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之后,大周境内西子江畔。
    周显御一头雪发,身穿云锦黑色袍衫的他,立于西子江边,犹如一座石像般动也不动一下。
    利用军队之中的威信,周显御调集新月城边疆守将军,沿着西子江搜索整整十天了,可仍旧没有找到萧瑾萱的踪迹。
    其实周显御心里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至少他想寻到萧瑾萱的尸身,如此才能叫对方入土为安。
    可如此渺小的心愿,老天爷似乎也不想满足他。
    这种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感觉,几度险些将周显御击垮,让他恨不得立刻也随萧瑾萱纵江而去。
    但是郭仪当初的那番话,是在周显御心里起作用的。
    在如此湍急的江水里,又搜找了这么久,还是没有找到人,周显御就算不愿面对,但也清楚萧瑾萱生还的机会怕是太小了。
    那对方生前留下的那封信,就算是萧瑾萱留给他最后的东西了,周显御若不亲眼一见,他实在难以甘心。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就见的这会屏退旁人,独站江边的周显御,泪痕滴落划过他英俊邪魅的面容时,他也手握匕首将一缕如雪白发割了下来。
    那日亲眼目睹萧瑾萱坠崖,周显御血煞之气翻涌,竟刹那间心痛难忍白了一头的黑发。
    如今他的猩红双眼虽然恢复如常,可头发却变不回去了。
    而在看这会的周显御,蹲下身子,就用匕首在地上又挖了个坑,然后将他的那缕雪发埋了进去。
    “萱儿无论你是生是死,你都是我的妻子。可如今我马上回京了,便留下这缕头发与你作伴吧。等到我看过你留下的信函,为你立起一座衣冠冢后。为夫答应你,到时我会即刻下去陪你。生我护你,死我亦会寻你,定不会阴阳相隔,与你分开的。”
    这话说完后,周显御又凝望着滚滚而去的江山一眼,本就不是优柔寡断性格的他,当即落寞的径直离开了。
    “西子江畔断情丝,滚滚江水寄思愁,佳人芳影难在寻,天上人间定相随。”
    周显御有感而发的诗句,随着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江边,也终究被江水之声吞没,一起向下游奔涌而去。
    而这西子江上游在大周境内,下游却流淌进大梁国边境之中。
    这一江之水可不单单只承载着周显御的惆怅,就见得在这颇冷的正月里,竟有人也站在江边,看着顺流而下的江水驻足不前。
    偶尔几声咳嗽传来,显然这望江之人根本就经不起寒冻,而且身体似乎还很不好。
    而就在这时,此人身边停靠的马车门,忽然被推开了,接着羽洛的身影从里面钻了出来。
    手里拿着个白狐大氅的他,一脸不满的来到江边男子身旁,边把大氅替对方围上,边小声嘟囔道:
    “我说太子爷,我羽洛的好主子,您就别在折腾自己的身子了。这西子江边不但寒凉,而且下流江水两侧都是淤泥细沙,您若陷在其中,到时可怎么得了。”
    闻听得这话,身披白狐大氅的男子转过身来,那带着病态,去依旧儒雅温和如玉,极为俊美不输女子的面容。
    可不正是昔日出使过大周的皇甫澈,大梁国的西太子殿下。
    而这会就见得皇甫澈微微轻笑间,再次望向了西子江,声音温润的说道:
    “这西子江又叫情水江,相传当年有对彼此相爱的贵族男女,因为不忍家族对他们的拆散,所以私奔而逃。后来被逼上西子崖从那里一跃而下,二人的眼泪就化为了眼前的江水。虽然这只是个传说,但我的确很想去西子崖上亲临一观,如此也算是件幸事。”
    可闻听得这话,羽洛却马上撇了撇嘴。
    “主子您这想法还是收收吧,您可是大梁西太子,这要去了大周境内,有个闪失可如何得了。而且现在咱们终于寻到鬼医丁一针了,还是想想怎么打动对方,叫那怪脾气老头给主子您瞧病要紧。至于赏江登崖的事情,等您病好了想去哪里,羽洛都陪伴伺候在侧还不成嘛。”
    对于羽洛的劝阻,皇甫澈不禁望向了对方,然后眼现一丝无奈的回答道:
    “不是我不想办法,丁老他不愿救治,本殿下也不能将人强行虏回皇宫。或许这就是命吧,我皇甫澈注定要久病缠身。所以羽洛你就别拦着我了,毕竟人终究一死,你就让我好好欣赏下这满江景色,万事莫要强求。”
    望着皇甫澈那满脸平静祥和的样子,羽洛可算明白什么叫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了。
