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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水村后面的山上新修建了一座墓穴,就在离村不远的一个山坳里,风水好不好的云萝也看不懂,但那个地方倒是很敞亮,视野开阔,树木成荫风景也不错,旁边还有一条潺潺细流淌过。
    这墓穴并不大,除了用料好一些之外跟这山上随处可见的坟堆没多大区别,一坑双穴,一穴的入口用青石填充,一穴却正敞开着。
    若按这边的风俗来说,这是一人还活着,一人正待安葬?
    坟前,有人在刻墓碑,有人在敲青石,更多的人则在将坟前一块小小的地方用大小不一的石头围出个圈圈,方便后人来扫墓。
    短短不过才三天的时间,他们就已经把这一处墓穴从无到有,修成了可以使用的模样。
    “小丫头,你跑这里来作甚?”一个正指挥着匠人干活的裋衣中年人看到了站在林间的云萝,放下手中的事就走了过来,说着一口别扭的本地方言,“你是哪家的孩子?这里可不是你一个小丫头该来的地方?快些回去吧。”
    云萝将目光从墓碑上收了回来,离得太远了,看不清楚,碑上的字显然也还没有刻完,她只模模糊糊好像看到了一个“刘”字。
    莫名的心里头一突。
    她的手指在身旁树皮上抠了一下,状似好奇的问这位像管事的中年人,“你们是什么人?怎么到我们村里来了?”
    虽面色淡淡没什么表情,但白白净净、肉嘟嘟的漂亮小姑娘本就天然的讨人喜欢,那管事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看到了她背篓里躺着一直羽毛鲜亮的雉鸡,神情恍然,“你是下面村子里郑家的小丫头吧?这里人来人往的,有猎物也都跑了,你去别处看看吧。”
    却对她的问题绝口不说。
    这管事的脾气好,对她这个小丫头都客客气气的,云萝也不是没眼色的人,又不自觉的看了眼那正被凿刻的墓碑,然后就转身钻进了林子里面。
    算算日子,刘阿婆离开也有一个多月了,她养剩下的三只鸡已经从半大到会生蛋了,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云萝一时间也没了在山上逗留的心情,草草将附近的几处陷阱巡视一遍后,就匆匆下山了。
    今晚月黑风高,山坳里空洞洞的墓穴前不知何时蹲了一个圆乎乎的影子,漆黑不见光亮的幽暗夜色中,四周的枝丫影影绰绰的宛若鬼影,远处的山林中隐约传来几声不知名动物的吼啸,越显得此地诡谲阴森。
    “啪!”火石碰撞擦出点点花火,在黑暗中有些刺眼,也将周围的那一小片空间照亮了一瞬。
    一瞬之后,天地再次陷入黑暗,黑暗中,有呢喃幽幽的响起,让人听不真切:“刘公……煦?”
    火石碰撞,再次擦出几点火花,然后,那呢喃的声音也稍微清晰了一点,“郑氏瑟瑟。”
    空洞洞的墓穴前,胖嘟嘟的小姑娘趴在冰冷的墓碑上,就着那一丁点的火光辨认上面尚未凿刻完全的字迹,周围各种奇怪的影子和声响皆都不能影响到她丝毫,终于缓缓的站起来,然后转身头也不回的钻进了林子里。
    不是阿婆就好,可吓死她了!
    而在她离开后不久,又一个壮硕的身影从另一边钻了出来,静静的站在凌乱的墓穴前,嘴里嘟囔着:“大晚上的,小丫头又不好好在家睡觉,在外头乱跑。”
    他蹲下身,低头看着墓碑的方向,也不由好奇的伸手在上面慢慢的摸索,忽然失声惊呼:“刘煦?!”
    那老狐狸死了?这郑瑟瑟又是谁?没听说那奸相有夫人啊,倒是有个母不详的儿子。
    傅彰:“……刘、喜!”
    那天晚上在刘阿婆门外见到的那位,难怪瞧着眼熟,可不正是十年前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刘喜大人嘛!
    他忽然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黑暗掩藏了他的脸色,却掩不住他略微粗重的呼吸声。
    “师父?”
    这在背后幽幽响起的呼唤让傅彰也不禁有一瞬的寒毛直竖,转头望去,林间幽暗,但他还是一下子就锁定了几乎隐没在枝丫怪影中的那团小小身影,忍不住骂了一声:“臭丫头,你这是要吓死你师父啊!”
    可不正是去而复返的云萝嘛。
    她在黑暗中翻了个白眼,反正也没人能看得见,“这话该是我跟你说吧,从村子到这里,你可是跟了我一路了。”要不是发现你没跟上来,我现在都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
    傅彰不禁嘴角一抽,这里哪里来的小怪物?
