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瑶的话,让素来老成的冬梅听得是云里雾里。
    她笑着说:“什么知道,不知道的,把奴婢都绕糊涂了。奴婢只知道咱们奶奶要是知道小姐能说话了,不晓得多高兴呢!”
    蒋欣瑶想起顾氏那一夜的枯坐,心软了几分,笑道:“冬梅姐姐可不笨,聪明着呢。其实这说话哪有不说话的好,母亲那边不必特意去说,等日子安稳了再告诉她也不迟。”
    冬梅抬头仔细打量蒋欣瑶。她觉得小姐自醒过来,能说话后,就完全不一样了。至于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只是小姐的眼睛越来越亮,有了神采,看得人心里暖暖的。
    冬梅今年十四,正是尴尬的年龄。放出去,顾氏舍不得,放在里,她又不愿意给人当妾。
    看看大爷的几个小妾,有几个日子过得舒心的?虽说吃的好,穿得好,又有人侍候,还不是被大奶奶严严实实的踩在脚底,连个头都抬不起来。细究起来,远不如她这个大丫鬟活得自在。
    再说了,周姨娘可是好相与的?一个姨娘,连四小姐都敢背后黑手,更何况她这个丫鬟。别到了最后把命都赔上,还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所以顾氏让她去侍候欣瑶时,冬梅的心里多多少少是愿意的。现在看来,她做对了。
    四小姐人和善,脾气又好,子里也简单,身边只李妈妈一个。偏李妈妈又是个心直口快的,不比在蒋府里防着这个,防着那个的强?只需按着本份,用心侍候小姐便是。
    从这以后,冬梅更是一心一意对蒋欣瑶,主仆两个感情渐深。
    ……
    第二日一早,蒋福侍候老爷准备用早膳,人回话说四小姐前来请安。蒋福忙迎上去,把人请进来。
    欣瑶一身家常银白色对襟小袄,穿淡湖水蓝罗裙,恭恭敬敬的给蒋振磕了三个头!
    蒋振上打量孙女,点点头温和道:“可曾用过早膳?坐再吃些吧。今日这山药粥,看似不错,你身子弱多用些!”
    蒋欣瑶依言坐。
    眼前一色吃食,醋拌藕片,咸炒鸡丝,素什锦,水晶虾蛟,紫薯馒头,五彩煎蛋饼,看着就有食欲。
    蒋福盛了碗山药粥亲奉到欣瑶手边。
    欣瑶尝了尝,清爽无比,当胃口大开,细细品尝起来。古人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一时倒也无话。
    饭毕,两人漱了口。蒋振对孙女说道:“吃多了吧?随我走几步,消消食。”
    蒋欣瑶知道老爷子有话要说,迈着小脚屁颠屁颠的跟了上去。
    蒋振清了清嗓,边走边说道:“身体可好些了?药还得按时服,这次倒是因祸得福。大夫说,你的喉咙没问题,只不能高声说话。”
    蒋欣瑶笑道:“谢谢祖父关心。”
    蒋振自嘲道:“这关心二字,是在骂我呢。”
    也不等欣瑶回答,他继续说道:“你如今已六岁了,从今往后,就跟着祖父读书识几个字吧。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在我这儿,没这个规矩。我看你看的那些书,想必都是读得懂的。你很聪慧。”
    蒋欣瑶摇摇头,说:“识得大半,有些也是认不得的,猜着呢。”
    这话说的不假。这里的书,繁体字,无标点,竖着看,忒累。她连猜带蒙,也只能一知半解。蒋老爷进士出身,学问自是不用说,能跟着他读书,最好不过。
    欣瑶心得意的以为,自己占了个大便宜。
    蒋振摸了摸有些花白的胡子,赞叹道:“能识得一半已是极好。我让蒋福给你找了个绣娘,这女红上还是要用些心的,只别累着自己。”
    欣瑶点头称是,沉吟片刻道:“祖父,孙女想求您件事,请您帮忙打探一那两个孩子,已有了好的归宿就罢了。若没有,孙女想把她们买回来,您看……”
    蒋振道:“他们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肯不肯为奴也不好说,难为你还想着,我让蒋福去看看。这事你也无须记放心上,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欣瑶笑着说:“祖父讲的极是,我不过是看着他们失了双亲,有些可怜,若能帮上一帮,就算是……就算是为祖父积德,您看行不行?”
    蒋振被孙女的话语逗笑:“你这丫头,不会说话便罢,会说了,一串一串的,还尽捡祖父爱听的说。”
    欣瑶撇撇嘴,故作生气状,扭头不理。
    蒋振见了难得哈哈大笑。
    蒋福落在后头,听到笑声,惊得直抬起头。老爷回这里几个月,头一回笑得这样酣畅淋漓,到底是祖孙俩啊!
    ……
    这边蒋振、蒋欣瑶祖孙俩刚刚开始融洽相处,那边蒋家大宅就闹了个鸡狗跳。
    话说蒋家二爷蒋宏生走马上任的日子一天天将近起来,却迟迟不见他说带哪一个去扬州,人们背地里议论开来。有说是顾氏,有说是周姨娘,纷纷猜测不已。
    这日,天气正好,周姨娘带着女儿蒋欣珊往老太太房里请安,见园里的玉兰开得正欢,顿足观赏。
    迎面大奶奶陈氏带着大小姐欣悦,二小姐欣愉及一众丫鬟婆子浩浩荡荡走来,看样子也是去上房请安。
    陈氏三十多岁,容色艳丽,略显富态。娘家兄弟几个,只得她一个女孩,从小也是蜜罐里长大的。因自家男人多情又**,后院的那些个莺莺燕燕整天捻酸吃醋,闹个不歇,故此最恨小妾通房之流。
    奇怪的事,这陈氏对自个房里那几个狐媚的,恨意不过尔尔,对周姨娘的恨却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你道为何?
