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叶秋等人走了,郑亭长转身就回了后宅,“夫人,你赶紧收拾细软,就说家里老人生了病,立即带着孩子离开这里。”
    郑夫人一怔,“这是出了什么事?”
    郑亭长神色凝重,“眼下我也不知,但我总觉得,叶家那丫头不会这么容易罢休。搞不好,还要反咬我们一口。”
    郑夫人惊道,“那丫头难道如此大胆,连军令都敢违抗不成?”
    郑亭长苦笑,“她不是违抗,而是挑理。这回征兵,你我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万一给她抓住什么把柄,只怕谁都脱不了干系。”
    郑夫人思忖片刻,当即做了决定,“既然如此,那我在这个时候离开,岂不更加惹人疑心?幸好咱们大儿二儿都在那里,不如让芜娘把细软送去。老爷以为如何?”
    说来郑夫人这次不惜毁了名节,想要贪图陶家重礼,也是为了两个儿子计议。
    郑家虽是军户,但她两个儿子,却是难得的聪明懂事,都是读书的好材料。可如今这世道名师难求,想要进学,所费甚巨。
    郑夫人计划得了这笔银子,就举家搬迁到儿子读书之处。一来求学方便,二来也能避过风头,便是有什么流言蜚语,也传不到那里去。
    想想自己几个妾室,郑亭长也觉得芜娘最为稳重老实。如果一定要挑个能交托家财之人,恐怕也只有她了。
    事不宜迟,夫妻俩商议定下,即刻收拾行李,叫芜娘出门。
    可老实的芜娘听说此事,却一定要叫上郑亭长的宠婢蕊儿,“……这么多的钱财,万一途中有个什么差池,贱妾就是跳进江河也洗不清。不多带个姐妹,贱妾委实不敢去。”
    这话倒也有理。那蕊儿新近得宠,郑亭长正爱她年轻貌美,当下就应了,“正好蕊儿才有了身孕,让她离开,避过这些是非,也是好事。”
    郑夫人明显有些不乐意,可眼下大事当前,她也不便多说。打点好行装之后,趁还有些天光,便送了二人悄悄上路。
    只她却不知,另有二人也跟了上去。
    郑亭长回了前堂,想想还有些不放心,派人去查叶秋下落。得知她和村里人赶着马车出了镇子,这才略安了些心。
    但叶秋确实离了八角镇,却没回仙人村。
    董大伯很是不解,“叶丫头,你这不回村,跑北田村去干嘛?难道还想跟他们谈买卖?”
    叶秋一脸正直,“买卖不成仁义在。咱们既在亭舍得了准信,总要去跟乡亲们打声招呼,也好让他们提前有个准备才是。”
    董大伯很是不解,这种事不应该是官府的事吗?他们何必要去多这个嘴?
    “那连升他们去干嘛了?”
    叶秋依然正直,“我派他们去办更重要的事。”
    他们办得了啥重要的事?
    董大伯觉得叶秋没说实话,却也知道自己问不出来究竟,只得随着叶秋乱跑。横竖又不用他走路,路上还有免费肉包子招待,他也不多话了。
    只是董大伯也勤快了一辈子,坐了一时就觉无聊,对着叶秋那张正气凛然的脸,更加无聊。便到外头赶车,把花裙子换了回来。
    花裙子今天一直两眼放光的看着叶秋,觉得她人又仗义又大方,而这样人居然还瞧得上自己,让自己来帮忙,真是太——
    “裙子,你是不是还藏着包子?”叶秋都不用鼻子闻,只看裙子怀里明显鼓起的那一块就知道了。
    花裙子有点不好意思的按按胸口,点了点头。
    叶秋给她买了四只大肉包,她吃了两个,还藏了两个,打算带回山上给娘和弟弟。
    他们就算再不好,也是她的亲人。家里穷,可有好长时候没吃过肉包子了。要不是实在肚子饿得忍不住,她只会吃一只,把三只都存下来的。
    可叶秋面无表情伸出手,“我买包子不是请你藏起来的,你要是吃不下,还我。”
    啊?花裙子半张着嘴,又震惊又迷惘。
    叶秋理所当然道,“拿出来啊。我买的东西,难道不是我的吗?”
    裙子尽管很是委屈,也很难堪,但还是把那两只还温热的包子交了出来。
    叶秋拿着包子,却叹了口气,“这么好的肉包子,居然没人吃。这会子要是给了旁人,说是你剩下的,只怕人家也要嫌弃。算了算了,扔到外头,看哪只野狗捡到,就便宜它吧。”
    啥?!
    看叶秋真把包子往车外扔,裙子一下猛扑上去,抢过包子就往嘴里送。她自己剩的自己不嫌,她吃!
    还忿忿瞪着叶秋,这么好的包子,人都吃不起,居然拿去喂狗,这样糟蹋粮食,她也不怕遭雷劈。
    直到裙子把两只包子迅速吞得干干净净,叶秋这才笑了,“这就对了嘛。以后记住,自己挣来的好东西,先顾着自己,要是连你自己都不顾惜着自己,还有谁会顾惜你?”
    裙子呆了。
    叶秋不是要收她的包子,而是要给她吃?可这样的言论显然是她从没听说过,甚至跟她所受的教育完全是背道而驰的。她怎么有些听不懂?
    幸好,叶秋是个好老师。
    她问,“如果你听你母亲的话,把包子留给你弟弟。等你弟弟有包子的时候,会不会留给你?”
