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荧蓝站在那儿,光是那格格不入的气质就吸引了工地上一圈不明意味的打量,换做以往他一定早就避开了,可是此刻他却没空在意,只不住左右寻觅着什么。
    直到一个原本倚在铲车边带着大安全帽的年轻人走了过来。
    “你在找啥?”
    李荧蓝回神,摘了墨镜道:“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个……”说到一半他似乎在琢磨该怎么形容才好,继而拿出带来的杂志一通翻找,指着其中的一张连页海报道,“和他……和这个人长得很像的人?”
    如果此刻有认识李荧蓝的亲朋好友在场的话,无论是王宜欢还是朱至诚,又或者是万河、潘鸣驹,甚至是李元洲,大概都会被他面上的表情所惊讶,那么焦急,那么期待,眼中好像还含着希望的光芒,充满了情绪的起伏,和平日那个冷淡沉静的李荧蓝简直判若两人。
    显然眼前的年轻人也有点被震慑,他盯着李荧蓝露出的脸呆了呆,这才低头往他手里的照片看去,盯了一会儿,年轻人神色微动,然后操着浓重的家乡口音名莫名其妙道:“你找啥子?这上头是大明星哈,大明星咋会在这儿哩?”
    李荧蓝立刻摇头:“不是不是,不是真的这个人,只是像,有点像而已,我早上在你们工地外看见了,刚在脚手架上也看见他了,他应该很高,二十多岁,你再想想。”
    年轻工友配合地皱眉思索,良久终于像是有了点眉目。
    “哦……要不然是他?!”说罢就朝远处用力一吼,“洋子,有人找你呢!”
    李荧蓝在听见对方说有这么个人时心猛然之间提的老高,可是当他喊出人名,再见到一个又黑又壮的土汉子应声慢慢走到近前,李荧蓝的心已经彻底落回了远处,许是因为摔得太重,还砸出了两道裂痕来。
    年轻工友似乎毫无所觉,拍着来人的肩膀给李荧蓝介绍:“他叫张洋,我越瞅和这明星也越像,以前咋还没发现呢,哈哈哈哈,这可是俺们这儿的第一帅!!”
    那张洋的确挺高的,但那张脸……姑且算是端正,可以在工地一逞英雄,可是却和李荧蓝要找的人相去甚远。
    帅哥张洋对于工友的夸奖很是得意,两人当场就嘻嘻哈哈的不亦乐乎,待回过头却见刚站在面前的漂亮小伙子已经默默地返身离开了,那背影不仅显出一种孤独感,竟还有点失魂落魄的味道。
    年轻工友目送着他走远,直到再也看不见了,这才挥别洋子三绕两绕地回了不远处的住宿区。
    几座用集装箱改制而成的两层平房就杵在那儿,现在正是午饭时间,一伙五大三粗的老爷们儿人手一个海碗或蹲或站地在那儿吃得稀里哗啦,见着他了还分神热情地招呼。
    “喜乐,吃了没?赶紧的,今天有鸡!”
    刘喜乐忙大声道:“慢着些,给我留点!!!哦,还有我哥的,别都吃了哈!!”
    工友委屈:“你哥还要你操心呐,大盘的都在他那儿呢,你要有良心给我们多分点才是。”
    刘喜乐脚下一顿,立时明白了,退回两步朝屋里努了努嘴低声问:“又来了?”
    工友也压低了嗓子,一脸羡慕:“可不是……喜乐啊,是兄弟才这么说,这王监理他妹妹虽说胖了些,不过那也能显得家里油水足啊,跟她哥的差事正合,你也知道阿坤的条件,人姑娘大风大雨的一周一趟过来老送东西,你让阿坤脑子长点进,他不要可一堆人排队等着呢。”说着还指了指身后一群探头探脑的老光棍儿。
    刘喜乐把脸一板:“人看上了我哥,我哥就得要啊,那这老婆能娶到北广场那头去,我哥条件怎么了?他条件好着呢!又不是不愁人喜欢,刚还有个长得好看的来……”正要大肆牛逼一番,一想那人性别好像不太对,虽然长得比大姑娘还美,但刘喜乐还是把话吞了回去,“总之行不行还要我哥看得上才是真的!”