    原来周姨娘仗着老太太疼爱,倚娇作媚,掐尖要强,事事占上风。久而久之,连陈氏这个蒋家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长房长媳都只能退避三舍
    这只为其一。其二是老太太三天两头把库房里的好东西赏给这母女俩,一个姨娘,穿戴的比陈氏这个大奶奶还富贵上几分。这让陈氏岂有不恨的道理?
    周姨娘上前略福了福,叫了声:“大嫂。”
    要换了平日,陈氏断不会计较。不巧她最近帮儿子、女儿相看人家,意见与大爷相左。蒋宏建一气之,三天没进她的房里。故心里正不得劲。
    陈氏一看周姨娘这副妖妖娆娆的样子,只觉脚底心里串出一把火,冷笑一声道:“哟,可担不起!周姨娘还是唤我一声大奶奶的好,免得有人说这蒋府啊,没了规矩!”
    这周姨娘最忌讳有人唤她周姨娘。别看她在二爷跟前自称“贱妾”,那是谦词。就好比当官的要在皇帝面前自称“微臣”或者“奴才”。真正当妾的妇人,最怕有人说她是“妾”。
    周姨娘昂首挺胸,尖声回道:“大奶奶,今儿火气不小啊!女人啊,可不能轻易动怒,这一动怒啊容易上火,这一上火啊,只怕老得更快啊。”
    陈氏年长周姨娘十多岁,虽说颇有姿色,却敌不过人家年轻。一听这夹枪带棒的话,心里那个恨啊,只不露表面。脸上仍是笑盈盈。
    “要我说,这女人就是容易老得快!哎,也是没法的事,委屈我们爷了,只能多纳几个美妾娇娘放在里。我呢,辛苦点,帮忙管着些。”
    陈氏话峰一转,笑道:“周姨娘你命好啊,就是再过十年,还是鲜花一朵。只是青菜放久了,也有黄的时候,别说是朵花了。”说完捂着帕子直笑。
    周姨娘容色平常,比之陈氏尚且不足,更不用说顾氏了。所以日常总是描眉画眼,衣着艳丽,就怕给比了去。这些话直直的戳到了她的痛处。
    只见她冷哼一声道:“我命好不好,就不劳大奶奶操心了。”说罢,甩甩袖拉着女儿就走。
    蒋欣珊一看母亲落了风,恨恨的用眼睛瞪了陈氏一眼,才心不甘情不愿的离去。
    陈氏朝地上狠狠的啐了一口,怒声道:“呸,就看不得那猖狂样,什么东西,反了她不成!”
    大女儿蒋欣琼扯了扯她衣袖,柔声说道:“母亲何苦跟个贱妾置气?没的失了自己的身份,让祖母知道了,也落不得好。”
    陈氏一听,笑道:“放心,女儿,你父亲说了,她啊翻不出大风大浪,有她好瞧的时候!你们看看,那小蹄子,跟她妈还真是一个德性,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二小姐蒋欣瑜难堪的把头别了过去,脸上神色不明。
    陈氏大获全胜,只觉神清气爽,并未察觉到庶女的异样。她整整衣衫,扭着屁股往上房去。
    ……
    周雨睛这时刚刚从佛堂出来。自老爷回了镇上,她就置了间佛堂,没事念个佛,捡个豆,一副修身养性的模样。
    她扶着钱嬷嬷的手坐,茶还没喝几口,这老二家的和老大家的就相继而来。
    蒋欣珊一把扑到周氏怀里,一连几句讨好的话,哄得周氏喜笑颜开,说道:“你这猴儿,嘴这么甜,又想着祖母什么好东西呢?”
    蒋欣珊五官清秀,脸上稚气未脱,一双圆眼左顾右盼,俏生生的往那一站,倒也是个小美人。用咱们蒋欣瑶小朋友的话就是“歹竹出好笋”“跳蚤孵出个龙蛋”!
    蒋欣珊嘟着小嘴,撒娇道:“祖母,哪有这样说孙女的?孙女是见着祖母,心里欢喜呢。”
    蒋欣琼,蒋欣瑜姐妹互瞧一眼,心中不屑,稳稳的坐在圆??上,但笑不语。
    周姨娘见势,上前一步,笑道:“太太,欣珊这孩子,就是孝顺,前两天刚刚学针线,就说要给祖母做身衣裳。”
    周氏似有若无的看了眼大媳妇,抚着欣珊的秀发对着那两姐妹道:“你们,都是孝顺的好孩子,祖母心里都喜欢。”
    周姨娘抢着奉上茶,笑道:“太太说得及是,要说孝顺,大小姐,二小姐可比我们家欣珊孝顺多了。等日后挑个好人家,太太就等着享福吧!”
    周氏似想到什么,问道:“大奶奶,最近可有看中的好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