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云涛被他从前的同僚请去了衙所,并不出面讲学,只是在后房帮忙,薛云涛学识丰富,做事稳妥,整理的一些古籍资料很是详尽,文集编纂等事,亦是相当纯熟,饱受好评。
    薛宸在府中撰写店铺的转型计划,宁氏却日日派人来给她送些当日东府做出来的吃食或是绢花首饰,因为东府与燕子巷隔着两条街,薛云涛和卢氏刚刚成亲那会儿,卢氏还每日套了马车,辰时前赶去给宁氏请安,后来宁氏自己觉得不耐烦,就免了燕子巷的每日请安,可宁氏这样日日送东西给薛宸,薛宸又怎么好不去道谢呢。
    看着桌上的两只食盒,里面装的都是东府的厨子新做出来的点心,衾凤替薛宸摆放在桌面上,薛宸只取了一块篛圆咬了一小口,让东府来的丫鬟回去回去复命,待那丫鬟走了之后,薛宸就把满桌的点心全都赏给了衾凤和枕鸳,让她们自行分配去。
    衾凤虽然每日都能收到小姐送的东西,可是也不免对东府老夫人的心思捉摸不透起来,要说老夫人关心小姐吧,可是她们夫人故去的时候,也没见老夫人对小姐有多关切,可要说不关心吧,这段日子以来,几乎日日都会命人来送东西,一边将点心再装入食盒,一边对薛宸问道:
    “小姐,您说老夫人这是什么意思呀!”
    薛宸站在窗台前捯饬她的那两盆夕雾,听衾凤这么问,就随口答道:“什么意思呀!每日送东西给你还不好啊。”
    衾凤赶忙摇手解释:“不是的不是的,奴婢只是觉得奇怪罢了。”
    薛宸勾唇回头看了她一眼,心情似乎不错,却是没有再和衾凤说什么,等收拾好了东西,薛宸才对她们说道:
    “让人套车,替我准备衣裳,待会儿去东府谢恩。带上花园昨儿送上来的两株姝色明兰。”
    薛云涛喜欢兰草,府里有专门培育的花房,薛宸觉得养兰实在麻烦,一般是不沾手的,花房送来她就摆着,不送她也不会特意去看,宁氏是薛云涛的师父,她也喜欢这些东西,因为主母喜欢,所以东府中人,不管是真喜欢还是假喜欢,反正通府似乎都有这个爱好,所以,薛宸无论送什么名贵的东西,都会被说市侩庸俗,只有随手拿这些东西去,才能让宁氏刮目相看。
    在这一方面,卢氏做的就没有薛宸圆滑,也确实没有薛宸的眼光品味。
    上一世薛宸作为长宁候夫人,所见所学自然比出身商贾世家的卢氏要好,卢氏嫁到薛府,并没有得到宁氏的教导和夫君的点拨,对于这些世情只能靠自己摸索,但到她死之前,也未必就真的摸索出薛家人的真正喜好,薛家人好雅,卢氏单就她的身份而言,就很难和雅字联系在一起。
    在薛宸看来,薛家就是个正儿八经的读书人家,祖父作为翰林院掌院学士,官拜四品,他本身也是进士出身,而薛云涛更是自小才名远播,进士之后,虽未入三甲,但所做之事,却堪比三甲。
    而只要等卢氏的丧期一过,薛云涛自然有贵人举荐入秘书丞,自此官运亨通。
    又捯饬了一会儿夕雾,修剪了一些不必要的小枝桠,才净手去了内间换裳梳妆,薛云涛只有一年的孝期,但是薛宸却有三年,这三年之中,她不能穿任何艳丽颜色的衣服,一年之中,出门的话,襟前需别配巴掌大小的麻布片,一年之后可取。
    穿了一身乳白色细布竹纹边的褙子,配一条淡蓝色无花点缀的襦裙,腰间系一根嫦娥细锦带,在腹前绕过打成蝴蝶状的衣结之后,锦带还能垂至裙摆上方两寸,行走间飘逸灵动,为素服添一丝活力。乌黑的发按照制例需披散而下,但薛宸是女孩儿,这样出门未免不雅,就挑过上层发丝挽成一个攥儿,斜斜的偏在一旁,以一根白玉簪或是珍珠簪妆点,面上不施粉黛亦可见清丽绝伦。
    薛宸端庄秀美,脚步稳健,行走如风,衾凤与枕鸳一人手里小心翼翼的捧着一株一朵花瓣两种颜色的明兰,坐上马车,往东府赶去。
    东府的青竹苑中,薛氏也在,看见薛宸走来,就迎上前牵着她的手入内,内里还有媳妇的大夫人赵氏,薛宸对宁氏,赵氏和薛氏行过礼之后,就看到薛绣和韩钰也在一旁,韩钰正对她漾起大大的笑容,暗地里对她招了招手,薛宸忍着笑看了看她,另外还有两个有些面熟的女孩儿,应该也是西府里的,薛宸努力想了半天才想起来,一个穿着肉桂粉攒花短衫,配银红色百褶裙的姑娘,应该是薛绣的庶妹,薛柔,而另一个穿着石榴红交领散花群的女孩儿,薛宸认不出她,看样子应该不是大房的,正想着,薛氏就来给她介绍了。
    “这位是西府的柔姐儿,是绣姐儿的妹妹,与你同年,那个则是你二伯父家的莲姐儿,和绣姐儿同年,你也该叫她姐姐。”