    在工友一派的群嘲表情里,刘喜乐哼哼唧唧地转身推开了门。
    约莫也就6、7平米的小房间内并排摆了两张双层床,中间一张破破烂烂的小木桌,没有椅子,也没别的家具,此时两边的床上各坐了一个人,左边是一膀大腰圆二十来岁的姑娘,她正端着一脸盆大小的砂锅探着身不停往对面的碗里添菜,一边捡一边还亲昵道:“坤哥,多吃些多吃些,这可是我老家特产的走地鸡,油多肉厚,吃了才有力气多干活呐……”
    而右边则坐了一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男人,身量该是很高,那长腿蜷在才到膝盖的小桌下显得颇为别扭,背脊却是笔挺的,像一杆标枪,正低着头吃饭。
    听着门扉的动静,男人放下碗转过了脸,他眉眼如锋,鼻高唇薄,脸颊瘦削,再搭上比小麦还深点的健康色皮肤,真和刘喜乐刚在杂志上看见的模样有点类似,不过更有男人味,也更好看。
    大明星在我哥面前也只能算个屁!
    刘喜乐与有荣焉地总结着,只是待又对上一旁的王家胖妹妹时,这膨胀的虚荣心噗得就像被人拿针狠狠扎了一下,爆出一个大响儿来。
    不配!
    实在是不配!
    在被那发现到他进门的王家妹妹嫌弃地瞪了两眼后,刘喜乐更是坚定了这个想法,他朝人龇牙笑了笑:“啊哟,又见面了,真是辛苦!”那个“又”字咬得颇重,让人想忽视都难。
    王妹妹脸上的笑容一下就收了,一把抢过对面男人的饭碗,连带着手里的盆一道直接就往旁边的垃圾桶里砸去,然后不待两人说话,摇着她那巨大的身型就气哼哼地走了。
    一声摔门的砰响过后,刘喜乐挖了挖嗡嗡直叫的耳朵,摊着手满是无辜道:“这是学过变脸哈,脾气真够爆的,娶家里去还得了,上回是摔门,这回又多了摔碗,下回再来屋子都给震碎了。”
    转头见高坤身上还穿着厚厚的工服,闷热的室内早已蒸得他头发都湿了,汗顺着鬓边直往下淌,喜乐做了个让他赶紧脱衣服的动作,道:“大热天的吃那么多鸡真上火,哥,你既然看不上,下回不用对她那么客气,你要碍着王监理的面子不好意思回绝找我不就行了。”那丫头每次来就缠着他哥陪,难得的午休全搭她身上了,连口水都来不及喝,也就他哥脾气好,还顾及着礼貌这么热都不能光膀子。
    高坤却摇了摇头,从床上站起,脑袋只差十来公分就要挨到房顶了,他走到垃圾桶边,蹲下身把自己的碗从一堆油腻里扒了出来,用抹布擦着。
    “不换了,一会儿还要上工。”
    刘喜乐的视线又被他腕间露出的一抹白色绷带刺到了,心里更不舒坦了:“我来我来!碗放着我来洗。”
    高坤没愿意,刘喜乐急了:“要不是我,你手哪会伤了,我那破技术,姚哥好容易给咱们介绍的一个酒店停车的肥差都能给我搞砸了,还连累你被经理骂了一道开除,真是废得活着都浪费粮食!”
