答您这五年来的养育大恩吧!”
    ……
    蒋欣瑶回到老宅已是鸡鸣时分,人开始洒扫生火。
    冬梅见小姐回来,激动得一掀被子,直直的从床上跳来。
    “小姐,你可回来了,奴婢提心吊胆了一个晚上,都快急死了。”
    欣瑶疲倦道:“好姐姐,快帮我脱了衣裳,困死我了,让我先睡会。”
    冬梅手脚麻利的替小姐解开衣裳:“小姐要不要洗漱一,若来人怎么回话。”
    欣瑶想了想道:“就说我这几天累着了,体力不支病了。我这身子,不是从小就体弱多病吗。冬梅姐姐,你今日和李妈妈一道把我们的东西理一。告诉福伯一声,祖父书房先锁起来,里头的东西等我走了,让他收起来,放个稳妥的地方,日后有机会,再慢慢送到蒋府。”
    冬梅一一点头应。
    这一觉直睡到日头西,欣瑶才慢慢醒转过来。
    莺归在外间塌上做针线,听到里头声响,忙进来服侍。
    欣瑶一看是她,倒不忙着起身,懒懒道:“莺归,我把你弟弟留给全爷了,这次他不跟着我们回去,你心里可有意见。”
    莺归扑通一声跪:“小姐,我们姐弟的命都是小姐的,小姐说什么我们都照做。”
    蒋欣瑶最烦她动不动就跪,说过几次了,也不见改,皱眉道:“你也知道,全爷一直是祖父的帮手,打理祖父所有的事务,能力,眼界,经验都是有的。我让燕鸣跟着他,是想让他学些本事,将来也好帮我做事。”
    莺归一连磕三个响头,神色动容道:“谢谢小姐。小姐放心,我会让他好好学的。”
    “只要你不怪我让你们姐弟俩分开就好。快起来吧,地上凉着呢,当心冻了身子。”蒋欣瑶笑道。
    莺归红着眼睛侍候小姐起身。
    欣瑶喝了碗小米粥,见天色阴冷,在自己院子里走了几圈,听李妈妈细细讲了些前院的琐事,就回了房。
    ……
    寒夜阴森,北风渐起。
    老宅后花园新坟前,摆放着一色精致菜肴,瓜果点心。
    欣瑶一身素衣,跪在坟头,边流泪边笑道:“祖父,明日我就回去了,什么时候能来看您,我也不知道。我让莺归烧了几个新菜,您尝尝。放心,今儿个我不跟您抢,都是您的。”
    欣瑶抬头看了看天,凄惨一笑。
    “祖父,您大概猜出我的来历了,不然也不会说出‘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这样的禅语。孙女我红尘中人,哪耐烦听这些,跟您说实话,我确实从他世而来。
    您也别问我从哪里来,总之是一言难尽。世间万物,本乎阴阳。阴中有阳,阳中有阴,梦中有醒,醒中有梦,周庄梦蝶,蝶梦庄周。说不定,您便往我那世去了!如果见着我那世的父母,替我去瞧瞧他们,也算是了了我心中的一桩大事。
    您这一辈子,要我说些什么好呢?祖父啊,我觉得感情这东西,五分就够了,得留一半给自个。您这满满的都给了别人,不苦您苦谁去。唉!怪来怪去,还是怪您长得太好,被人惦记上了。回头可得长些记性,别说是上元灯节,就是上元金子节,都要老老实实窝在房里,千万别四处走动,省得惹出祸事来!
    您交待的事,我会尽力的,成不成,只看天意。您在面,有粥吃粥,有饭吃饭,千万别苦着自个。见着仇人,也别寻事,势单力薄的,先忍着。等孙女我找着帮手,再来帮您报仇雪恨。
    孙女不习惯讲些深情的话,显得我们祖孙感情有多好似的。你抢了我多少吃的,骂了我多少句‘竖子可恶’,我可都还记着呢。等咱们见了面,再好好算算。暂时先委曲您冷清些时日,早早晚晚,我们这些人,一个个都来陪您。
    往后啊,由福伯陪着您。他胆子小,您别吓着他。我胆子更小,您也别来找我。行了,今儿就到这里吧,扰您睡觉了。”
    蒋欣瑶揉了揉双腿站起来,默默地流了会眼泪。
    蒋福远远的打着灯笼寻过来,在园子门口见冬梅一边跺脚一边搓手,忙朝冬梅点头示了示意,迅速的走到四小姐身侧。
    欣瑶听得动静,转过身,见是蒋福,微微诧异。
    “福伯,这些日子你都忙得脚不沾地,何苦再走这一趟?”
    蒋福弓着身,叹了口气。
    “小姐要走了,老奴舍不得,过来陪小姐说说话。”
    蒋欣瑶展颜一笑,笑嫣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