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封许久的记忆似是被打开,木长宁怀念着过往的种种。慕槿立在一旁,心里划过几丝涟漪。
    原来,是她。
    对于木长宁,她脑袋里还有些印象。
    她们之间有过一面之缘。
    不过,那时她的样子蓬头垢面,所以没有看清她完整的脸,也不知道她的名字。没想到,她如今来了这儿。
    也算是幸免于难,福气未损。
    “战神也好,灾星也罢,她只为百姓,只为东陵而战斗。不论别人怎么看她,她或许都没有在意过呢?”慕槿说的是实话,有人奉承,那必有人背地里诋毁。有人真心,也必有人假意。
    但她相信,明白的人还是居多,只要知道,她会护着他们安然无恙,免受疾苦就行了。
    只不过,她以为自己已经永远消失在他们心里了,却没想,还有人记着。
    “正因如此。所以,那些人才会诬陷她,散布她爱上敌国将军,与敌军勾结的谣言。”木长宁说及此事,依然难以平息心里的愤怒,“那时与颍州相隔的潭州起了水患,波及到周边的村寨,瘟疫四起。又逢战乱紧挨着潭州附近,死尸遍地,血水流入河中,染红了一条河。许多百姓死了孩子,死了妻子,丈夫,老母。”
    这些话,慕槿在军营也听到过,只是,当时谢青含在安抚后方百姓,她则用心去对付前方。没有后顾之忧。
    却没想,真实的情况竟是比人汇报上来的还要惨烈。而木长宁却将这一切知晓得清清楚楚,仿佛亲眼见证过似的。
    难道,当时,他就已收买了她身边的一些人,将这些半真不实的消息告知她?
    如此一想,慕槿莫名觉得心里一凉,从后颈都蔓延着一股凉意。似乎从那时开始,或许更早,她就卷入了别人的阴谋之中。
    而她,却不自知。
    这些,木长宁是如何得知的?
    而木长宁似是陷入了淡而不察的悲戚之中,自顾说着。“那时候,祸乱不断。有人将这一切的祸患都推到了她身上。他们说,若不是她放过敌军,也不会祸水东引,让他们深陷其中,引发瘟疫。理智之人大有人在,可是,极端的人也有。他们自发建了一支起义的队伍,带人摧毁了供奉着她的佛像,毁了她亲手带人建好的贫民避难所。我出去阻拦过。可是,无人能听进去。他们已经疯了……”
    已经被小小的瘟疫祸乱,以及血淋淋的河水冲刷了眼,让心也跟着一起浑浊不堪。
    慕槿保持着镇静,深吸一口气,她没想到,当时小小的潭州附近就已经成了这副样子。
    为什么,没人告诉她!
    看向地上的女子,她平复心里的情绪,缓声问,“那场战乱,并非她所放走的敌军引起的。只是有人狼子野心,在他们走后打了边境之地的主意。还有,那水患不是已经派人解决了吗?那些起义的民众,莫非是……”
    她脑海里不禁浮现出过往的事。
    “你知道的,看来也不少。都说你痴傻了,我却从来不觉得。”木长宁依旧没有回头看她,目光一直落在木像之上。
    她的直觉倒是挺准。
    慕槿思索着。
    “那些人,都是后来威胁她的人。他们愤怒,不甘,憎恨,责怪她为什么不保护好颍州城,为什么不保护好襄京,说她枉为一国公主。若不是他们,她也不会在城门下束手就擒。任人宰割。”木长宁继续说着。
    她一想起这些,就会如从前一般,憎恨那些人的无知愚昧。
    若是没有奉安公主在外拼死保家卫国,哪能有他们安生过活的日子?
    那时候大义换来却是违背良心的背叛。那个一直将百姓放诸于心头的女子,该是有多么伤心欲绝。失望透顶。
    红纱帷幔飘动,如人的心一般,起伏不定。
    “我以前的爹娘,不,已经算不得爹娘了。他们丧心病狂,加入了叛军,最后,他们拿我的命,来换取她的心软。”木长宁说道此处,语气有些哽咽,“那个被挂在城墙上的我,成了她的绊脚石。”
    自己的爹娘将她挂在城墙,从小便不亲厚的人,何来亲情可言。
    慕槿闻言,蓦地心里微震。
    原来,她就是当初那个被挂在城墙上,满身伤痕的女子?
    即便她说的是真的,慕槿此刻依旧有些难以置信。若是为了她的恩情,那她大可不必如此。
    即便她没有被人当作人质。她也会输。
    因为,叛者之心,民众多矣。她就算没有顺手从城墙上救下她,那些人依旧会有其他的手段让她一败涂地。
    “那时候,他们信谢瑶,以为,以他的能力,能将他们带离苦海。给他们安稳太平。可他们安安稳稳了几十年,就因为小小的动乱,失了良心。”木长宁深吐一口气,缓下心里的气怒,“我知道另有隐情,是有心人算计图谋,可他们,万不该……”
    后来她入了宫做了丫鬟,因联姻一事,宫里无人敢站出来。所以她自动请缨,东陵皇给她安排了名分,让她有头有脸地嫁来了国公府。
    无人知道,为何她要将自己的姓改为木。
    因为这个姓,乃是从沐槿的沐里取的。取这个这个姓,不仅仅是为了惦念而已。或许这样才更能让她记住。当年,她的一切,都是谁给的。
    而她,也必须记着。
    这个仇,一定要报。
    慕槿眉头微拧,看向她沉郁的脸,心里有几分不是滋味。
    百姓有过,她能轻易原谅。那是因为他们太渴望平静。而那些早有图谋,煽动民心的人,她是断然不会原谅。
    夺她的国,愚昧她的子民,屠了她的将士,杀了她的亲人,毁了她所保护和信仰的一切!
