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那夜一直在暗处观察的子义见此,便割了已经咽气的李固头颅,分身尸首准备移到李瑜柄院中。哪知惊扰了下人,让他不得不转移尸首,碰上了刚沐浴完的柚儿。
    所以打斗之后,子义手上才有那样一道伤痕。
    柚儿的身手,她不会不知晓,会造成什么伤,她又岂会不知道?
    最后子义听从了李瑜书吩咐,把头埋在李瑜书自己院中,让李瑜柄在弑父害兄之上又多了几条罪。
    只不过,仇人死得如此痛快,心头之恨没了,剩下的怕会是对曾经所爱无尽的回忆了。
    李瑜书没有说话,缄默不言,似一只卸下防备的孤兽,文雅着,沉静着,孤弱着。
    他静静看着对面墙上那幅画,眼里只有着那一日的场景:一个乖巧甜美的女孩儿亲手为他擦拭掉冷冬的汗珠。其实她哪儿知道,那根本不是汗珠,而是被他浑身的滚烫所融化掉的冰雪……
    慕槿立在一侧,皱了皱眉,任由他思索,径转了身朝门外走。
    “你不是他的人。”刚踏出一步,身后便传来低低的一声喃语,不大不小。似是对自己说,又似是对慕槿言明。
    言语虽低落,却也含着肯定。
    慕槿立在门边,偏头淡瞥着他,平静道,“那日,你醒着。”
    这句话,并非疑惑,也是笃定确信。
    她知道,那一日的事,不过迷中之局。
    装晕与真晕她岂会看不出来?只是他一身病症,让她暂时忽略掉了此而已。
    听到她和云盏的对话又怎样,聪明人,不会做不利于己的蠢事。
    从幽兰苑出来,慕槿沿着石子小道从李府出去。准备去长安街的店铺买九里香回去。
    出门时雪香嘱托过她,她便一直记着。往后一段时日还会待在相府,与人为善就是予自己方便,总归没多大坏处。
    走在熙熙攘攘,缕缕行行的大街上,慕槿随意看了两眼。耳边传来吆喝不断的叫嚷声,花天锦地,九衢三市,喧嚷一片闹热非凡。
    待她不日后回府,受制于国公府的规矩,女儿家应该没多少可以出来闲逛的机会。
    暗自掐算着日子,离她回府也没多少时日了。思及此,慕槿原本平缓的眉毛慢慢皱了起来,她要怎么悄无声息,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
    慕槿怀揣着思绪踏入一间药铺,药铺名为仁医堂。应是取济世良医,施仁布德之意。
    这里生意瞧着挺不错,进出之人不拥挤亦不稀少。装饰朴素大雅,以暗沉色系为主,倒契合药堂上挂着那块牌匾的本义。
    “柜手,来二两九里香。”她立在柜台前,看着一个身穿灰褐色,头戴圆毡帽的中年男子正低头打着算盘,礼貌出声道。
    “客长请静侯片刻。”那中年男子边打着算盘回话,一边抬起头来。
    见着慕槿的容貌略愣了一会儿,有些诧异。然后又收回眼神转身去身后分门别类的百余小药柜里抓药。
    慕槿动了动鼻尖,嗅着这里混杂的药香。环顾着不算太宽敞亦不算窄小的药堂,一些人正排着队井然有序地往一个方向走。
    顺着眼看去,只见一张普通茶锈色桌前,一人正闭着眼眸。身着灰白色衣袍,一手替对面的人把着脉,一手捋着下巴上那一撮白色胡须。
    神情看不出凝重,倒显几分惬意。恍若一只老山羊,嚼着嫩草,闲散悠哉且得心应手。
    “腹泻。拿着方子,自去取车前子十钱,回去后炒制研粉,米汤一钱服用即可。”那悠哉的声音像是老驴磨豆子似的不紧不慢地道。
    慕槿见此,眉毛抽了抽。看这老头如臂使指,心手相应的模样替人诊脉,倒是个经验老道的医师。
    她抱臂观望,屈着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肘关节。看着许多人已经从他那处排到了药堂门口,陆陆续续秩序井然地往前挪动。
    虽然挪步缓慢,但无一人表现出不耐之色。更没有等不及便要离开之意。不妨碍他的诊断。
    那老头一直闭着眼睛,捋着胡子,诊完一个便起身离开一个。人人面上无不是感恩戴德,连连拱手道谢,嘴边称赞着妙手仁医四字。
    “滚,都给我滚开!”一尖锐女子声音传来,不难听出其中愤怒怫郁之意。
    “哎呀?去他娘的!你个臭娘们儿,疯婆子!你爷爷我从这儿过碍着你了?”一粗犷男声不甘示弱地吼道。
    “你再说一次?”女声沉问道。
    “哎哎哎,别说了,走!看她这样子怕是脑子有病,功夫也厉害,你我何必同一条疯狗计较!畜牲哪儿听得懂人话?”一人劝道。
    不过,这劝还不如不劝。
    “哼!厉害?本大爷看是床上功夫厉害才对!这小不死的跟着这样的疯婆子,我看也没救了,早断气了!病死活该!”那人轻蔑道。
    “我再问一次,滚,还是不滚?”字字沉声道。
    “滚?哈哈哈,可以啊,只要你这条疯狗从本大爷裤裆底下滚过去,不就滚了吗?啊?哈哈哈哈哈!”
    “给本大爷看着,这臭婆娘是怎么……啊啊啊啊啊……!”一声凄惨的叫声传来。就好比鬼哭狼嚎,惨叫嘶吼不已。
    同时“咔嚓”一声,一重物闻声落地,惹得里面的人齐齐扭头望去。
    只见一个身形略壮的男子整个人飞落在药堂门口,头脚着地,面目痛得呲牙咧嘴扭曲起来,半个身子仰面倒在门槛上。
    发不出声,也动弹不得。腿脚还时不时地抽搐两下,脑袋一偏,然后便没了动静。
    方才的骨头折断之声,也多半是从他腰杆子处传来的。
    堂内顿时唏嘘一片,议论之声不断。特别是药堂之内排队诊病抓药的一群人,不时指指点点,摇头叹惋。
    这人的腰,怕是断得彻底了。
    也不知是断气儿了还是晕过去了,没人敢向那处靠近。排在门边的人不由挪开步子,朝旁边移了移,好给他让让地儿。
    慕槿也早注意到了这里,只是没有上前一探究竟。单凭方才听来的以及眼前所见的状况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客长,您的九里香。”身后,转身抓药的人抓好了药,用了黄油纸简单包上,再系上细绳以便提拿。
    慕槿偏了头,勾唇道:“多谢。先搁在这里,过会儿我便来取。”
    不等人答话,她便转了头,抬步往议论之中的人群走去。恰好此时门外也走进来一人,是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