    竟薛氏介绍之后,薛宸便上前与她们问好,薛绣亲自站起来牵起了薛宸的手,让她坐到自己旁边,韩钰则很识趣的往旁边坐了一个位置。
    宁氏见了薛宸送来的两株明兰,很是喜欢,夸赞道:
    “也就是你父亲能培育出这么精神的明兰来,他去了燕子巷之后,我再让他回来给我养花,他倒是拿乔,总是推说没空,这下好了,有宸姐儿在,今后他在花房里养了什么好花,你都给我送一盆来,还省得我培育了。”
    薛宸站起来,螓首为含,笑不露齿的答道:“祖母可是冤枉父亲了,父亲养这些兰花,原就是要孝敬祖母的,总说祖母爱兰,倾注的可不是一点心血,我是借花献佛,不敢居了功。”
    宁氏就薛云涛一个儿子,有的时候夸她儿子比对她说任何好话都中听,更别说这些儿子孝顺的话还是从嫡亲孙女口中说出来的,听起来就更是真实了不少,当即就把宁氏给说的展开了笑颜。
    西府的大夫人赵氏看了一眼进退有度的薛宸,将她上下打量一番,眸光微动,而后就跟着附和说道:
    “到底是四叔会教女儿,瞧把宸姐儿教的,这般的灵透,竟然让婶娘笑得这般开怀。”
    薛宸但笑不语,不施粉黛,容颜自光,嘴角噙着微笑,脸颊两旁似乎有两个浅浅的梨涡,特别纯美好看,赵氏见了,兀自敛下了目光,调转过头去。
    薛绣用帕子掩唇从旁说道:“瞧瞧,咱们宸姐儿一来,老夫人笑了,太太也笑了,就像咱们几个先前有多不懂事一样。”
    薛绣人美声甜,这番似嗔似怨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竟是十分顺耳,宁氏和赵氏对看一眼,不由自主的摇头发笑,薛氏也开口说道:
    “要我说呀,这些小丫头片子才是了不得了,如今连咱们都敢打趣了。”
    赵氏跟着附和:“还不都是你惯出来的。”
    薛氏笑着喊冤:“哎哟,这倒成我的不是了。”
    屋内一阵欢声笑语。
    薛柔在一旁看了好一会儿薛宸,终于在她和薛绣韩钰说完一个话题之后,插了上来,指着薛宸身上的衣服说道:
    “宸姐姐这身衣裳真素雅,配上这百褶裙,看着就像是待放的蝴蝶兰一般,真好看。”
    薛宸对她甜甜一笑,说道:“哪里是像蝴蝶兰呀,根本就是,我身上洒的正是兰花提炼出来的香草,闻着气味与兰花一样,所以柔姐儿才觉得像兰花呢。”
    薛柔见薛宸愿意搭理她,很是高兴,说话就更加殷勤起来,薛宸知道她是庶出,言谈间不乏捎上薛绣来回她说话,将薛绣捧得高高的,却也不冷淡薛柔和薛莲,姐妹们有说有笑,气氛十分和睦。
    赵氏一边与宁氏薛氏说话,目光却时常落在薛宸身上,借着一个话头说完,赵氏侧过身子对薛氏小声的说了一句:
    “我瞧着宸姐儿像是不同了。”
    薛氏也回头看了一眼在姐妹中应对游刃有余,温婉大方的薛宸,然后才也凑近了赵氏,模棱两可的回了一句:
    “孩子嘛,总要长大的,大了之后自然和小时候不同了。”
    赵氏敛目想了想,然后又说了一句:
    “哎,那大爷外头的那个……怎么说了?”
    薛氏勾了勾唇,淡淡的说道:“能怎么说,不过是纳个妾,多双筷子进门罢了,宸姐儿如今正一个人,庶弟庶妹进门,总能稍稍热闹一些,就是给她解解闷子也是好的。”
    话听到这里,赵氏哪里还会不知道宁氏和薛氏的意思,徐素娥做妾事情怕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就连从前宁氏最期待的孙子,如今进了府也只是陪这位大小姐解解闷子的,赵氏缓缓坐直了身子,若有所思的想了想,然后又把目光落在了正和姐妹们一同打络子玩儿的薛宸身上。
    心里似乎做出了决定来。
    薛宸上一世,小时候有继母和嫡妹打压,过的是昏天黑地,嫁人之后,夫君庸碌无才,骄奢淫逸,她一个人劳心劳力的撑起了那么大的家业,像这种女孩子玩儿的花样,她也就是十一岁之前稍稍的玩儿过两回,如今重来一世,没想到竟还能补上这种缺憾,一时就像一个真的十一岁少女般,对于这种打络子的游戏,玩儿的不亦乐乎。
    因着她有孝在身,这一年中,不能随她们一同出门游玩,不免有些扫了姑娘们的兴致,后来才约好了等薛宸生日之时,便招呼大家去燕子巷玩耍,姑娘们这才满意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