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当叶秋好不容易在这个陌生的城池里找到一家药铺时,那家的伙计连门都不让她进。
    “走走走!这伤我们治不了,你走吧。”
    “可你们还没看过呀?我有钱,我有钱的!”
    ……
    不管她怎么说,伙计还是把她推出来了。然后,是下一家。
    “我们大夫不在家!”
    可叶秋分明看到,那家大夫刚刚躲进帘子后面,飞扬起一道青色的袍角。
    ……
    不知道在城中找了多久,没有任何人来帮她,也没有任何大夫肯来替叶清医治。最后叶秋又累又饿,背着爸爸走出这道城门时,城门就在她的身后关上了。
    回首西望,那座冷漠的城池把最后一丝夕阳的余温也隔绝在外,留在叶秋身上的,只有无尽的黑暗,和寒冷。
    叶秋也不知道要上哪里去,她一直背着爸爸走啊走,从天黑走到天明,又走到下一个天黑。
    直到路上有个好心的老婆婆说,“姑娘,你背着个尸体干什么?”
    叶秋浑身一震的停下来,再转头看,才知道爸爸真的已经死了。她的身后,甚至都开始跟着一群黑乎乎的乌鸦。
    叶秋刨了好大好大的一个坑,把爸爸埋了进去。
    她挖得十指鲜血淋漓,指甲全都断了,也不知道疼。
    这个地方是她自己选的,她也不知道好不好。只是看着山清水秀,尤其地势很高,可以看着那座冷漠的城池,她就把爸爸埋下了。
    因为她要让爸爸看着,看着她替他讨回公道!
    叶秋拿着爸爸留下的那袋银子,去打官司了。
    她找人帮她画了那个凶手的画像,去衙门里告状。可衙门的官员却不肯接状纸,还说根本没有这回事。
    “再者说,你连凶手的姓名都不知道,这让我们去哪里找人?”
    可一个杀人凶手,还会对受害者留下姓名吗?
    叶秋想不通这个道理,只能奋力的说,“可那天在集市上,明明有很多人看见的!”
    官员嗤笑,“那你去找人来作证啊?要是没有人证物证,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话?”
    “可我爹都已经死了,这还不算证据?”
    “天知道他怎么死的。”
    叶秋被赶了出来,扔到了大街上。
    可她不死心,爸爸说,人间自有正义在,也许有人会帮她作证呢?
    她回到了出事的集市,那里还是一样的热闹。甚至连卖她风车的小贩,卖小狗的摊子都没有变过。
    “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帮我做个证好不好?就到衙门说说那天发生的事,证明我爹是被这个人骑马撞死的。就这么一点事,求求你们了!”
    ……
    可是,没有任何人回应她。所有的人都望着她摇头,摇头,再摇头。
    被逼得急了,那个卖风车的小贩还说,“你是哪里来的疯婆子,我从来就没有见过你,更别提卖你什么风车了。”
    叶秋从白天等到天黑,又从天黑等到天亮。
    她先是站着求人的,等到嗓子哑了,实在说不出话来,她就跪了下来,也不管经过的是谁,一直磕头,不停的磕头。
    可是,也不知道过了几天,没有一个人在她身前留步,没有一个人愿意替她作证。甚至所有的人都否认见过她,否认那天看到的事。
    在确信自己在自己不可能得到任何回应之后,叶秋没有了办法,她只好买了一只麻袋。她打算去把爸爸的尸体挖出来,带着这个更大的衙门告状。
    可是等她回到那个葬下叶清的山头时,却是瞬间眼睛疼都不能睁开,她看到了这世间最残酷的一幕。
    叶清的坟被人刨开了。
    原本山清水秀的地方此时一片狼籍,野狗秃鹫把叶清的尸体吃得七零八落,只剩几块零散的骨头。
    啊——
    叶秋抱着一根从野狗嘴里抢下来的残骸,仰天长啸。她已经拼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可是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她只觉得顺着眼角流下的泪特别缓慢,却不知道那泪已是殷红的鲜血……
    瓢泼大雨从天而降,把昏迷过去的叶秋打醒。
    她的身边依旧没有一个人,却有饥饿的野狗在对她虎视眈眈。
    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叶秋爬了起来,站稳了身形。然后,再一次走进了那座冷漠的城池。
    她这回不去衙门,不找人证了。她顺着城门,一家家的找,一户户的看。
    终于,当她走到一户华丽的宅院后门时,她看到那个凶手,正在送那个不肯接她状纸的官员上车。
    “区区薄礼,聊表心意。”
    “大人真是客气了。您致仕在家,谁知却惹上这等无妄之灾?不过您放心,那几个小贩拿了银子,已经远远避走他乡了,没个三年五载,不会回来……眼下尸体也没了,那丫头还怎么告……大人门生故旧遍天下,日后还请您多多照拂才是……”
    看着他们得意的样子,叶秋忍住了没有动,一直躲在墙角,看着他们谈笑风生的说完,看着他们各自心满意足的离开。
    瓢泼的大雨给了她最好的掩护,也让她前所未有的清醒,并绝望。
    这些人都是不可能帮她的。
    那么她,要怎么才能为爸爸报仇?