    但他嘴上是绝对不会认输的,当即哼了一声,没好气的说道:“没良心的小丫头,要不是担心你,我放着家里软乎乎的被窝不睡,跑到这山野荒地里来吹风?你不乖乖的在家里睡觉,趁夜偷跑到这里来做啥?”
    “我白天时远远的好像看到那墓碑上有个‘刘’字,有点担心阿婆,就来看看。”
    傅彰起身的动作微顿,然后若无其事的站了起来,在黑暗的林间也是如履平地,很快走到了云萝的面前,随手一拎就将胖丫头拎到了手臂上坐着,迅速朝山下村子回去。
    “以后别一个人跑到这种地方来,虽说现在还只是座空墓,但也不是啥好地方。”
    “哦。”
    云萝暂且放下了心,也没兴趣再过多的关注山坳里的这一处墓穴,至于这墓的主人会是什么人,这个郑氏又是不是跟她自己的这个“郑”有点关系,她都不关心。
    大概、或许、可能真有点亲缘吧,不然无缘无故的也不能葬到白水村来。
    可那又怎样呢?与其去关心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人,她还不如在家里多折腾折腾。
    因为一开始就预备着要开小铺子的,所以新房子西边那打通成一间的两间屋除了从院子里有一道小门能进出之外,靠外的西边那面墙有大半都是可活动拆卸的门板,就是镇上那些铺子的模样。
    屋子里,东南角垒了两个小灶,镶嵌着两口尺八的小铁锅,灶膛朝东,大大的案板靠着南墙边,又挨次摆放了两个火炉子,与炉子大小相配的是两个大瓦罐,还有一口两尺有余的大铁锅以作备用。
    铺子狭窄,除了这些东西之外,也就能挤挤挨挨的摆上四张小方桌,各配四条长板凳。
    不过桌子凳子都还没有能够摆上,郑丰谷在几天前去拜访了村里唯一的木匠李宝根,将家里需要用到的这些器具都拜托给了他,现在还没有完工。
    在这里,有很多东西你就算是想买也未必能买得到,虽有木匠打造这些器具,但却还得自备木材,家里没有现成的就得到各家各户去借,毕竟新鲜砍伐的木材水分太足,并不能够马上使用。
    为了还上借用的木材,郑丰谷和帮忙的郑丰庆这些日子天天在山上转悠,所幸有云萝给他们指路,总是能轻松的找到一些合适的木材,节省了许多时间和力气。
    云萝倒是想帮忙一起扛木头呢,可看着爹死死按住木头一脸崩溃的表情,她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
    跟着跑来凑热闹的袁秀才在旁边垂着树干笑得眼泪花花都飞出来了,指着云萝说:“你还真想扛木头呢?瞧瞧你那小身板,可千万莫要被压扁了才好!”
    云萝面无表情的瞥了他一眼,“表哥你怎么又跟着跑山上来了?姑丈不是让你在家专心读书吗?还有一个多月就又要去府城考试,你这是确保万无一失,肯定能进入江南书院了?”
    袁承顿时笑声一噎,臭丫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成功的扳回一局,云萝的心情很好,转身就钻进了林子里。
    虎头左右看看两人,然后毫不留情的抛弃了袁家表哥,也跟着钻进林子里去了。
    袁承能怎么办?自然是跟上了。
    郑丰谷忙着伐树,家里的其他人也没得清闲。
    天就要凉了,刘氏和云萱在早上傍晚的收晒谷子之余,也要为即将到来的冷天做准备,缝衣缝被做鞋子,每天还要舂米做饭、洒扫屋子,连郑小弟都在读书之余,多了个放牛的任务。
    黄小牛现在还是住在靠大门边的狭小草棚子里,不过郑丰谷已经去找里正又批了一块地基,就在新房子旁边不远,小小的不到一分地却花了近一两银子才拿到了红契,过两天在上头搭个棚子,倒也能凑合着让黄小牛住过一个冬天了,还有点空闲地方,刘氏已经开始计划着明年要养两头猪。
    这一天,云萝下山的时候意外的在山脚下遇到了许久不见的景玥,彼时,他正站在山脚的路边眺望着不远处的那座青砖小院。
    听到动静,他转身抬头,看着小姑娘顺着山坡一路蹦跳着下来,目光潋滟,似深藏着无数的情意。
    云萝也在山坡上时就看到了他,下山后就站在上方的一块石头上面看他,“你怎么在这里?”
    emmm……这个高度的视野还是有点不大够呀!