    裙子有些难过,但还是诚实的摇了摇头。
    就算弟弟吃不了,他也会放着,不许别人碰。
    “你看你弟弟这样对你,证明他不喜欢你,那就是你这个姐姐做得不好。所以你以后吃包子,也不要给他留。等他哪天学会吃包子给你留了,你再给他留。”
    啥?裙子眼睛又瞪圆了。
    叶秋笑着问,“如果他能这么做的话,你会不会开心?”
    当然。
    裙子想起在弟弟一岁多的时候,其实还没这么霸道。他那时吃一个鸡蛋,还会塞给姐姐咬一口。可在被芳嫂严厉呵斥过几回之后,弟弟再也不会分给她了。
    有时裙子也会馋,希望弟弟哪怕能分一口馒头给她,而不是总让她啃那割喉咙的窝窝头。如果那样,她一定会很开心。可惜,总是失望。
    那如果,她听叶秋的,以后弟弟就会改么?
    似是看出她的心声,叶秋很肯定的说,“你信我,如果你弟弟改不好,我负责。”
    ——揍他!
    一次不行揍两次,揍得多了,就不信灭不下那小子的坏毛病。
    如果地瓜在此,就会发现,他娘跟那个大个子叔叔,有些时候还蛮象的。
    叶秋描绘的前景太美好,裙子有点不敢相信。
    叶秋也不需要她马上就信,只正色告诉她,“我买包子给你,是想请你办事,而且是关系到全村的大事。如果你不吃饱,办事时没力气,回头误了事,是包子值钱,还是征兵那六十两银子值钱?”
    这话让裙子羞愧了,她连忙摆了摆手,又拍拍胸脯,表示再不会了。
    马车狭小,叶秋在车棚里跟裙子说的话,坐在车辕上的董大伯也听见了。将手摸向怀中暗藏的一个肉包子,他犹豫一下,到底也拿出来悄悄吃了。
    裙子心性单纯,有些话叶秋没讲透。可董大伯要说自己也不明白,那就是装糊涂了。
    她明知自己可能听得到这个话,却还要故意说来听,就是想告诉他,她请了大伙来办事,又不是为她自己,说来也是为了仙人村的兵役之事。大伙不把力气养足,等办砸了事情,还藏着这几个肉包子有什么用?莫非真拿去打狗么?
    自己这一把年纪,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就算叶秋不肯告诉他到底要做什么,但肯定是为了村里人好。那他好好听着就是了,何必追问那么多?
    相信她也不是故意不说,只怕是有些事没办成,不大好说。既然跟她出来,做人还是要多些信任。
    这叶家丫头也确实有这能力。就象之前在公堂上跟郑亭长的一番争执,难道他有本事说出什么均税额?
    董大伯此时终于想通,为什么朱长富放心叫叶秋来,连老头也只叫孙子跟下山了。
    他们这一辈,到底是老了,脑子比不上年轻人灵活。象是连升,听叶秋说了那些话,马上就知道怎么帮衬她。
    当时董大伯也想说来着,可还没想好,连升都说完了。细细一想,还挺有道理。
    董大伯暗下决心,若有下回,就把自家小儿子也叫出来跟着叶秋办事,就算跟裙子似的要挨些骂,总会多长些见识。
    天色,渐渐的暗了。
    这一夜,注定好多人都无法安眠。
    就连郑亭长都没闲着,难得的抓着亭舍的税吏一起加了个班。
    可经过仔细的核算,按叶秋所说,不说人均,只拿总数比较,如果真的在仙人村征那么多兵,也是完全说不过去的。
    税吏最后擦着汗,得出一个结论,“大人,如果按仙人村缴税第三的连家那样都要征兵,那咱们整个八角镇,估计得有六成人家都得征兵了。”
    什么?郑亭长也被这数字吓到了。如果两户人家就要去一个,那非激起民愤不可!
    “那要是再除掉他家呢?”
    “刚刚卑职已经仔细的算过了,这仙人村税少,实在不是因为他们地里出产少。相反,山上人家因为地薄,会比山下人更加爱惜土地,所以他们每户的总出产量实际上是不少的。只因为村中人少,所以才在总数上吃了亏。如果一定要拿仙人村的出产作比,那最多只能在他们村征到三户,才能保证其他村子不受波及。”
    什么?郑亭长再一次被吓到了。
    仙人村总共只有二十七户,若只征三户,便连五抽一都不到。这对于仙人村来说,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恐怕他们只会欢天喜地,又能多留下两户壮丁吧?
    “你有没有算错?”
    税吏苦笑,“大人,我这算的还只是按每家每户的出产,若是按人均,那整个仙人村都没法征兵了。”
    郑亭长无法可想了,“行了,你先回去吧。不过这些数字,全都给我烂在肚子里,一个字也不许往外说。”
    税吏唯唯诺诺的退下,郑亭长回了后宅。不多时,郑夫人又去了陶家。
    看着她从驴车下来,从大门底下的红灯笼下走进去,在陶家不远的荒草垛里,另有二人目光闪闪。
    陶府后院。
    本欲安寝的陶老夫人接待了郑夫人,听她源源本本说完事情经过。陶老夫人原本闭目养神的一双老眼猛地睁开了,嘿嘿冷笑,“区区几个小数字居然就难倒了亭长大人?你们也是太过小心了。放心,她如要敢提,我就让她在这上头翻下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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