    她死,也是不甘愿的。
    这件事,她早已查过。其中,苏瑾茹和这事也脱不了干系,她收买了人,煽风点火,鼓动百姓作恶,听信谢瑶。
    木夫人的家人被蛊惑,也是情有可原。
    “你守了这么多年,什么罪都已赎尽了。你该为你自己而活。你的愿望,你的心声,你就没有好好想过吗?”慕槿紧锁着眉,不论她是生是死,也不愿看到有人为了她将这一切都背负在身上,心上。
    那样的累,累得让人不敢迈出一步。永远只能蜷缩在一角,世路繁华,也孤寂得看不见尽头。
    “待我完成该完成的事,最大的愿望,便是能回东陵,好好地看一看。回到宫门前,给她磕头谢罪。好好地祭拜。”木长宁语气微长,看着那栩栩如生的木像,眼里带了几丝向往和遗憾。“也不知,这辈子还有没有这个机会了。”
    她做的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或许有个人,胜过她千百倍。痛之,苦之,悲之,戚之。循环往复,最是磨人。
    她轻拾起木棰,收回眼眸,轻轻地敲着身前的木鱼。
    耳边回响着这道声音,似乎又让人陷入了宁静。
    慕槿见劝解无用,多说什么也是无益。只得抬眸看了一眼木像,清唇微抿,怀着一抹复杂心绪出了露荷院。
    国公府藏不住的人,也不止她一个。但愿,木夫人能忘记过去,从新开始。
    她更应该,为了自己而活。而不是虚无缥缈,茫然若失的赎罪之路。
    她,并没有错。
    错的,只是人心。
    算不过,逃不了。
    那便只有……
    绝地反击。
    慕槿走后,一道黑色的人影从木柜后出来,一身黑色的长袍,滚着金边。脸上戴着一块银黑色的面具,只余一双幽凉的眼,尊贵又魄人。
    “你说的,都照做了。你的目的是什么,我也不会过问。”木长宁道。“只是,你该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了?做了那么多事,想必,你和她,也有着莫大的关系。”
    她手里的木棰依旧敲打的身前的东西。
    “这,只是试探。没有让你问那些事,只是不想让她察觉。我不想让她知晓我来过这里。”黑衣男子眸色幽深,看着门口的方向,想到方才女子的话,心里划过几许深思。
    “至于目的,不久之后,便会知晓了。”他偏头,看了看木像,被雕刻得惟妙惟肖。唇角也不禁勾起一抹弧度。
    或许,很快。
    “那你……”
    “鬼煞。”
    话落,人影瞬间便消失不见。
    耳畔传来磁缓而有力的声音,让木长宁手里的木棰也从手中脱落,她的目光愣愣地看向那尊木像,被这两个字震惊得久久不能回神。
    是,是他……
    竟然是他!
    **
    慕槿出了木长宁的院子,也没了要去看慕央的心思。
    不过,她一心沉浸在木长宁的故事里,却忘了探一探从她墙头过去的那个黑影人。
    如今再回去,恐怕也不合适了。
    只是,木长宁为何会来国公府?
    她被封郡主,却一心忠于以前的东陵。嫁于天圣国,可以择才俊青年无数,为妻为主。却偏偏要入国公府为妾。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慕君淮,也太像是她能看上的样子。否则又怎会不争不抢,没有子嗣,连慕君淮的饮食起居都很少过问。
    虽然二十来岁,要身段有身段,要样貌有样貌。但府里的几位夫人,似乎也没有将她视为眼中钉。
    着实费解。
    回了屋,青萝儿等人也都回了院。
    “小姐,皇后娘娘的身子有所好转,差人送来了谢礼,特来答谢小姐。都是些好吃的点心呢。”青萝儿见她回来,眼里放光,立刻蹭上来,“还有,小姐,您瞧瞧,这衣服都是那方淑云送来的。不日后的宫宴,府里的小姐们都要进宫。她特意拨了府里的银子,替几位小姐们做了新衣裳。”
    她见送衣服过来的人没有半分好脸色,本想说用不着。但又想着这一切还得小姐来决定,所以还是不客气地收下了。
    “就这等货色,也敢拿到老娘面前来。”二娘抬手,挑起衣裳一角,眼里无不是嫌弃。“白送也不要,”
    她见过的好料子多了去了,这些扔在衣服堆里一抓就是一大把。
    再加上她又想起上次做丫鬟穿的衣服,纯粹就是别人穿剩下不要的。挤得她难受,干脆将它撕了,穿上自己的衣服。
    慕槿扫二人两眼,又淡淡收回。知道她们心里在诽腹什么。
    “行了。这些衣服都拿去烧了。今日我已去缎庄取了衣服,这些自用不着了。”她看了看桌上的衣服,目光微烁。
    青萝儿见慕槿发话,正合她意。兴砰砰地将桌上的衣服抓走,拿去烧了。
    “等等。”
    慕槿见她动作,似又想起了什么。
    青萝儿回头,不解地看向她。
    “去打听一下,那母女三人在打什么算盘。”按理说,方淑云可不会如此便宜她。让人给她送衣服,也不知安的是什么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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