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抑了很久的情绪在见到曾经对不住的人之后终于慢慢扩散,任谁也能感受她此刻抑郁歉意的罪责。
    似乎只有这样跪着才能赎回她一些罪孽,减轻她的愧疚。
    慕槿掀了眼帘,淡语几句,“不用说对不起,过去的事,即便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依旧会那样做。况且,都这个时候了,说这些还有何用?以为忏悔了我就得原谅了?”
    明明慕槿的年岁要比冷婳岚小上许多,此刻她跪在慕槿面前却毫无违和之感。
    “还有,我这个人就是如此,怪我狠心也好,无情也罢。背叛了就是背叛了,你很清楚,我从来都容不得这些。”慕槿冷言道。
    冷婳岚心头一落,仿佛被压上了一块沉重的大石,制闷得心中郁结难消。无法辩解,也无法诉说。
    她唇瓣微动,眼里划过一抹苦涩。她知道,依慕槿的脾性,是决不会原谅她的。可是,既然再遇上了,那她无论如何也逃不开她曾经做过的事了。
    况且,她…是真的做错了。
    “阁主,以前的事,是婳岚的错,不能求您原谅,也不能再跟着您。如今还能再见到您,知晓您还活着,婳岚就已经无憾了。”冷婳岚自顾地说着,也无法抬起头看着慕槿。
    “婳岚知道,当初那消息一定不是真的,您没有死。当年,婳岚其实也……”
    也一直在找您……
    可惜,这些话她如今已无法再说出口了。
    不是真的么?慕槿眸中闪过一道嘲讽,她也曾宁愿不是真的。
    当初的事,牵扯甚广,她一定会亲自了结的。不该放过的人,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慕槿知道,如今冷婳岚以及她手底下的人能认出她的身份,靠的从来都不是容貌。
    除却今日她的故意提醒外,还有别的东西。若她不愿,没有人可以知道。
    正如两年前,她能恢复阁里的身份,也不是凭的容貌。易容之术对她来说乃是家常便饭,轻而易举。阁里见过她真容的人也只是屈指可数,不过尔尔罢了。
    “如今变成了这副样子,可见你过得并不好。他呢?”慕槿拿眼睨着她,神情有些淡漠。
    慕槿倒没有嘲讽的心思,只是见到冷婳岚这浑身发散的怨念悔涩有些疑惑。想当初,她可是走得很洒脱的。
    冷婳岚听到她这样问,神情不由微变,眼里渐渐流露出一抹忧郁,不自觉地咬住了唇。
    要她如何说呢?她本没有脸再见到主子的……
    “呵,果真如此。”慕槿冷然道。遂起身,淡扫她两眼,把冷婳岚脸上的细微神情尽收眼底。
    心底却细细沉思着,或许,背叛不论披了何种形式的外衣,总会有那么一天,选择错误的人,终究会受到惩罚的,同样不论是以何种形式。
    这算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因果循环往复报应不爽吗?这条路是冷婳岚自己选的,无论如何,她也不会在此刻落井下石。
    不用说慕槿也明白,事情只有到了最后,让冷婳岚发现真相,她才会知道以前做了什么样的选择。悔之晚矣,能怨所何。
    “呵呵,不愧是你的孩子,这眉眼都与你模样倒与你如出一辙。”收起思绪,慕槿伸手轻抚了床上小孩儿的脸蛋,轻缓道。
    褪去几丝冷瑟,目光柔和,慕槿面庞也舒缓了下来。该找谁算账,她心里还是清楚的。
    慕槿也不去看冷婳岚脸上表情有多么五味杂陈,自顾说着,“往后,还是好好待她。毕竟,你犯的错,不该迁怒在她身上。”
    凭她的医术,还不至于连这孩子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也诊不出来。只是,很多事,冷婳岚心知肚明便好,自己又何必明说。