    这生死攸关的事情,皇甫澈竟然还能如此从容,甚至是坦然等死,
    羽洛真是觉得他家主子这境界,一般的得道高僧恐怕都比不了。
    眼瞧着劝也劝不动,羽洛也不敢把火往皇甫澈身上发,只能捡起地上的石头,往江水里丢去,以此来发泄下小小的不满。
    可就在羽洛闲得无聊,打算寻些扁平石头,在江面上打水漂玩的时候。
    可当他兴冲冲跑出几十米,要捡起地上一块偏平石头,却忽然发现一只苍白的手,露在污泥外面,赫然就在旁边。
    根本没有丁点心里准备的羽洛,当即被吓的尖叫连连,更是连滚带爬的往后使劲退去。
    他这边的异动,自然叫赏江的皇甫澈极为诧异,并立刻也走了过去,打算一探究竟。
    而这会好不容易,忍住腿软站起身来的羽洛,赶紧将皇甫澈拦住了,并吓得瑟瑟发抖的说道:
    “主子您可别过去,那边有死人,我看见了一只女人的手。”
    皇甫澈饱读书籍典藏,学富五车在整个大梁,无人敢在文采学识上与他媲美。
    所以在书里奇闻异事见得多了,皇甫澈虽然自幼身体多病,不会丝毫武功。
    但他却不是个胆小怕事的人,所以马上就不顾羽洛的阻拦,向对方刚刚发现人手的地方走了过去。
    而果不其然,皇甫澈马上也看见了地上有个女人苍白纤细的手,从江边淤泥细沙里露出来的景象。
    眼见得这一幕,皇甫澈不禁蹲下身子,马上将手探在这露出的女人手腕之上。
    虽然入手肌肤冷的和冰一样,但传来的虚弱脉搏,却叫皇甫澈清楚的知道,被掩在淤泥沙石下的这个人,绝对还活着。
    既然都赶上了,皇甫澈自然不会见死不救,因此将吓得半死的羽洛,也从新叫过来后。
    他们主仆二人便用手开始挖起了淤泥,尤其是一身白狐大氅的皇甫澈,向来喜爱整洁干净的他,这会因为蹲在淤泥旁,身上早就被染污了。
    但是人命关天,他这会却根本顾不上自己。
    而这么一通忙活,大约一炷香的功夫,他们可算将人从淤泥里给扯了出来。
    望着生死未必被救出来的女人,浑身都是淤泥的样子,皇甫澈又和羽洛,将人抬到了江边。
    接着他不但脱下白狐大氅给对方盖在身上取暖,更是亲自用手碰起水,往女子脸上撒去。
    为的是将对方面容上的泥沙冲洗掉,省的继续堵住口鼻,到时窒息而死。
    可当这被救出的女子,面容渐渐显露出来的时候。
    就见得挖了半天泥沙,累到筋疲力尽的羽洛,往女子的脸上随意瞟了一下后。
    当即又是一声惊恐尖叫,再次满脸害怕的向后退去。
    “主子你快离这夜叉山鬼远着些,这个女人的脸未免也太恐怖了,看着都叫人觉得害怕。”
    可面对羽洛的一惊一乍,皇甫澈这会却非常平静,而且语气里还带着一丝不满的轻斥道:
    “羽洛,这位姑娘应该是从西子江上游落水冲下来的。这江中暗石嶙峋,又多有泥沙枯枝,脸被划伤毁容在所难免。对方身为女子容貌尽毁已经是莫大的不幸,你怎能用山鬼夜叉形容对方,全然没有半点同情之心,当真是太叫本殿下失望了。”
    被皇甫澈这般一训斥,羽洛也觉得自己的确不该,更有些过分了。
    当即就见羽洛低着个头,一步步又蹭回到毁容被救的女子身边。
    可当他望向对方面容时,还是忍不住闭了闭眼睛,心惊胆战的厉害。
    其实并非羽洛没有同情心,实在是地上女子的脸,太过于的恐怖了。
    一处从前额通过鼻梁,直接撕裂到下巴的大伤口,也不知道是被什么割伤的,导致整张脸的皮肉都外翻开了。
    除了这道还不住渗血,深都可看见鼻骨的伤口以外。
    昏迷女子的脸上,甚至是露在外面的脖颈双手,就几乎没有一块不带伤的。
    所以这女子毁容之下,皮肉里出外进,羽洛会把她形容成山鬼夜叉,到也颇为贴切,确实难看狰狞的厉害。
    可是皇甫澈天性如玉般温润,他本就是世间少有的俊美之人,所以美丑在他眼中,反倒没有那么重要。
    而他因为久病在身,所以对于生命反倒更加的尊重。
    因此眼瞧着这毁容女子,在如此恶劣的情况下,竟然还一息尚存,他心里是颇有触动的。
    所以细心的帮这女子擦拭完脸,他又要拿江水,帮对方将满是淤泥的手也给清晰干净时。
    可就在他握住女子右手的时候,忽然掌心一阵刺痛传来,等到皇甫澈低头看去时,才发现他的手掌竟然被刺破了。
    在仔细一瞧,他这才发现,毁容女子的右手里,竟然死死握着一根发簪,显然他刚刚就是被这簪子划破了手掌。
    将淤泥都清洗干净后,皇甫澈诧异于女子手里的发簪,为何会如此锋利,因此便细细看去。
    接着他就在簪钗顶端的背面,看见了“无忧”二字,赫然刻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