    想起昨儿个发生的事儿刘喜乐就恨不得给自己俩嘴巴,停车的落闸门都能给放早了,把一打算出去的车主直接吓得冲大石柱就去了,挡风玻璃全碎了不说,好死不死地还连累到高坤那辆并排的车也轧破了胎,手更倒霉得被飞溅的玻璃划破了,亏得没有伤到脸和眼睛,要不然刘喜乐直接就能剁了自己。
    虽说最后没让他们赔钱吧,但两人那饭碗也没了,而最让刘喜乐过意不去的是这大黑锅高坤全替他背了,听别的服务生说,他留下善后的时候,他哥上去被一眼珠戴在脑门上的崽子训得狗血喷头,那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他哥都忍了,气得刘喜乐回来一晚上没睡着觉。
    察觉到刘喜乐那火又蹭蹭蹭地往上冒,高坤用袖子抹了抹颊边的汗,只淡淡说了句:“过去了,不提。”然后便要出去洗碗,不过才一迈腿就又被喊住了。
    “哦哦哦,对了,哥,忘了跟你说件事儿,”刘喜乐这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立马又转到了别处。
    “刚好像有人来找你,搞笑的是他还拿了一明星的照片来作对比。”
    高坤一顿,问:“谁?”
    刘喜乐一拍脑袋:“啊呀,忘了问他叫啥了,不过这小子长得贼俊,我一开始还以为是个大姑娘呢,后来发现他和我差不多高我才觉得不对劲儿,他要是下回还来我准能一眼认出来……哥?”说着说着却见高坤垂着眼像在出神,刘喜乐忙道,“你放心,我没告诉他你在这儿,哥你跟我说的我都记着呢,我让洋子给糊弄过去了。”
    高坤轻轻地“嗯”了声。
    刘喜乐觉得他有点奇怪:“哥你是不是认识他,要不下次这人又找……”
    高坤却忽然道:“不认识,他也不会再来的。”
    “哦……嗯?!”
    待刘喜乐觉出不对还要再问,眼前的人已经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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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荧蓝走出老远才意识到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在响,他拿出一看,好几个未接来电,李荧蓝却又把电话塞回了兜里。
    等回到光耀,门口一个晃荡良久的身影一看到他立时就迎了上来。
    “荧蓝,你去哪儿了?!”
    李荧蓝瞥了眼满脸焦急的朱至诚,把杂志往一边的垃圾桶里一丢,道:“出去走走。”
    朱至诚也不想把事情弄得大惊小怪,于是忙解释道:“我刚到你公司,万河哥说你不舒服在休息室休息,我等了你一会儿却不见人,怕你是不舒服……”
    “我很好,死不了。”李荧蓝打断他走进电梯。
    朱至诚有点讶然于李荧蓝语气里竟带着些火气,他平时从不这样,不知道什么事儿能让他不高兴了。
    李荧蓝一路进到休息室,摘了帽子就进到浴室洗脸,外头的阳光晒得他整个头都在冒火,洗了两把却还觉得热,李荧蓝索性把脑袋都放到了水龙头下,任流水不停浇灌。
    等连着把心里的燥郁一道压了下去后,李荧蓝才抬起了头,一眼就看到镜子里那个站在自己背后默默注视着他的人。
    朱至诚专注的目光让李荧蓝一怔,他立时转开脸朝一边伸手,抓了两把,最后还是对方走过来把毛巾递到了他的手上。
    “谢谢。”李荧蓝说,语气表情又淡漠冷静了下来。
    “小心着凉。”朱至诚克制地关心道。
    李荧蓝点点头:“我有点累了。”
    朱至诚本来是想来找他吃饭的,但是李荧蓝那么一说,他只有乖觉地告辞了。
    “哦……我也是正巧路过,顺便看看你,我一会儿有个活动,那先走了。”
    李荧蓝眼都没抬:“嗯。”
    朱至诚搓了搓手,那句“你什么时候会回学校”在嘴里转了半天终究还是没问出来,关门的时候,朱至诚最后朝里看了一眼,李荧蓝靠坐在沙发上,濡湿的刘海垂落在光滑的额前,望着窗外的侧影沉静而优美,但却透着无边疏远的距离。
    朱至诚心头一重,暗暗咬牙道:总有一天,我能变成那个离他最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