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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天,云萝他们不仅在山上捡了杨梅,还打算要捉几只小猎物来烤着吃,把从没有过此等经历的几个孩子稀罕兴奋得不得了,就连老夫人也对今日的行程十分满意。
    她虽然没能陪伴着孙女,但有关于她的事情,这四年来却是了解得透透的,早就想要陪着一起上山打猎,下水摸鱼,即便什么都不做,坐一坐,走一走也是极好的。
    “这孩子的身手还真不错。”看着虎头在山林间穿梭腾挪,老夫人不由得赞叹了一声,眼中也划过一丝异彩。
    经过云萝的几年调教,虎头现在的身手确实可称得上是十分优秀,有些招式身法更是在长年累月的锻炼中融入到了骨血成为一种本能。
    身边有个云萝在时不时的刺激着他,所以他自己反而并没有多少自觉,觉得练了这么多年也就马马虎虎,还是要被比他小了一大圈的妹妹轻松的按在地上摩擦,实在是丢脸。
    可老夫人今日一见,却忍不住的心生欢喜,撇头看了眼景玥。
    景玥察觉到老夫人的视线,转头看了她一眼,又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眼虎头,然后默默的转回到云萝的身上。
    这种死皮赖脸缠着阿萝的人就不要轻易带出去了,还是留在村子里让他安度余生吧。
    老夫人不知道景玥心里的那点别扭,见他似乎无动于衷就忍不住出声提醒了一句,“身为一军统帅,遇到这样的好苗子,你竟是一点都不动心吗?”
    老夫人开了口,景玥就不能当做没看出意思来,略有些无奈的说道:“您老以为当兵是多好的事啊?多少人家为了躲避征兵不惜倾家荡产?虽是个乡下少年,但他家中宽裕,比之那些小地主家的少爷也不差多少,本可以平静过一生,又何必要去修罗场上搏命?”
    这话虽不尽实,但事实也确实如此。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腥风血雨,多少儿郎背上行囊一走就是永别?那真不是个让世人向往的好地方。
    老夫人听到他的话也愣了下,看着带着几个孩子在山林间穿梭的单纯少年,幽幽叹息了一声,“听闻西北又有些不安分了。”
    景玥冷笑了一声,“只会窝里横的废物,连个人都看不好。”又或是,有人看不得朝中太过安稳,故意把人放走了。
    想到那些人,景玥的右手指尖摩挲,眼中倏然划过一丝冷锐。
    若非没有切实的证据……
    “您老放心,西夷刚经历一场大战已是元气大伤,现在不过是有些人不甘心的小闹剧,翻不起什么风浪,明年的朝贡他们照样不敢打一丝折扣。”
    老夫人侧头看着他,看着这个和她孙儿一般年纪的少年郎,又是幽幽一声长叹,“你也莫要太过紧逼自己,你们都还小,有些人却要老了。”
    景玥愣了下,看着不远处高举一只灰兔子被三个小孩围绕的小萝,唔……他差点又忘记了他和阿萝现在都还小这件事。
    唉,还要再等好几年才能把阿萝娶回家呢。
    这一天,他们一直到傍晚太阳将要落山的时候才下山回到村子里,一伙人吵吵闹闹的吸引了村里的不少乡亲。
    等他们走过,几个村民就凑在了一起轻声说着:“听说小萝她竟然不是郑家的孩子呢。”
    “这事我也听说了,郑丰谷当年不是有个小闺女嘛,一出生就病恹恹的没几天就不行了,还抱去了山上,可转头就又抱回来说孩子好了,谁都没想到竟是换了一个。你说咋就那么巧的正好让他们给捡着了呢?”
    “那老太太就是小萝的亲奶奶,前两天是金公子亲自陪着她一起过来认亲的,没想到今儿连景公子都出现了,也不晓得是啥来头。”
    “甭管啥来头,反正肯定比我们这个穷乡僻壤的好多了。”
    “小萝的亲奶奶咋这样年轻?瞧着跟二嫂都像是差不多年纪呢。”
    “这大户人家的太太们不用风吹日晒的,自然跟我们不一样,又有那胭脂水粉啥的不要钱的往脸上抹,能不年轻吗?我听说啊,她们还会把那珍珠磨成粉用来擦脸,哎呦喂,啧啧啧……”
    “唉你们说,小萝的亲奶奶都找上门来了,咋不见她其他亲人?还有郑家老屋那里这两天也没啥动静啊,该不会是外头胡说八道的吧?”
