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周显御深夜探访昭阳宫告别离开后,萧瑾萱别看面色如常的送走对方,可她本就是凡事压在心里的性子。
    因此一整晚她手握无忧簪,催泪到天明后、
    紧接着萧瑾萱如今比较虚弱的身子,便在心思忧虑之下,又再次病倒了。
    高烧不退,浑身无力的只能躺在软塌上,在外加不时要以雪凝丹来压制复发的头疼,转眼十月中旬都过了,她就这么被病痛之苦折磨了半月有余。
    就是因为身子太过难受,甚至连起身走上几步都会气。
    所以就连十月初,萧家军奉皇命班师从返边疆,萧瑾萱都遗憾的没能亲自前去相送。
    而等到萧瑾萱忍着剧痛,按药效进度药浴熏蒸,加上她注意调节情绪,尽可能看书听戏,不去因思念周显御而导致心情郁结。
    所以渐渐的她也病情又恢复了稳定,而十月花草几近凋零枯败,本就寒凉不适合大病初愈者出行。
    但是因为萧瑾萱已经和弟弟萧文遥约好,今日前去天牢给杨氏送行,所以哪怕她身体还是微觉乏力不适,但仍旧坚持着离开了昭阳宫。
    稍许之后萧瑾萱才来到天牢,就见到萧文遥早早等在了那里。
    站在对方近侧的,还有如今负责管辖整个天牢的黎刀。
    一见萧瑾萱来了,萧文遥自然亲热的走了过去,并对着萧瑾萱嘘寒问暖,姐弟关系并未因血脉一事,有任何的疏远嫌隙。
    反观到是黎刀,因为萧瑾萱的身世始末,可以说最早就是从他的跟踪监视下,禀告给周显睿的。
    而如今放眼整个京师内外,萧瑾萱北戎细作的流言越传越广,甚至如今前朝也被惊动,更有大臣提出要彻查对方身份,若有异处必须斩草除根的这类话。
    虽然流言不是黎刀放出去的,但他总觉得这件事情里,终归有推卸不掉的责任。
    因此这会在面对萧瑾萱时,望着对方那消瘦不少,而且极为憔悴强撑笑意的面容。
    他心里的内疚就更加无限放大,甚至局促的不知该和对方说些什么。
    反倒是萧瑾萱,在和萧文遥相互说了两句后,就笑着来到了黎刀面前,然后声音随和的说道:
    “黎大人最近可少往昭阳宫走动了,逸儿那孩子都嚷着想你这个舅舅了。因为本妃一直病着,本该早来看过杨氏,反倒拖了这么久,耽搁大人办事了。不知我们姐弟现在进去可还方便,毕竟早和对方相送完,也好处决了杨氏,叫大人和陛下复命。”
    其实说起来黎刀是赤灵赤影的徒弟,按辈分自然不该是周逸的舅舅,他们该是同辈人才对。
    可是怎奈黎刀年近三十,周逸那孩子又古灵精怪,远比同年龄孩子要聪明伶俐,所以只说对方的年纪就该叫舅舅。
    相反和黎刀师兄弟的苏启,因为现如今还没满二十岁,周逸到一口一个哥哥叫的亲热。
    大家劝了小周逸几次,可这孩子就是改不过来,所以最后反正就是个称呼,大家也就顺他去了,因此黎刀就有了舅舅这么个称呼。
    而这会的黎刀,眼见萧瑾萱态度这般亲切,他心里的内疚感便越来越大,本就不善于隐藏情绪的他,立刻有些紧张的连忙说道:
    “娘娘客气了,陛下已经有旨,罪人杨氏的确要被处死,但在此之前要由您见过后才能处决。所以娘娘大可自行进去了,黎刀就守在外面,有任何事情您传唤就可。”
    黎刀寡言少语,对谁都是冷冰冰的,如今不但话对了,态度还这般的好。
    一时间萧瑾萱秀眉不禁皱了下,更是往黎刀身上对瞧了两下。
    但终究是在一笑后什么也没多说,带着萧文遥就进了天牢。
    走在天牢内晦暗潮湿的过道上,萧瑾萱细细算了一下,这天牢她自打从这里将顾清歌带走,私下将彼此恩怨处决那次算起。
    这几年间,还真是断断续续没有少往这里跑,更是连一代权后薛宜,都是在这里被她亲自送上路。
    所以对于生死以及处决旁人,渐渐有些麻木。心里都不会发慌一下的萧瑾萱,她这会是极为平静从容的。
    可当她扭头看向身旁的萧文遥时,眼见这个弟弟不但双手紧握成拳,更是低着个头埋首向前走着,她不禁牵起对方的手,担心的劝道:
    “遥弟我知道你这会心里不舒服,在如何杨氏都是你的母亲,换成是我面对今时今日的场景,恐怕还不如你能将眼泪忍住一滴不落。但是当年她萧家换婴的事情,影响过于恶劣,帅府又是大周将门,陛下会处决她灭口,对于这一点姐姐也无法改变什么。毕竟当初我是可以杀了杨氏的,但就是为了遥弟你,才只将对方圈禁。但现在要杀她的是陛下,姐姐抛开和她的恩怨不提,对此的确是无能为力。”
