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灵心情复杂。
    她忽然觉得有些脊背发凉,如果不是方才回来的路上,一路被艾松青抓着胳膊,或许此刻躺在这里的尸体……会多一具。
    陆续归来的女孩子们被勒令待在院子里,有几人靠在尸体的附近抽泣。
    一个今早还彼此打着招呼、一道出门的同伴,傍晚就没了气息……对所有刚到这个地方的人来说,这都太残忍了。
    物伤其类,女孩子们都红了眼眶。
    早晨匆匆露了一面的鸨娘,此时正端坐在院子的中间。她架着腿,低头拨弄着指甲,时不时把手伸远端详,就这么消磨着时间,等着女孩子们到齐。
    将要入夜,她扫了一眼院子里站着的人群,望向近旁的龟爪子,“差不多了吧?”
    “嗯呢,齐了。”
    “那咱们就把话往开了说吧。”鸨娘的声音一下大了起来,院子里的抽泣声顿时止住。
    柏灵忽然听见人群里传来一个激烈而年轻的女声,“……你怎么敢这样对我们!你知道今天被你打死的人是谁吗!?”
    柏灵站在外围,一时觉得这声音听起来耳熟,却看不清究竟是谁在说话。
    她轻轻挪动步伐,从肩与肩的缝隙间,她看到了正在说话的人——是艾芊。
    鸨娘冷笑了一声。她两手插着后腰,从椅子上站起了身,甚至没有往艾芊那边看一眼,而是扫了一圈围站在近旁的女孩子们。
    “都给我听好了,”她拖长了声音开口道,“你们都是我花钱打点才弄来的雏儿,老娘我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你们从前是哪家的小姐,父母兄弟有什么来历……都和你们没半点关系!从今儿个起,你们就是这百花涯的人——”
    “你休想!”艾芊尖声打断。
    柏灵有些忍不住捂住了耳朵,艾芊的声音高而锐利,刺得人耳朵发疼。
    “等再过些时日,等我几个叔伯打点好一切来接我,我一定要你血债血偿——”
    “哎呦喂,我的小姑奶奶,”鸨娘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她,“你还以为有人回来接你呐?真能把人弄走的,进我这塔楼的第一天,名字就到我手上了!”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看着艾芊脸上顿时消散的血色,鸨娘很是满意,她的目光又剜向近旁的女孩子们。
    “我也不妨和你们把话讲明白,省的剩下几个月你们白白做梦。今天是你们到这儿的第六天,但凡前三天走不了的姑娘,一辈子,就落这儿了。”
    “你……你骗人……”
    鸨娘慈眉善目地弯下腰,笑道,“妈妈我在这儿可是见得多了,是不是真的,你自己掐着日子算,到时候就知道了。”
    艾芊的身体僵在了那里。
    许多人也都僵在了那里——鸨娘的话意味着她们最后一点残存的希望破灭了。
    鸨娘慢慢悠悠地在院子里踱步。
    她望着所有人的表情,不由得笑了起来,有些时候,不说话,比说话的效果还要好。
    “这前三个月,你们是不会被排去做皮肉生意……可你们看看自己那张苦兮兮的脸,你们倒是想去享福呢?呸!老娘都怕坏了百花涯的口碑。
    “你们听好,这段时间里都给我踏踏实实的,不要惹事,否则……”鸨娘说着,走到尸体跟前,轻轻踢了一脚,“你们明天的下场,就和她一样。”
    说罢,她向近旁的龟爪子使了个眼色,“带上去吧。”
    于是拿着鞭子的龟爪子又聚拢,老鹰捉小鸡似的将姑娘们重新驱散成两队,分别赶去了东西两侧的塔楼。
    这一晚,塔楼里的气氛,又回到了所有人来这儿的第一天晚上那样——女孩子们再一次失去了所有希望,低低地哭着。
    西北角的柏灵闭着眼睛,早早睡下,朦胧中,她感觉有人坐到了自己身边。
    “柏灵……”
    这扰动让柏灵很快睁开了眼睛。
    等看清了眼前人是谁,柏灵微微松了口气——眼前的艾松青抱着自己的薄毯,带着一脸的哀愁和恐惧,神情温婉地望着自己。
    柏灵扶着额头,缓缓从地上做起来,“……怎么了?”
    “诶,你是……要睡了吗?”
    “嗯,”柏灵揉了揉眼睛,“是啊。”
    艾松青不由得咋舌——这种时候,柏灵竟然还睡得下吗……
    “找我什么事?”柏灵又问了一句。
    “也……没什么事,我就是……”艾松青低下头,“想找人聊聊天。”
    “别聊了,明天肯定还要干一整天的活儿。”柏灵拍了拍眼前小姑娘的肩膀,“抓紧时间睡觉吧。”
    “可我……睡不着……”
    柏灵这时才发觉艾松青的眼睛是红着的,就和此刻这间屋子里的大部分女孩子一样。
    想到下午是眼前的姑娘有心无心地拉住了自己,柏灵压下了此刻的困倦,捏了捏鼻梁定神。
    “想聊什么?”她往里侧靠了靠,空出半个人的位置来,“躺下说吧。”
    两人将薄薄的毯子叠在一起,艾松青两手枕在头下,侧身望着仰卧的柏灵。
    “她们……她们约好明天开始,绝食。”艾松青望着柏灵,“你要一起吗?”
    柏灵笑了笑,她半睁着眼睛,轻声道,“绝食这招呢,我以前用过。”
    “你用过?”艾松青的指甲不由得掐住了手心,“达到目的了吗?”
    “达到了。但那是有前提的……就是你要对抗的那个人,真的在意你的安危。”柏灵侧目望了艾松青一眼,“你觉得那个老鸨,她在乎我们是死是活吗?”
    “……”
    艾松青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的答案显然易见。
    “当然,我也明白她们的意思……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嘛,与其今后遭人凌辱,不如现在就死个干净,是不是?”
    艾松青点了点头。
    柏灵轻声道,“……那不着急的。想死,什么时候不能死,等那一天真的到了,再寻死也不迟,何必要现在白吃这个苦头?”
    柏灵说着说着,眼睛就闭上了。
    艾松青在一旁听着,一面觉得有道理,一面又不由得微微颦眉。
    “……那现在要怎么办呢,难道就什么都不做,乖乖听话吗?”
    “看你怎么定义这个‘听话’了。”柏灵轻声道,“你听过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的故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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