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郝连城钰要靖榕相助,实则他并非是没有手段收复这胡国六部。
    只是他不愿意动手。
    就如他所说的,他是一个极爱惜自己羽毛的人。而且,他似乎更喜欢看着靖榕为其奋斗的样子——郝连赫雷成国,可国中却是不甚太平,留下这六部争斗,还有一个大赤心腹宿敌。
    攘外必先安内。更何况这六部一个个都不是什么温顺小羊而是一头头恶狼呢?也许过去时候郝连赫雷并非没有收复六部的本事,只是缺少一个契机而已。
    如今乃是郝连城钰登上帝位,而这个契机,却也在他上位一年的时间之内,出现了!
    这代表了什么呢?
    天意。
    ——这个男人,将会把胡国推向一个史无前例的高度。可无论是什么路,这走向成功之路,都是异常艰辛的。
    而郝连城钰这样的男人,便选择了一个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方法——这前面的路,让靖榕先走一段。
    当然这事情并非仅是如他所想,靖榕亦是有自己的打算,只是两个人要走的路虽然是完全不一样的路,可却是有一段是一样的,倒不如各取所需,各怀鬼胎走上一段,倒也算是理所应当,相安无事。
    而靖榕心中心结只有一个,可这一个心结,却是不容郝连城深所知道的。
    她向来都是无拘无束的人,也不喜欢受别人命令——除却陆廉贞之外,她从来不觉得对任何人有什么亏欠。只是此时受制于郝连城钰,却也是无可奈何而已。
    ——就仿佛如陆廉贞所说的,人一旦爱上了什么人,他便会有弱点,而一旦有了弱点,便会输。像他们这样的人,如果输了,那也就离死了不远了。
    而仿佛是为了验证陆廉贞说的话一样,当靖榕在不知不觉间爱上了郝连城深之后,她的命运,似乎是真的如陆廉贞所言,开始分崩离析起来。
    不。
    也许她原本的命运就算不上幸福,只是当她慢慢开始感知到外面的事物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身处的,乃是一个寒冰地狱,原本她不知冷暖,便是赤脚走到雪地之上,也从来不会觉得冷,可当有一天,她的身体享受过阳光那融融的暖意的时候,一回头她才发现,原来这世上,还有这样的一个所在,而当她再一次踏进那个寒冰世界的时候,才发现,原来那世界,竟然是这样寒冷。
    若是这阳光一辈子都晒在靖榕身上的话,那便是这阳光的救赎,阳光的善良,而若是有一天阳光突然离去的话,那便是他的残忍,他的罪孽。
    ——一直走在雪地之中是不会冻死的,可一旦接触过了温暖,再想回到那冰冷的世界之中,却只有死路一条了。
    靖榕与郝连城深走了许久,路上皆是安静,偶尔也是郝连城深在说,靖榕在听。
    ——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走进了靖榕的心房了,而那一夜缠绵之后,他甚至觉得他们两个人可以毫无芥蒂地将心事剖白了。
    却没想到,那一夜,却仿佛春梦一样,了无痕迹。
    当郝连城深自枯井中醒来的时候,见到的,除了那一地散乱的稻草,别的,却是什么都没有……别说是靖榕了,便是靖榕所存在的痕迹都被一一消除掉了。
    ——他懂靖榕,但他又不懂靖榕。
    他懂靖榕,乃是因为两人天生就有一种默契,年幼的时候遇到靖榕,遇见比他还小的一个孩子,就这样拼了命地活着,厮杀着——他想去帮忙,可是那小小的女孩周围,却总是有几个人躲在暗处,护在身边——他那时候便知道自己的本事不如对方,便是想近一步,怕是自己的性命都有危险。
    于是,他便只能在远处观望……好在那孩子,终究还是活着。
    郝连城深来大赤的机会并不多,可一旦有机会来了大赤,他第一时间,便会去寻找那个女孩——而他也见证了靖榕变得越发利害,越发坚强,而她的心也是越发硬冷了——非但是对别人硬冷,甚至对自己,也是硬冷无比的。
    直到有一天,他终于有了一个机会,一个去接近靖榕的机会,于是他这样做了。
    就像所有胡国男人会做的那样,非常直截了当的告诉了对方自己的想法。而当靖榕说谎的时候,他甚至在心里偷偷笑着——原来她还会说谎。那是阿成当时的想法,可阿成自己,也说了谎。
    而后,他发现,他们对对方说的谎,是越来越多了。
    ……
    郝连城深越发的了解靖榕,也越发的,不了解她了。
    他将她从那个硬冷的壳子里拉了出来,把她带入了一个温暖的世界,郝连城深被靖榕身上的刺刺到过,却从未被她那冷漠的表情伤到过——他知道,靖榕便仿佛那雪山的湖水一样,表面冰冷刺骨,可凿开那剔透寒冷的冰层之后,下面有着的,乃是勃勃的生机。
    他从来没有觉得与她相处的时候,有过什么难堪,有过什么不高兴——因为他懂她,他,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他知道她那冷漠表情之下所隐藏的温柔,甚至他能在她那显少有表情的脸上,认出对方是在高兴,还是不高兴。
    所以无论出现什么样的情况,郝连城深总是这样不紧不慢。
    他原本以为那一夜过后,事情将会有所改变——而他猜对了,确实是改变,可这改变,却不是往他可控制的方法改变。
    ——靖榕似乎,理她越来越远了。
    虽然她来到了自己面前,虽然她将胡国玉玺交到了自己手里,虽然她此时就在自己的眼前,可不知为何,郝连城深的心,却一直静不下来。
    原来那运筹帷幄的心,却一下子乱了。
    靖榕在宫中发生了什么?郝连城钰究竟对她说了什么样的话?为何靖榕会变成这付模样?为何靖榕会答应与郝连城钰合作?他的条件,究竟是什么?