    “咋会是假的呢?我亲耳朵听得真真的,前天晚上大奶奶骂得可大声了,太婆都连夜去了老屋。”
    他们以为等人走了,再轻声议论没啥不妥,前面的景玥和老夫人却在走出一段路后又回头看了一眼,显然是把这些话都听进了耳朵里。
    回头就见云萝也转头往后看,老夫人愣了下,快走两步到她身旁,柔声说道:“小萝,祖母想过两日去正式的拜访你这儿的爷爷奶奶,你觉得如何?”
    云萝静默了会儿,点头道:“好。”
    老夫人顿时喜逐颜开,牵着她的手就往前走,轻声的跟她说:“可惜你母亲出了点意外,连带着你哥哥也被耽搁了不能过来,只我一个老婆子来接你回家,真是太草率,太委屈你了。”
    前面的郑嘟嘟发现三姐被落下了,转头往后看了一眼,正好看到卫奶奶牵着三姐的手,当即就转身蹬蹬蹬的跑过来抓住了云萝的另一只手,看着老夫人的眼神瞬间有些警惕。
    老夫人笑眯眯的看着他,说道:“嘟嘟的三姐咋这样好?奶奶看到她就和看到嘟嘟一样,都喜欢得不得了,不过还是嘟嘟更可爱。”
    郑嘟嘟顿时眉开眼笑,牵着三姐的手蹦了两下,但还是特别正经的强调了一句,“三姐最好了!”
    “是吗?但我还是觉得嘟嘟更可爱。”
    “三姐最好!”
    “那好吧,小萝最好,嘟嘟最可爱。”
    郑嘟嘟一想,觉得这样说没有问题,心里也就满意了。
    景玥跟在后面,目光幽幽的看着云萝一左一右牵着的手,轻抿了下嘴角。
    察觉到从旁边投射过来的两道视线,他侧目便见瑾儿小公子也在侧头看着他,眼神亮晶晶的满满都是狡黠和不怀好意。
    “舅舅。”他忽然凑了过来,那双与景玥如出一辙的桃花眼轻轻眯起,脸上扬起的笑容天真又无邪,说道,“没想到云萝姐姐竟然是姑母的女儿,那岂不就是我的表姐?这样算一算,她也要叫你一声舅舅呢!”
    景小王爷的额头上忽然绷起了两道青筋,看着亲外甥的目光倏然幽深。
    瑾儿不自觉的后退了一小步,心里发毛却还是忍不住的想要继续撩拨他冷酷无情的亲舅舅,“你先前还跟卫漓表哥以兄弟相称,你吃亏了你知道吗?”
    撩完这一句,他迅速的后退一步,又拐一个弯往前飞奔而去,从他的背影就能看出来他现在的心情有多好。
    景玥幽幽的盯了他一会儿,随之不在意的撇开眼,继续看着云萝,那眼神眨眼便是温柔得仿似能滴出水来。
    不过是拐着弯的姻亲,京城各家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是差辈还是同辈又哪里能真正算清楚?除非血亲之间,其余的向来都是各论各的,也就小蠢货才会在那儿沾沾自喜的以为这事能打击到他。
    一点影响都没有好吗?
    所谓的正式拜访,就是拜访之后,云萝认亲的事情才算是正式的提上了程序。
    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如今只有她这个祖母来出面认亲,老夫人已经觉得十分委屈了孙女,其他的事情自然不肯再马虎对待。
    所以老夫人并没有急匆匆的今天定下明天就马上要登门,而是先跟郑丰谷和刘氏都商量妥当,并定下了三天后的日子,拜访郑丰谷和刘氏,更要拜访郑大福和孙氏。
    那天,文彬向先生请了一天假,食肆也暂停营业一天,一家人却其实已经忙了好几天,真正可谓是扫榻相迎。
    到太阳升起的时候,白水村的村民们就看到有大队车马浩浩荡荡的朝着村子过来,高头大马上骑着威风凛凛的黑衣侍卫,簇拥着最中间一辆乌木华盖的马车,后面还跟着几辆不起眼的青蓬马车。
    在村民们好奇的聚拢过来看热闹的时候,车马停在了村口郑丰谷家的大门前,侍卫们下马的动作整齐划一,车夫放下马凳,卫老夫人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从马车里走了出来。
    她今日不同于往日的简单朴素,虽不能说盛装而行,但也是富贵逼人,加上她一身常年身居高位熏染出来的气度,一瞬间让村口看热闹的乡亲们缄默不敢发出丁点的声音。
    郑丰谷一家人早在听到动静的时候就迎出大门等候,看到这浩浩荡荡的一大群人,还有贵气逼人的老夫人,一时间也不禁被镇得手足无措。
    老夫人带着两个丫鬟走了过来,虽装扮有了改变,但神态却依然温和,“我想着今天是正式拜访的日子,无论如何也该郑重些才好。”
    郑丰谷回过神连忙把老夫人请进门。
    云萱悄默默的往门外看了一眼,抚着胸口和云萝说:“好大的排场,你以后出门不会也要这样浩浩荡荡、前呼后拥的吧?”