    身边有两个人说着话匆匆跑过,“这雨下得这么大,明天估计又要抽壮丁加高堤防了吧?”
    “肯定的呀!否则水一淹起来,全城都能淹掉。”
    ……
    叶秋心中一动,加快了脚步。
    当她再度跑到城外高处,看清这座城池的地形时,明白那些人为什么会这么说了。
    在这座城池的西北面高处,有一条大河,波澜壮阔,带来了商船与富裕,却也留下了隐患。
    因为城池建在低处,所以格外修建了巨大的水闸。遇到旱季,就会打开闸门,放水抗旱。但遇到雨季,就会紧闭闸门,还要加固堤坝。
    冒着大雨,叶秋开始往高高的堤防上爬。
    虽然沿途又陡又滑,可她浑身象是有使不完的力气,拼了命的往上爬。
    终于,当她爬到堤防顶上,把巨大的闸门踩在脚下时,更加深刻的理解了刚才那句话。
    因为大雨,水势已经涨到一个相当可怕的高度。波涛汹涌着,拍打着厚重的闸门,象是企图入室抢劫的强盗。
    如果把这闸门打开,别说一两个人,就是整座城池,也要被尽数淹没了。
    可是,那是他们该死,不是吗!
    愤怒和仇恨充斥在叶秋胸间,一个疯狂而大胆的计划在她脑中形成后,就只想着怎么完成了。
    把这闸门打开!把全城淹掉!给爸爸报仇,报仇!
    叶秋很快找来一块大石,把建在闸门边上那间小屋的大锁砸掉,推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有一个巨大的绞盘,被稳稳的固定在地上。
    但是,如果有人推动绞盘,巨大的闸门将随之升起,滔滔的洪流将如脱缰的野马,一泄千里,再也无法挽救。
    去吧,去吧!
    有个声音在催促着叶秋,只要把这绞盘推起来,那爸爸的仇就报了,那些害死叶清的人全都会不得好死!
    这样一个冷漠无情的城市,这样一群冷漠无情的百姓,又有什么值得同情,值得宽容的?
    可是,当叶秋着魔般的走向那个绞盘,触碰到那根绞木时,脑子里却又出现了一个低沉威严的声音。
    “叶氏,你若是做下这件事,必遭天遣!生生世世,都得受横死之苦!”
    叶秋懵然转头,见到另一个自己毫不犹豫的走上前去,推动了绞盘。
    “就算是生生世世不得超生,我也要替我爹报仇!”
    闸门嘎嘎响着,渐渐松动升起。很快,汹涌的洪水象被释放的恶魔,狞笑着往底下的城池冲去。
    几乎是没有半点招架之力,整座城池倾刻被冰凉的洪水吞没。许多人连呼救都来不及,就已经葬身水底。
    整座城池,几乎是一夜之间,成了一座空城。侥幸逃生者,千百人中也只有一二而已。
    然后,叶秋所在的闸门也被洪水冲垮了,不过在掉进水里的那一刻,那个穿着月白色裙子的女孩半点都不怕。
    她已经替爸爸报仇了,就是死,她也没有遗憾了。
    然后,叶秋看见了转生的自己。
    幸运的是,她的爸爸还是叶清。然后叶秋依旧是个天真无忧的小女孩,叶清依旧是这世上最宠爱女儿的老爸。
    可是,叶秋还是小小年纪就死于非命,还是非常凄惨的被野兽咬死。
    叶秋看到爸爸悲痛欲绝,却一直一直坚持做善事。修桥铺路,赈灾施粥。人家让他落下名款,他永远只写三个字——叶氏女。
    又是一世,叶秋又做了叶清的女儿。
    这回比上一世强的是,虽然她也没活多久,死得也很痛苦,却好歹是病死在家中的。
    然后再一世,又一世,下一世。
    叶秋已经数不清自己转生了多少世,她只看到,自己永远各种早逝,而爸爸将要在未来的岁月,长久的承担失去她的痛苦。然后强颜欢笑着,继续做善事。
    不论是贫穷还是富有,哪怕是沦落为乞丐了,叶清自己都快要被饿死了,也会把乞讨来的食物分给病弱幼小的乞丐们。
    爸爸,可以了。你停下吧!
    叶秋隐隐明白了什么,她含着眼泪跑到又一次失去自己的叶清面前,大声的告诉他,“你再要个孩子吧,忘了我吧!”
    可叶清擦干了眼泪,却是继续继续做善事。
    他永远只有叶秋一个孩子,永远在为也只为这个女儿在积福。
    叶秋哭了。
    她不知道爸爸是怎么知道并记住这一切的,可她真的不愿意让爸爸永无止境的活在这样的日子里。
    就算要赎罪,也应该是她来。
    可她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跟在叶清身后,默默的跟着他,直到来到她的前一世。
    ※
    基本交待完女主悲催的前世今生了,明天应该就会转回现实里了。r115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