    话落,慕槿也不再瞧地上的人,似乎连看一眼都费力。她缓缓起了身径向门外走去,扔下话,“以后没有我的传召,还是不要出现在我眼前了。坏了我的事,你知道后果的。”
    语调轻浅,却暗含警告,浑身的清冷之气与方才床头的柔和慰籍判若两人,却又让人不觉违和,反而相得益彰。
    踏出门,慕槿也不作他想,只念在曾经的情谊上,她又放过了冷婳岚一次。可以说她心软,也可以说她无情。怎样都好,没什么关系。
    世人只知,冷婳岚当初离开阁里,走得潇洒风光,是她如愿以偿,却不知她只是一个被驱逐的人而已。此事也唯有阁中人才知晓。
    慕槿出了药堂,拿上九里香便直往相府而去。边走边在心里盘算着,好在耽搁的时辰不算久,这会儿子回去还能把这药交给雪香。
    不过,这药……
    慕槿放慢了脚步,手里撺着药包,立在府门外,心里思怵片刻,也没有再深想。他人的事,她还是不过问的好。
    慕槿径直入了府,绕过重重青石玉瓦,灰墙绿树,以及布局甚费心思的景物。一草一木,丹楹刻桷,尽纳入眼帘。
    “你们两个故意的是不是?一起狼狈为奸来讹我呢?”还未走进云院,里面就传来一个愤懑不平的声音。
    慕槿眉头渐渐聚起,这声音一听便知是谁。脑海里已经能想象出这人脸上是有多么不悦的神情了。
    里面在做什么?
    慕槿立在院门口,正犹豫要不要进去时,心下又细想了想,此时进去,太过显眼,也突兀冒昧。
    弄不好扰了里面的人,她可就得不偿失了。权衡再三,慕槿还是决定过会儿再来,
    刚一抬脚,一道低沉轻缓的男音便在耳畔响起,“进来吧。”
    不置可否,这声音是从里面传来的。只低缓二字便让人无从退步,斩了心中的犹豫。
    慕槿拧了拧眉,她没有刻意隐瞒她的脚步声。可即便如此,她的步伐也已经很轻了。
    恐怕,他的内力如他身份一般一点儿也不简单,不能只用高强二字来形容了。
    不待踌躇,慕槿便微低了头走进去。见到云院内石桌旁座位上的三个人,她走上前去一一行礼。
    “折香见过夫人,相爷,王爷。不知相爷唤折香入此有何吩咐?”慕槿微低着头,眼角余光不时落在几人鞋面上,心里默默思量着。
    云盏冰唇微勾,却是瞧也未瞧她一眼,反倒是随意轻拂了袖,一挥而过,双目注视着眼前。
    慕槿会意,手里提着九里香,颔首退到云盏身后,站定抬了头才看清三人在做什么。
    “你们两个合起来讹本夫人,本夫人岂是好糊弄的?”景阳侯夫人不满道。抬手毫不留情地拍掉刚要落下的手。
    “嘶!”耳边只闻“啪”地一声,隐隐呼痛的声音传来。
    慕槿眉梢跳了跳,循声望去,只见对面一个锦衣华服的俊俏男子正苦着脸色揉着发红的手背,嘴里不知嘀咕着什么,一脸委屈。
    “哎哎哎?夫人,是您非要叫本王来这儿陪您玩儿牌的嘛,本王擅麻雕,可您非让本王玩叶子戏!是你们俩合起来诈本王才对!”
    秦笑目含幽怨,抱臂撅嘴,“瞧瞧,本王来的时候带了多少银两?现如今我的别院都抵了一座出去!您可别冤枉错了人,本王才不屑做干脔之人呢!”
    他脸上泛着肉疼,任谁这么输掉一座府邸也会不开心。况且到头来还被人倒打一耙,不说他有多憋屈了,就连旁人也不由得生起一抹同情来。
    景阳侯夫人原本一脸酱色,听着这话神色也顿时和缓了不少。
    秦笑都这么说了,看来他也输得差不多了,几局下来竟也没赢过。这么说来,今日她的钱也输得所剩无几了……
    脑中灵光一闪,景阳侯夫人顿时明白过来,狡黠的目光扫向对面之人,淳淳善诱道:“孝子之智,莫大乎尊亲。忠不谄其君,孝不谀其亲。念在你我二人母子情分上,知道孝敬你娘的话,就乖乖儿地把钱交出来吧。”
    语气带着几分强势,直勾勾的目光里带了几丝非交钱不可的意味。慕槿立在身后,心里也不禁觉得这景阳侯夫人实在爽快了些。
    按理来说,以侯府甲第连天,琼府金穴的地位,画卵雕心,富埒陶白不过是九牛一毛,又怎么会缺这几个钱呢?
