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的第一眼,柏灵就确定自己肯定不是对方的对手。
    她虚晃一枪地拔刀,在猎鹿人冲袭过来的一瞬,整个人忽然往后仰卧,两脚笔直地顺着屋顶的斜坡往下滑溜而去。
    瓦片在她脚下簌啦啦地抖动,发出一阵撞击声,正当猎鹿人以为柏灵要跌落,她忽然两脚曲拢,一个蹬跳,从这一侧的屋顶直接跃向了街对面更低矮一些的屋檐。
    柏灵手脚并用地滚了一圈,将身上背着的包袱随手丢下,没了那些沉甸甸的干粮,柏灵觉得周身一轻。
    她迅速回头做了个鬼脸,“谁要和你打啊,略略略。”
    下一刻,她踩着屋脊,身体前倾着往前狂奔,除了风声,她听见身后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一直如影随形。
    柏灵的身手着实灵巧得出乎猎鹿人的意料,几次她被逼至街区的边沿,身前再无可供逃窜的屋顶,每每此时,她要么跳向近旁大树的枝桠,要么借着街道间木墙的凸起飞荡而下,平安落地。
    然后转身便潜入狭窄而曲折的深巷。
    这些巷子中往往挂满了晾衣绳,或是百姓胡乱垒砌的矮墙,柏灵总是利用这样的地方,重新和猎鹿人拉开距离。
    这样的追逐很快引来了巡逻者的注意,不过比起身姿轻巧的柏灵,毫无顾忌、横冲直撞的猎鹿人显然更引官兵注意。
    猎鹿人重新戴上兜帽,遮住自己火焰一般的红发。
    等跑到某处街口屋顶的两侧时,两人颇有默契地同时停了下来。
    “还挺能跑的嘛。”猎鹿人低声道,声音里多了几声喘息。
    “彼此彼此。”柏灵看了一眼底下呼啸而过的官差,笑道,“我还以为你也是和官差一伙儿的呢,怎么也怕被这些官兵看见?”
    猎鹿人仍是笑,“谁说我是官兵了……”
    “你的同伴追我大哥去了,三弟被官差按在城门口按了半天……你说你和官兵不是一伙儿的,我都不信——”
    话音才落,柏灵已经在月光下再次起身快跑。
    她已经渐渐能够和身后的猎鹿人甩开一段距离。
    其实牧成也好,猎鹿人也好,这些追求抽刀爆发力的持剑、持刀者,大都在耐力上逊人一筹……力量和敏捷原本也是不能同时抵达的两端。
    柏灵决定绕着城再跑上一段,估计就能彻底把这个猎鹿人给甩掉了。
    她不时侧目回望,看着身后渐行渐远的猎鹿人。
    ……还口口声声说什么涿州再见,果真是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这离涿州还远着呢这些人就伏击在这里。
    奔跑中,柏灵渐渐感觉脚下的屋檐和街道发生了一些变化。
    在长街的上空,屋檐与屋檐之间,忽然多了许多横系的绳索,再往前跑了两个街区,绳索上多了一些已经熄灭的花灯灯壳。
    柏灵猛地抬头望了一眼月亮,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一直在往东走,先前客栈小二的话忽然浮现在脑海——
    您去城东祠堂看过没有?前些日子中秋灯会,这会儿还有好些花灯没摘,好看得很!
    ……柏灵略略颦眉,心中浮起些微不详的预感。
    难道是跑到城东祠堂来了?
    柏灵再次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一直跟在身后的猎鹿人不见了。
    她再次觉得后颈一凉。
    ……是因为意识到追不上,所以主动放弃了吗?
    夜间的寒风刮起,她俯下身蹲在屋脊上,听着四下的响动。
    然而除了风声之外,周遭没有任何声音。这寂静并没有让柏灵感到安全,反而让她心中的不安比先前更重。
    猎鹿人的确是消失了,她在原地蹲守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始终没有第二个人接近她。
    远处有打更人的喊声传来,提醒居民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此时已经宵禁,街道上再没有了行人。
    城门口那边的守卫应该已经有警觉,这个时候再去任何一间客栈投宿都是危险的,说不定后半夜就会搜城——但苍天在上,为什么这群官兵突然就盯上他们三个了?
    思前想后,柏灵决定先回到地面,找个能避风的地方先歇息一晚,一切都等到明天白天再说。
    她脚步极轻地沿着屋脊往前,而后像先前一样,沿着两侧街道一些凸起的木杆和绳索轻巧地落在了窄街的青石地面上。
    在双脚落地的一瞬,她本能地感觉脚下触感与以往不同,然而等她意识到那是什么,整个人已经被一张暗绿色的网拉在了半空中。
    布网的正是先前那几个在船上见过的灰色斗篷人,柏灵一眼就望见他们站在街角,几人合力拽着绳索。
    ——还说不是官兵!这不是就在帮着官兵干活儿吗!
    她本能地将手伸到腰后抽刀,想要隔断网绳逃走,忽地脸色微凝,手里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就在这条街道的两头,柏灵看见有数十个擎着火把的官兵已经站在围堵在街口。
    在他们身后,是已经将弓拉满的弩兵。
    柏灵感觉喉咙略干,而后非常识相地将两只手贴在了脑后。
    ……
    当被人绑住了双手,押解到一个三进的院子里时,柏灵看见了那个先前在驿站马厩前值守的官兵。
    他已经不再像那一晚一样穿着草莽布衣,而是换上了铠甲,站在这间院子的门口。
    觉察到柏灵的目光,那官兵立刻瞪眼看过来,一副要在气势上将她压倒的姿态。
    柏灵收回了目光——也是,他们这会儿多半是认不出自己。
    而后,她站在空落落的院子里等了许久,前面的屋子里才出来一个人,那人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挥了一下手,院子里的其他人便上前,推搡着将柏灵押去屋中。
    屋子里点着一盏孤灯,柏灵看见自己的包袱已经被打开,里面的每一样东西都整整齐齐地放在桌子上,铺成了四行。
    里间传来一阵模糊不清的说话声。
    不一会儿,一阵椅子被拖动的声音传来,里间的屋门打开,两个中年人从中走了出来。
    这两人的脸柏灵望着都觉得陌生。
    几人就这样沉默地相望着,直到其中一人走到柏灵跟前,伸手道,“这个东西,你哪里来的?”
    柏灵垂眸,见他手中握着那个暗绿色的荷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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