    景玥看着她,总觉得阔别一月有余,她好像有点瘦了。
    忍不住伸手在她头顶的鬏鬏上摸了一把,入手软乎乎毛茸茸的,如果把他怀里的粉珠手串戴在上面好像也很配呢!
    手串躺在他的怀里哭唧唧:那你啥时候能把我送出去?
    云萝低头挥手,将他这不规矩的手拍开,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有点不大高兴,“别动手动脚的。”已经长不高了!
    手被拍得有点疼,他却觉得空落了许久的心正被涨得满满的,忍不住弯起眉眼笑了起来,说:“距上次见面已是一月有余,你也没去镇上找过我,还真不担心我拿了你的方子就此消失无踪啊?”
    云萝被他笑得有些晃眼,不由眨了两下眼睛,不在意的说道:“那明年我就继续自己酿。你来不会就只为了跟我说这个吧?”
    景玥在心里叹气,却不能告诉她,其实真的什么事,就是想在离开前来看她一看。
    本来只是想要站在远处看看她,来了却又忍不住想跟她说说话,哪怕只是稍稍靠近一点也是他心之所求的。
    而此刻,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小姑娘,伸手就能触碰,即便下一瞬就会被她打,他忽然又真的有事跟她说了。
    “我要走了。”
    云萝一愣,有点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明明站在这里一副专门等她的样子,却刚说了一句话就说要走了?
    多日不见,突然出现在这儿,就为了特意说一声“要走了”?
    景玥垂在身侧的右手指尖轻颤了两下,终于忍不住的又伸出手来往她的头上摸了摸,轻声说道:“我这次可能要走很久,下次见面,你说不定都已经把我给忘记了,可是我一定不会忘了你。”还有镇上的升平巷中专为她留了人,可想想她的性子,话到了嘴边他也没有说出口。
    云萝本来要拍开他不规矩的手,闻言也不由得动作一顿,仰头透过他放在她头顶的手看向他,“你要回京城了?”
    他摇头,有些事情原本是不打算告诉她的,可又担心这没心没肺的小姑娘会真的忘了他,而且他也舍不得不告而别。万一她误会了呢?万一她以为她在他这里也不那么重要呢?
    他的阿萝是个不同于别人的小姑娘,所以都跟她说清楚吧,他也能走得稍微安心一些。
    “我要去西北打仗了。”
    这下,云萝是真的震惊了,一下就扒拉下他的爪子,抬头直直的看着他,“你要去打仗?”
    “是。”顺道还要把某个见色起意、见异思迁的渣男给先宰了。
    云萝可不知道他的这点心思,闻言不禁皱起了眉头,将他上下的扫视了一遍,“你不是说,你才十二岁?”
    景玥笑弯了眼,浑身的气息却在顷刻间变了,似有森森锋芒透体而出,恍惚又是当日初见时的那个杀气凛冽的少年郎。
    云萝心神震颤,睁大眼睛紧紧的盯着他,抛去那过于冷冽的气息,没有了直冲着她而来的威胁,眼前的凛然少年却正是她喜欢的模样。
    然后,她听见他说:“那又如何?我定会得胜归来!”
    云萝的瞳孔都禁不住的震颤了起来,她也好想去!
    手指在衣角抠了抠,面上却依然是无甚表情的模样,说:“军中不收你这么小的兵吧?”
    景玥的气势收敛了些,弯腰说:“可我不是去当小兵的。”
    云萝与他对视,“你到底是谁?”
    “我是景玥,京城人士。”他忽然凑近,一直凑到她的耳边轻声说了几个字。
    尽管早有猜测他的身份定然不低,但真的听见时,她还是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虽脸上依然没多少表情,举止却下意识的想要离得远一些。
    景玥哪里会让她后退?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轻声说:“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我与你说明我的身世也不是为了让你与我疏远的。”
    语气中不自觉的有些委屈。
    云萝的眼角一抽,“我没有。”
    “你有!”他更用力的抓紧了她的手,生怕她挣脱出去,与她面对着面挨得很近,说,“我与你说明,只是因为我不愿你从别人的口中得知这些事情,进而对我生了误会。”
    挣了挣自己的手,“这有什么好误会的?”
    “因为这一次,我得带上你的师父一起走。”
    云萝所有的动作都忽然僵滞,直勾勾的盯着他,抿紧了嘴。
    这一刻,景玥莫名的有点不敢对上她的眼睛,便敛下眼睑,依然是轻声的说道:“你师父的事本该由他亲自跟你说才合适,但我估计他是不会告诉你的,未免你多想,我才和你说。你师父原名傅彰,世代都是我景氏的家将,而他本是我父亲身边的亲卫,八年前出了些变故才会流落到此地。现在,我得带他回去,不仅仅只是拿回他自己的身份,还有他父亲和我父亲,以及八年前枉死的几万将士都需要他去替他们讨一个公道。我说的这些,你能听明白吗?”