    大吗?
    以老夫人的身份来说,出行带着这么些侍卫,身边只跟着两个丫鬟,云萝并没有觉得这排场太大了,这样大概还是顾及着郑家的心情吧?
    云萝看一眼门外,没有看到景玥和瑾儿的身影,就收回了目光对云萱说道:“等日后栓子金榜题名,你还能看到更大的排场。”
    云萱不由红了脸,在她的手臂上轻轻拧了一下,“又胡说!”
    老夫人进了门,侍卫们却依然守在门外,看热闹的乡亲们不自觉的安静了会儿,忽然“嗡嗡嗡”的就议论了起来。
    “就是金公子来都没有过这样大的排场呢!”
    对大部分人来说,他们所见过的最金贵的人大概就是金来了。他们倒是都知道那位景公子可能比金公子家更富贵,但景玥出行多是骑马,带着几个侍卫反倒不如前几年金来第一次来白水村时的浩荡气派。
    老夫人进了屋,看着突然又有些拘谨的郑丰谷等人,不由笑道:“我不过是换了一身衣裳,你们怎么就像是不认识我了?嘟嘟,来,奶奶今天又给你带了礼物。”
    郑嘟嘟颠颠的走了过去,好奇的看了看站在老夫人身后的两个丫鬟,又伸手摸了下老夫人身上的衣裳,仰着脑袋说道:“奶奶,你今天真好看!”
    老夫人顿时“哎呦”一声将胖嘟嘟搂进了怀里,笑得鱼尾纹都多夹出了一条,“咱嘟嘟的小嘴咋这么甜?”
    郑嘟嘟扎了下嘴,说:“不甜,三姐都不给我吃好多糖。”
    “糖吃得太多了容易坏牙,嘟嘟有没有听三姐的话?”
    “有,我可乖了!”
    有了嘟嘟活跃,其他人也渐渐的放松下来,似乎老夫人除了换一身新衣裳,多插了几根金簪之外,和前两天确实没啥不一样。
    在老夫人的示意下,两个丫鬟捧上了精心准备的礼,比先前送过的些许见面礼更精心也更贵重。
    绫罗绸缎、滋补药品、干果点心等等各色礼物摆放得堂屋里几乎无处能下脚,而除此之外,更是还有一份田庄的地契。
    如果说前面的礼还只是让郑丰谷和刘氏有些惊讶的话,那张田庄的地契就让他们惊慌了,郑丰谷慌忙站了起来将那地契推回到了老夫人面前,“老夫人,万万不可,这这这……太贵重了,您快收回去。”
    老夫人将地契又推过去,说道:“不必推辞,你们养育了小萝十二年,也可以说是救了她的一条命,我真不知该如何感激才好,区区一个田庄又算得了什么?”
    郑丰谷再推回去,说:“您千万别这么说,我们从没有盼望过能得到些啥,当年把小萝抱回来,就是当自个孩子的,这这……不能收。”
    “不过是个不大的田庄,我听说你一直都想要给家里多添置些良田,正好,这田庄就在不远,你平时来回看顾也方便。”
    郑丰谷依然摇头,坚定的把地契推了回去。
    他说不出太有道理的话来,只是觉得这不能收,收了就好像小闺女也不是他的了。
    就算他是个乡下泥腿子,就算闺女不是亲生的,可他养了十二年,从来就没有把她和亲生的区别开来,现在更不会因为养了她就白拿这么贵重的一个田庄。
    相互又推让了一阵,郑丰谷无论如何也不肯接受,刘氏更是急红了眼眶,一副闺女要被抢的伤心模样,老夫人不禁愣了愣,忽然莞尔。
    她终于把那份地契收了回去,笑道:“是我思虑不周,只想着该如何感谢你们养大了我孙女,却没想到你们也是小萝的爹娘,不论将来如何,她这辈子都必须要好好的孝敬你们。”
    郑丰谷松了口气,听老夫人这么说来,又搓着手有些赧然的说道:“啥孝敬不孝敬的,我和孩他娘有手有脚、有田有地还有这个食肆,老了也不愁。我们就盼着孩子们平平顺顺的,能够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没啥好担心的了。”
    “一辈子能够平平顺顺的才是这世间最难得的事啊。”
    老夫人只在这边坐了一会儿,然后在一家人的陪同下进了村往老屋去拜访郑大福和孙氏。
    郑大福他们早已经先一步知道了老夫人的到来,加上在定下这个日子后郑丰谷也是第一时间过来告知了二老,所以云萝他们过来的时候,老屋里的人也正等候着。
    不仅有郑大福和孙氏,知道今日卫家的老夫人来登门认亲,李氏、原本应该在私塾教书的郑丰年和县学读书的郑文杰竟然也都请假在家。
    看到这家人,郑丰谷不由得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老夫人的脸色。
    他可不认为他家以前的那些事情,家里人待小萝的态度,老夫人会全然不晓得。
    老夫人却是面不改色,一进门就亲亲热热的与郑大福和孙氏相互问安打起了招呼,仿佛根本没有看见堂屋里多出来的那几个人。
    本来嘛,这里是郑丰年他们的家,他们坐在自己家的堂屋里,老夫人身为一个上门的客人,又如何会对他们有意见呢?