    这一桩桩一件件在郝连城深心中盘旋,却又挥之不去——他原本是何等豁达的人啊,有事情便说,有问题便问,可在靖榕面前,却仿佛换了一个人一样。
    只是无论郝连城深怎么想,他到最后,还是信着靖榕的。
    他与靖榕两人赶了一月的路,来到了青夔(kui)部,来到青夔州后,两人才可以歇息歇息。
    “郝连城钰让我杀三个,如今我已经杀了一个,怕是其他剩下的那几个生出警觉来,这青夔部离蓝解部最远,故而才到这里的。”靖榕对郝连城深解释道。如此,也是说明了自己的下一个目标便是青夔部的族长了。
    只是郝连城深却不在意这个——这几日舟车劳顿,靖榕的脸色非常不好。
    原本靖榕的身体,总是不错的。习武之人的身体,大约都差不到哪里去,只是靖榕受的苦,可比一般习武之人受的苦,多多了。
    终于到了青夔部地界,郝连城深便与靖榕两人找了一家客栈住下。
    将司图瑕杀死,乃是因为卓雅缘故,而要将这青夔(kui)的族长杀死,却是真正的从零开始,没有一人可以帮助了。
    只是这几日靖榕身体不适,郝连城深也并没想过要去部署——现在最希望的,乃是靖榕将身子养好,这才是头等大事。
    而靖榕亦不逞强,这几日身子情况她也是知道,这身体乃是一切的本钱,靖榕自然懂得这个道理,所以郝连城深提议休息一阵的时候,倒也不曾反驳什么,只是在客栈里面好吃好喝休息了一个月,人都快懒散了起来,可身体,却还没有好转。
    而更让靖榕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那是一个早上,靖榕刚刚起床,梳洗完毕。客栈的店小二便来敲门了。将早饭送进房门之后,靖榕看着这桌子上的早饭——乃是一盘子精致的紫薯团子家一碗烧的热气腾腾的牛肉面。这胡国之中的牛肉面与大赤是有些不一样的。
    这面乃是上好的青稞加上小麦磨制而成,泛着白又泛着青,一口咬下去,精道爽口,柔韧弹牙,而这牛肉,便是胡国草原之上放养的黄牛,长到成年之后宰杀,由着最好的师傅将最好的一块肉挑去,用各种香料炖煮,切成四分之一手掌的大小,细细码放在那热气腾腾的面上。
    而这汤,却不单单只是牛肉炖煮而成,这牛肉与羊肉一起煮沸,待到冷却之后,将上面浮着的油渍撩起来,再二次煮沸,放上盐、料酒、香料等物煮成底汤。
    这面焯水煮熟之后,放在碗里,再舀上一大勺这牛羊底汤,上面再撒上牛肉,这一碗极富有胡国特色的牛肉面就做成了。
    ——阿成有心,在这客栈里面住了一月,每一天吃的菜色都是不一样的,比如昨日吃的是青稞粥、小菜,南瓜饼,今日吃的就是紫薯团,牛肉面了。
    靖榕坐在桌子面前,先是拿起那紫薯团咬了一口,果然这紫薯香气缭绕,而这团子咬在嘴里弹牙劲道,香甜可口,靖榕将一个吃下之后,这胃便慢慢暖了起来。
    而当她拿起那碗牛肉面的时候,便是觉得有些不对。可究竟不对在哪里,她却觉察不出来。这汤的味道,明明问着是极为香气扑鼻,勾人食欲的,可在靖榕闻起来,却不知为何,有一种半是怪异的感觉。
    而当靖榕喝下那一口汤之后——她终于知道,那怪异,来源于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