    虽说得语焉不详,但云萝大概还是听明白了,不由得心里沉甸甸的,一时间也分不明是心疼师父多一些,还是担心更多一些。
    会有危险吗?
    这种显而易见的话她问不出口。
    她其实并没有多意外,从那年师父一身血的把她从河边抱起来,到之后的被一路追杀,以及这几年的总是毫无征兆的失踪,她就知道师父的身份不一般,他所要面对的危险也定不一般。
    她只是,有点舍不得师父而已。
    他这一走,应该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吧?
    景玥抬眼看着她这失落的小模样,心疼的摸摸她的头。
    这一次被摸头,云萝毫不反抗,顿时壮大了景小王爷的狗胆,心头一热,张开双手就胖乎乎的小姑娘抱进了怀里。
    云萝在一瞬间炸毛,什么担忧失落都在顷刻间烟消云散,伸出拳头就往狗胆包天的景少年小腹上招呼了过去。
    “唔!”
    这一拳的威力还是很大的,景玥当即就松开了怀抱,蹲在地上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捂嘴。
    他有点想吐。
    云萝站在石头上,耷着眼面无表情的俯视他,似乎觉得一拳并不足以解气,伸腿就又朝他踹了过去。
    景玥一动不动的让她踹了个正着,却在她跳下石头,绕过他就要走的时候慌忙伸手拉住了她,有些可怜兮兮,眼中还飘着几点被激出泪花,说:“我不过是见你难受,想安慰你罢了。”
    可惜云萝并不相信,这古代的少年男女之间还能有事没事的来个安慰的抱抱?就算有吧,可我们又不是很熟。
    景玥一下子就看明白了她此刻的心思,心里不禁难受得发疼,手上却半点不敢放松,委屈的说道:“我都要走了,也不知能不能平安归来,不过是想在临走前再来看看你,谁知道下次见面你是不是真的已经把我给忘记了。”
    风华靡丽的少年,蹲在地上眼泪汪汪,委屈巴巴的拉着她的手倾述不安,任是铁石心肠也熬不住啊。
    云萝的神色可见的缓和了些,挣了挣被他死死拉着的手,皱眉道:“你起来。”
    景玥摇了摇她的手,“我站不起来了,你拉我一把。”
    云萝……她能怎么办呢?只能是拉他一把了。
    身后又有了动静,虎头扛着两根胳膊粗的木头“噔噔”的下山来,扛得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到了山脚的时候就把它们斜斜的支在地上撑着歇一歇,目光从云萝转到了景玥的身上,惊讶道:“这不是景公子吗?你咋到这里来了?”
    景玥多看了他两眼,这个在未来会始终守护在阿萝身边的神勇大将军,此时也还只是个壮实的乡下少年,扛两根胳膊粗的木头就扛得他大汗淋漓,都要喘不上气了。
    两人之间虽只是兄妹情,但他仍然是羡慕和嫉妒的,毕竟这个人能一直守护在阿萝身边。
    他收回目光,笑了笑,说:“我是来与阿萝告别的,我不在时,还要拜托你多护着她。”
    虎头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这是自然!”
    景玥就又看向云萝,说道:“我要走了。”
    云萝点点头,可能觉得这样不够热情,还抬起手来挥了挥,“一路保重,后会有期。”
    景玥弯腰伸手,又摸了下她头顶的鬏鬏。
    云萝只觉得头发一紧,好像鬏鬏上束了什么东西,下意识伸手去摸,却被景玥抓住了手,说:“别动,就先戴着吧,好看得很。”
    虎头支着木头也站在边上连连点头,“好看好看,比那些个头绳可好看多了!”
    好不好看的,她自己也看不见呀,甚至都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
    她眼珠子往上翻了翻,倒也没有一定要把东西摘下来的心思,便对景玥道了一声,“谢谢。”
    景玥顿时笑弯了眼,松手后退一步,特别正经的朝她拱手作了个揖,道一声“告辞”,然后转身就走。
    那边,早有人牵着马等候多时,还是云萝认识的,见了几次面的侍卫无痕。
    目送着那边两人骑马离去,虎头双手抱着木头摇晃着脑袋,羡慕的咂咂嘴,“我啥时候也能骑上一回高头大马就好了,瞧着多威风呀!”
    云萝瞥他一眼,“你还是先把木头扛回去吧。”
    虎头又双眼亮晶晶的畅想了一下骑着高头大马的威风场面,然后吭哧吭哧的扛起木头送去了云萝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