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原君的手伸进牢中,韩冲勉强抬起左手。
    两人的手在空中简短地相握,而后又松开。
    衡原君扶着栅栏慢慢站起身,拖着脚上重重的的铁链继续往前走,韩冲目送他离去,直到那铁链在地上拖拽的声音再也听不见的时候,他才再次闭上了眼睛。
    ……
    外面已是正午了。
    夏天的日头照下来,衡原君许久没有适应这里的光。
    有人牵着他的胳膊,慢慢引他上一辆马车。在片刻的修整之后,他在车中轻轻揭开布帘——这是在往沁园大宅的方向去。
    马车一路颠簸,等到再停下时,果然如衡原君先前所料,停在了沁园的正门口。
    这里已经又换了一波官差看守,这些守门人的脸孔总是在变,衡原君拾级而上,在前后的围堵中,慢慢向着沁园的大门走去。
    昔日里可以很快踏过去的门槛,今日拖着重重的铁链,就有些艰难。
    进门后的第一个院子里,乱糟糟地堆着许多东西,有敞口的木箱、散落的书册,有他换洗的布衣,还有他如今只用作私人珍藏的破旧棋盘……衡原君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这景象,而后不目光落在了不远处一个身着红色官服的人身上。
    那是亲自前来的孙北吉,此刻,老人正背对着衡原君站在大门的不远处,他两手交叠在身后,此时听到通传,才回过身来。
    烈日下,衡原君没有站多久,呼吸就已经重了起来。
    “去阴凉处说话吧。”孙北吉轻声道。
    衡原君笑了笑,“多谢阁老……体谅。”
    一组锦衣卫一直紧紧跟随在衡原君和孙北吉的附近,随时准备着抵御潜在的威胁。
    有下人在这时端上来两杯茶水,孙北吉没有动,衡原君亦然。
    两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扫向不远处正在继续往院子里搬东西的官差们。
    “不知道阁老在我这里找什么?”衡原君轻声道。
    “衡原君何必在这里和老夫装傻。”孙北吉轻声道,“先前皇上对你颇为信赖,免你禁足之苦,往你这里送过诸多御前的卷宗。”
    “我都是遵照旨意读的,并没有强要。”衡原君答道,“且看完之后,从来都是原样送回,不会留抄本。”
    “究竟有没有留过,我们稍后就知道了。”孙北吉声音平淡,“今日将你带回这里,是我有话要问你。”
    “阁老请问。”
    “眼下证据确凿,抚州、大邺一带的匪患,和见安阁的关系千丝万缕,你却一口咬定自己对一切一无所知,”孙北吉看向衡原君,“你觉得,单就这样的口供,能保得下你自己的这条性命么?”
    衡原君叹了一声,“该交代的,四年前我已经向皇上交代了,这四年来我近乎与世隔绝。所谓飞鸟尽,良弓藏,如今皇上若是想杀我,什么样的理由不可以呢。”
    孙北吉淡然笑之,“即便身在内廷,也一样能和外人下棋……这样也算与世隔绝吗?”
    衡原君微微颦眉,“孙阁老偷听了我与柏司药昨夜的谈话啊。”
    “衡原君,”孙北吉的脸色依旧不大好看,“老夫已经开诚布公,你如果还要继续装下去,那今日这场谈话,也就到此为止了。”
    衡原君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你只需要回答我一个问题,”孙北吉目光凛冽,“当年送出宫的那个孩子,现在在哪里?”
    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话题,衡原君的脸上流露出几分诧异,而后又很快平静下来。
    “阁老是笃定……我一定会知道。”衡原君问道。
    “你当然会知道。”孙北吉沉声回答,“在外,大家都觉得你是建熙三十五年才真正接手的见安阁,但在沁园太子最后还在世的那四五年,他的情况如何我很清楚。那样虚弱的一个病人,根本就不可能有任何心力再去辖管见安阁这样庞大的组织。
    “从那时起,接手见安阁的人,应该就是你了。”孙北吉轻声道,“当初他们冒死也要保护的那个孩子,会到你这里就彻底不管么?”
    “这完全是两件事啊,阁老。”衡原君望着远处的院子,“您是不是忘了,当年那个孩子被送出宫的时候,我也不过只是一个小小婴孩。这天下之大,就算我得知真相之后也一心想找到那人的下落,可搜寻一个在三十多年前就已经藏匿人海的陌生人谈何容易。
    “那么,我也救不了你。”孙北吉缓缓站起了身,“按皇上的旨意,倘若你在这件事上消极怠惰,那你和你那些部下的性命也就不必再留着。”
    原以为衡原君大概是要改口,未曾想,他竟是慢慢闭上眼睛,轻叹了一声。
    “也好。”他轻声说道,“那我在父亲临终前答应了他的事,也终究是办到了。”
    ……
    京兆尹衙门里,郑密正在和自家的小女儿在衙门后面的院子里的玩躲猫猫。
    先前公务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白天累得够呛,夜里也睡不着,这几日内阁那边下令面壁思过,所有的工作全部暂且移交出去,郑密反倒是真的舒舒服服地开始了休息。
    他把头靠在院子里的大树上,大声喊道,“藏好了没有啊?”
    东南角的方向,传来一声稚嫩的“好啦!”
    郑密抬起头,朝东南方向望去,一眼就看见假山后面露着一截裙角,小姑娘好像是也发现这裙角露了馅儿,在假山后面轻轻一抽,衣服角又不见了。
    “那爹可来找啦!”
    郑密没有往东南边去,反是先往西边走了几步,装模作样地四处走走看看。
    假山后面的小姑娘从石头缝后面往这边望,眼睛笑成了两条缝,勉勉强强没有笑出声音。
    “是不是藏这大水缸后面啦?”郑密动作夸张地拂开角落里旺盛的绿草,“没有啊……哈哈,我都看见你了!是不是藏这边砖墙后头啦?”
    郑密一惊一乍地往墙后跑,然而才一转角,他正想再喊一声“怎么又不在呀”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忽然凝固在那里——
    院子外面的甬道上,有宫人正面色冷峻地朝这后院的方向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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