    除了自身心眼儿小以外便只能爱财二字说得通了。爱财不说,却连自己儿子也不放过,景阳侯夫人所见所行倒是让慕槿刮目相看了。
    不过,这性情虽令人咋舌,倒也果敢得让人打心底里欣赏起来。
    “夫人说得有道理。这点儿小钱,他哪儿会放在心上呢!黄金万两也不见得他会抬一下眼皮子,嘁!”秦笑撇嘴道。
    这是实话,他自认识云盏以来,还真没见过他缺钱的样子。不可一世,冷然倨傲。伸手一抓便是一大把银子,居然还来诳他这头白羊。
    话是这样说,但他眼角那股蠢蠢欲动的劲儿却让人不容忽视。明显一副帮衬着景阳侯夫人拿回了钱票他再出手拿的不怀好意的样子。
    哪知,云盏却似看戏般瞧着二人,眼底流淌着更为邪意的光芒,勾唇缓道:“赌桌之上,母子无情。若真想让儿子孝敬您,改日去那寒山寺求一尊菩萨回府供着就是,儿子把它当您天天烧香供奉也不是难事。要是娘想拿回您的钱,倒不如回去让景阳侯让着您。儿子以为,娘的话他不敢不听。”
    对于他的爹娘,没人比他更了解他们。能投其所好恭敬孝顺,亦能戳其痛处毫不留情。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景阳侯夫人脸上划过一丝窘迫。被人明目张胆地揭穿,让她下不来台,这个人还是她的亲生儿子,心里顿生一股闷气。
    “无情?你们父子俩什么时候联合一气,成了一条道上的人?这话亏你也能说得出口?你还给我提他,我看,今后你也别认我这个娘……”
    “相爷,宁安王到访,正在外候着,说是有事商议。”景阳侯夫人正训着话,突然被外面一道声音打断,胸间充斥着一股气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景阳侯夫人脸色僵着,最后还是把这口气给硬生生地缓了下去,神情温婉了不少。有人来访,并且这人身份也不小,她自然也不好再开口说什么。
    见云盏静坐在石桌旁,没有丝毫反应,平静的神情间尽是一派波澜不惊。
    景阳侯夫人扔下叶子戏,起身再瞧了他一眼,拢了拢袖摆,恢复一身端庄雍容之气,全然不见先前的斤斤计较。
    “秦桓这孩子近些日子不是被皇上罚面壁思过吗,怎的突然至此?”景阳侯夫人有些疑惑,不明白其中所以然。
    毕竟,盏儿与秦桓虽没有撕破脸皮,但他们之间的事,她也是了解的。
    她抬眼再瞧了云盏几眼,只见他一副了然于心,深沉似水的模样,心里也有了些底。
    “既然秦桓来此与你有事相商,你们二人便好好谈吧。这次切不可因那件事同他争锋相对,大动干戈!毕竟,过去的事,也早已经过去了。王相有别,莫以为如今你手掌大权,就连皇上也宠惯着你就无法无天了。你只是一个臣子,公事私事,始终要顾及皇室的颜面和情分!”
    话语间无不透露着训斥和无奈,她的话,也不知他听进了几分。
    没曾想原本关系还不错,算得上是朋友的二人如今弄成这个局面,处处相看不对眼,彼此时时针对。也不知何时才能冰释前嫌,重归于好。
    思及此,她也深感其中波折,自知不能从中插手。算了,让他们捣鼓去,总之她也干涉不了。
    景阳侯夫人转身出了院后,一个紫衣身影便在一个奴仆带领之下进了云院。
    一袭绀紫色月华氅袍,衬出修长挺拔的身材。腰间随意系着一块紫云莽纹玉佩,与一身的绛紫色融为一体却又欹嵚历落,孤履危行。
    宁安王两手负于身后,步步稳当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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