    相互问安落座之后,她拉着云萝跟郑大福说:“您比我长几岁,我就自来熟的叫您一声郑老哥,我这孙女刚从娘胎里出来,都没来得及让我们看上一眼就被歹人偷了出去,自此流落民间,得亏您家的儿子儿媳妇心善将她抱了回来当成亲生的养育长大,才有我今日终于找到孙女喜得一家团聚。”
    那样尊贵的老夫人竟这般纡尊降贵的与他说这些话,郑大福在短暂的拘谨之后又有些受宠若惊,“这也是缘分,白捡了一个闺女,说来还是我家赚了便宜,小萝这孩子……”
    他下意识的看了云萝一眼,见她一无既往的神色淡然,好像突然出现的尊贵身份都不能让她有丝毫动容和激动,心里的滋味真是复杂得说不出来。
    想到她竟然有着那样尊贵的身世,郑大福现在开口叫她一声“小萝”都莫名有种心虚感,顿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这孩子打小就特别懂事,从不需要家里大人操心,还自己跟村里的张屠夫拜了师父学习打猎,后来家里三天两头的都能吃上她带回来的肉食,几个弟弟妹妹都特别喜欢她。”
    老夫人心疼的摸了摸云萝的手,说道:“要说缘分这事还真真是妙不可言,这孩子当年被歹人偷出去后差点就被扔河里了,幸得她师父正好经过,把人惊走又将她从河边捡了回来,救了她一命。”
    郑大福一愣,“咋的,张猎户竟是早就与小萝认识?”他记得她好像就这一个师父吧?
    “郑老哥还不知道吗?”老夫人也是愣了下,然后笑着说道,“小萝的师父原本不姓张,他姓傅名彰,认真算起来与我家还有些渊源,只是当年他出了些变故不得不流落他乡,还恰好救下了小萝,之后辗转到了白水村,要不是后来遇到了他,我还不能这么快就找到我这个孙女呢。”
    郑大福有些愣愣的,孙氏从老夫人出现后就一直盯着她的脸看,眼里闪烁着一些莫名的光,又见老夫人与郑大福相谈甚欢的样子,眼角不知不觉的就耷拉了下来。
    她忽然开口说道:“张猎户离开村子都有好些年了。”
    老夫人看着她笑道:“四年前离开的,去了西北打战,现在大小也算是个将军了。前段日子我在京城的老姐姐写信给我还说正在给他安排相看媳妇,三十出头的人了,还一点不着急娶媳妇的事儿,硬是说要等他徒儿到京城去帮他相看,凡是他徒儿不中意的,不能与他徒儿好好相处的,他都不稀罕娶。”
    云萝也愣了一下,这件事情老夫人可从没跟她说起过,不禁问道:“我师父他还有别的徒儿吗?”
    “就你一个!”老夫人忍俊不禁,“你师父可是与你说过,以后要你给他养老送终?”
    云萝默然,又默默的点点头。
    老夫人一叹,“有你这后路在,他可不就越发肆无忌惮的不着急娶妻生子了。”
    郑大福呐呐的问道:“这都当上将军了?”
    老夫人抚掌说道:“他家本就世代为将,在流落到白水村之前他也在军中任职,最是英武勇猛,一朝回到战场之上,可不就如同蛟龙入海?”
    郑丰年终于找到了插嘴的机会,“张猎户瞧着就不像是个普通人,一身的英勇之气,功夫也十分厉害,多少人都不敢进的深山他都如履平地,仿佛进了自家后院,没想到他竟真是个威风凛凛的将军。”
    云萝瞥了他一眼,也不知道是谁还骂过她师父是莽夫、是粗鲁的野人。
    老夫人客气的朝他微笑点头,转头又与郑大福说道:“这个孙女我家是定要认回去的,不过生恩是恩,养恩亦是恩,郑老哥若是不嫌弃,她就当是多了一个家,以后也依然是你和老嫂子的孙女,逢年过节的孝敬有她爹娘的,自然也万万不能少了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