    闻听得这话,一直低着头强忍着眼泪的萧文遥,当即赶紧使劲的摇了摇头说道:
    “姐姐你别这么说,我姨娘将你的一生都改变了。当年还打算让你替自己的亲生孩子去死,这换成是谁也很难释怀,这些文遥心里都清楚。因此姐姐愿意帮弟弟在姨娘临走前,让我们母子得以在见上一面,对此文遥只有感激,哪里还会心存不满,姐姐可千万不要误会才是。”
    对于萧文遥,萧瑾萱是真的打心眼里关护着这个弟弟。
    因此丝毫可能影响姐弟二人的事情,她都绝对不想瞧见。
    因此闻听萧文遥理解她的难处,萧瑾萱不禁温婉一笑,神情从容的又说道:
    “有遥弟这番话姐姐也就放心里,也亏得这次萧家军出行,只有祖父,大伯和父亲。你们这些帅府后辈,却被陛下留在京师历练入仕为官。否则前阵子我身体不适,你若也随行一并出征了,恐怕杨氏这边想安排你和对方见一面都难了。”
    随着姐弟两人说话的功夫,关押杨氏的牢房也就到了,当看见狱中无靡不振,缩在一堆杂草上不住痛苦呻吟的人影时。
    萧文遥立刻就认出了那狱中披头散发,骨瘦嶙峋的人,正是他的亲生母亲杨氏。
    忍了一路的担忧和思念,导致萧文遥的眼泪在难自控的立刻落了下来。
    接着年仅十二岁的他更是掷地有声的“噗通”一下,就跪在了牢门外面,哭的涕不成声,焦急呼唤道:
    “姨娘我是文遥,我是你的儿子萧文遥啊。姨娘你听得见吗,你看看儿子我啊。文遥来给您送行了,孩儿不孝救不了您,都是孩儿没用。”
    毕竟是母子连心,哪怕萧文遥心里清楚杨氏所犯的过错,的确罪该万死。
    但到了这生死离别之际,他自然还是万般的不舍,千般的难受。
    而牢房内的杨氏,在萧文遥这声声哽咽的呼唤中,终于有了反应。
    就见她先是吃力的扭头看向了牢门处,接着将满脸混合着汗液污渍,粘在一起的头发胡乱向两边摸了两把。
    当杨氏可算视线清晰的瞧清楚,跪在牢门外面的人,竟然是她现在最日思夜想的儿子萧文遥时。
    就见得杨氏在发出一声激动到不似人声的哀嚎后,马上就向着牢门处爬了过来。
    而等到杨氏到了近前,站在一旁冷眼注视着杨氏的萧瑾萱才发现,对方之所以无法起身,竟然是两脚都被斩断消失不见了。
    不但如此,对方的囚服上也是血迹斑斑,脸上还有三角烙铁留下的痕迹,显然是受过一番酷刑的折磨。
    至于这会和儿子久别重逢的杨氏,在从极度的喜悦里回过神来,便也立刻瞧见了站在边上的萧瑾萱。
    而这一瞧清不要紧,杨氏不但立刻向着萧瑾萱,连连啐了好几下口水。
    更是伸手一指对方,凄厉中充满恨意的喊道:
    “萧瑾萱这下你满意了吧,宣我入宫对我严刑拷打不算,还将我的双脚剁去,两耳割掉你这个妖女的心怎么就毒成这样。当初我已经说了,你是齐妈妈从外面用银子买回来的。你根本就是个农户家的女婴,到底你还想逼着我说出什么啊。”
    面对杨氏犹如发疯般,又喊又叫的控诉,萧瑾萱却讥讽的冲着对方冷笑了下,接着皱眉说道:
    “杨氏你还真够愚不可及的,难道就因为宣召你的人,说是我萧瑾萱让你入宫的。所以时至今日你都还没弄清楚,对你严刑逼供的幕后之人究竟是谁不成。你也不想想当初为了身世之谜不被暴露,若不是看在遥弟的面子上,我早就杀你灭口报仇,又岂会只将你禁足。在这个世上最不想叫此事泄露的人就是我萧瑾萱,因而我怎么可能在天牢内,众目睽睽之下叫人审讯与你,那我岂不是不打自招。”
    听完萧瑾萱这番话,杨氏被质问的哑口无言,缓了好一会她才将眼泪擦了擦,接着满脸困惑的又问道:
    “那不是你,究竟是谁要这般针对我。遥儿你可是先帝亲封的少将军,萧瑾萱不会救我的,孩子你可要将姨娘带出去。我现在双脚没了,脸也毁了,这一身的伤也算为十五年前换婴的事情遭到报应了。文遥你可一定要救救姨娘,娘亲不想在这么痛苦的活在天牢里度过余生啊。”
    望着杨氏那满脸惊恐无助的样子,萧文遥又何尝不想带对方离开。
    可他又什么也做不了,更是只能将从黎刀那得来的毒酒,倒了一杯递给了杨氏。
    “姨娘真正宣你入宫的人是太后,如今要你死的人则是陛下。原本皇上说您罪恶太深,要将你鞭挞致死。是姐姐开口求情,才叫姨娘可免受些罪,一杯毒酒体面些的死去。而且陛下也应允孩儿,在您事后可将尸体带出天牢。儿子不孝能为姨娘做的只是斟酒给您送行,是文遥无用真的救不了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