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集川的沉默让郑密头皮发麻,“老将军,我们也算是老相识了,这种玩笑开不得!”
    “我像是在开玩笑吗?”申集川望着桌面的案卷,“皇上已经下令,这几天禁止一切流民进出平京城。”
    郑密手一抖,“皇上下令禁止流民进出……是这个意思?”
    申集川没有答。
    郑密扶着椅把,慢慢地坐下来,他声音透着微寒,带着几分不可置信和失望,“要像现在这样作乱,顶多三五十人就够了……京中上千人,都要为他们陪葬?那可也……都是我大周的子民……”
    郑密心里骂了一声,没有再说下去。
    这真像是今上会做的事情!
    想到这里,郑密猛地站了起来。
    “郑大人要去哪里?”
    “去找卫营借兵,继续加重巡防!”郑密扶正了额上的官帽,“你不是睡不着吗,我看干脆就别睡了。等我一会儿回来,我们再来亲审一遍城南惨案的那几个凶犯,我就不信撬不开他们的嘴。”
    “好。”申集川望向郑密,“能不能救这些人性命,看郑大人了。”
    郑密冷笑了一声,“你别给我扣这种高帽。真要是犯下父母官围剿自己治下百姓的罪行……往后遗臭万年、留个千古骂名,我郑密跑不了,你申集川也一样!”
    说罢,他目光森然地望了一眼宫廷的方向,而后在夜色中快步拂袖而去。
    一千流民和三十五万京畿百姓,孰轻孰重。
    郑密知道,若是自己试图对上抗辩,宫里的上差抑或建熙帝本尊就会丢下这样的问题。
    郑密忍不住嗤了一声——这种问题无非是拿来消解罪恶感的把戏。
    倘若有朝一日,问这问题的人自己站在一千流民之中,那答案必定又不同了。
    可是宫墙深深,威不可测,这些一向窝藏在壁垒最深处的人,又怎么会让自己落至那样的一步。
    夜色中,沉浸在悲愤之中的郑密闷头向前走,忽地,他听见身后的随从发出恐惧的惊叫。
    郑密回过神来,循声而望——在他身后,所有的随从都停下了脚步,人们抬头望着夜空,颤抖的手指向天空的一角。
    顺着那手指的方向,郑密也抬起了头。
    只见,一颗炽白的彗星拖着暗红色的星尾,在如同渊面的夜幕中显现。
    远天暗淡的勾月,被这深红的星芒遮掩着。
    郑密的四肢也忍不住开始微微发抖。
    彗星袭月。
    偏偏……在这个时候吗?
    ……
    玄修殿的高门之前,黄崇德低着头从丘实手中接过了一件薄衫,轻轻走上前,盖在了建熙帝的肩上。
    一阵风过,那薄衫又被吹落,随风飘到两三步远的地面。
    建熙帝一动不动地望着夜空穹宇,望着被彗星光芒扫过的月亮,对身后的一切置若罔闻。
    “皇上,该休息了。”黄崇德轻声道,“明日一早,还有内阁的议事。”
    “……看见那颗星星了吗。”
    “奴婢看见了。”黄崇德低声道,他恭敬地欠了欠身,“奴婢听说,钦天监的几位大人已经连夜聚首,相信明日会给皇上一个答复。”
    建熙帝慢慢收回了目光,黄崇德就在这时再次将薄衫披了上来,建熙帝两手拽住衣衫的两侧,轻轻拢了拢。
    “……朕不想睡。”他垂眸说道,过了许久,他又说道,“朕要去慈宁宫。”
    黄崇德有些意外,但他没有反驳,转身便吩咐了下去。
    深夜的龙辇抬着宽袍大袖的建熙帝穿过幽幽的宫道,每个人的手心都捏着汗水。
    除了建熙帝本人,没有人敢抬头。
    人们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深怕在这个节骨眼上搞出什么纰漏,给自己招来杀身大祸。
    通向慈宁宫的宫道上,换季的落叶还没有人清扫,宫人们的脚步踩在上面,发出沙沙的声响。
    建熙帝目光深邃,忽然觉得这里的一切看起来是如此寂寞,如此萧条。
    在离宫门还有一两条巷子的时候,建熙帝下令停了下来。
    他在黄崇德的搀扶之下再一次踩在了地面上,然后向着慈宁宫的方向踽踽而行。
    不远处,守夜的宫人已经认出了来人——他们也是不久前才刚刚接到消息,说皇上正往慈宁宫的方向而来。
    于是所有人都绷紧了心弦等待着。
    深夜的慈宁宫一片寂静,当建熙帝踏进这里深红色的落漆大门,两侧亦没有人喊“皇上驾到”。
    只有脚步叠着脚步,衣摆打着衣摆。
    慈宁宫的宫人们擎着灯笼在道路两侧等候,人人带着银色的半盔,嘴角平齐没有任何表情。
    掌事宫女已经在院中等候。
    “太后醒了吗?”建熙帝轻声问道。
    宫女点头。
    建熙帝深吸了一口气,望着不远处亮着灯的窗户,“是没睡,还是刚刚被叫醒的。”
    宫女茫然地抓紧了手,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一旁黄崇德道,“若是还没睡,你就摇头,若是被叫醒了,你就点头。”
    宫女再次点了点头。
    “太后还好吗,这些日子。”建熙帝又问道。
    宫女第三次点了点头。
    建熙帝的脸色阴沉了几分,“朕问你话,一直点头是什么意思?”
    宫女立时跪了下来,向着建熙帝不住地磕头,发出了如同兽类的嗷呜低语。
    黄崇德这次没有说话——这里的一切陈设、规矩……都是建熙帝亲手定下来的,他不可能不记得,当初是他自己下令割掉了所有宫人的舌头,然后给所有人带上铁面具,不让任何人知晓这里都有谁。
    可皇帝还是要生气。
    他怎么可能不气呢。
    这个方法是如此有效,以至于在隔绝了所有人之后,如今也将他隔绝在外。
    慈宁宫的门,就在此时缓缓打开。
    依然是两个戴着铁面具的宫人走了出来,他们小心地握住了大门的边框,用力将门微微提起,然后无声地走出四分之一道圆弧。
    建熙帝的目光也便从宫女身上移开,他提着衣摆,拾级而上,身后只有黄崇德紧紧跟随。
    朴素而整洁的慈宁宫里,被深夜唤醒的太后莫名其妙地坐在正厅的茶座上,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似乎也不在乎。
    既然坐在了茶座之前,她便命人开始烧水,自己拿起茶杯,没一会儿又握着杯子打起了盹儿。
    直到一阵夜风从外面吹来。
    太后抬起头,望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边。
    “母亲。”建熙帝低低地喊了一声,“朕……今晚来看看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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