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奕讲述的时候,柏灵全程点头,表情没有什么变化。
    “时机没有到,”柏灵的声音很轻,“申将军那边……不用着急,急也没有用。”
    “你怎么了?”柏奕有些关切地上前摸了摸她的额头——有一些细微的汗水,但体温还算正常。
    “没事,”柏灵稍稍往后仰了仰,避开了柏奕的手,笑道,“我就是……有点累,吃饭吧。”
    有些事柏灵没有说。
    在看到家里没有人的时候,尽管她猜到这多半与昨日父亲在御前申明“申集川无疾”有关,但另一些可怕的猜想也在瞬间涌进了她的脑海。
    若是在平时柏灵可能不会想这么多,然而当下的她却不得不想——发生什么意外了吗?有人看穿了她的计划吗?有不可抗力先她一步出现,搅乱局势了吗?
    柏奕把百味楼的菜端去厨房热了一遍,然后换了自己的方式摆盘再重新端上来,看起来与新出炉无异。
    他对桌上的这些食物显然都很熟悉,每一道菜品的讲究体现在哪里,精髓在哪里,柏奕全都一一道来。
    柏灵单手托腮,撑着脸看眼前的父亲和哥哥,时不时配合着柏奕的语调笑一笑或是叹一声。
    这个情景实在有些美好,美好到让柏灵忽然生出一种念头——倘若多年以后她回想起自己在这里的童年和少年时代,那么这一幕无比寻常的、三人围坐而食的画面,一定会鲜明而生动地浮现在她的脑海之中。
    几乎就在这一瞬,柏灵完全地看见了自己的弱点,但在下一瞬,她又全然地接受了它。
    ……
    四月又要过去了。
    又到了国子监日常休沐的时候,世子一早去给父母请安,却见房中只有母亲一人,父亲并不在屋里。
    王妃半躺在长椅上,一手握着书卷细读,另一只手则伸给了一旁的几个丫鬟。
    世子看了一会儿,只见那几个丫鬟一直低着头,不时彼此交换着什么东西,不知是在做什么。
    “母妃。”他在门口喊了一声,
    里头的几个丫鬟这时才觉察到身后有人,纷纷起身向世子行礼,一旁的下人转身就给世子搬来了一个矮墩,放在了王妃的长椅旁。
    见父亲不在,世子也就不像平日那么拘谨,省去了磕头问安,直接坐去了王妃的身旁。
    “你们忙你们的,不要管我。”世子吩咐道。
    几个丫鬟这才又坐回了原先的位置,继续给王妃打磨指甲。
    王妃放下了手里的书,轻轻抚了抚世子的肩膀,笑着道,“你父王一早就进宫去了,你这会儿可以回去再睡一会儿呢。”
    “母妃在看什么啊。”他捡起母亲丢在怀里的书,轻轻念起来,“《山川实录》……这是讲什么的?”
    一边问着,世子已经低头翻阅起来。
    王妃笑着道,“这是天启年间一个落榜秀才的游记,叫……叫什么来着,”她伸手去翻世子手里书册的封面,“李元。”
    世子认真读了几段,抬头问道,“母妃是也想出去走走吗?”
    “有时候想。”甄氏笑了笑,“有时候过一阵又不想了,所以就看看他们写的山川河海。”
    世子歪着头,不是很能明白这话的意思,但他记下了书的名字,然后双手将书册还给了母亲。
    “王妃,左手已经都弄好了,”一旁的丫鬟温声说道,“要现在做右手吗?”
    王妃点了点头,调整了一下自己的位置,对世子道,“琮儿起来,和她们换个位置。”
    世子听话地绕到另一边,他有些好奇地看着丫鬟们手里抱着的瓶瓶罐罐,“母妃在剪指甲吗?”
    “算是吧。”甄氏又拿起了书,接着刚才的段落继续读起来。
    世子见母妃看书看得入迷,也不好再搭话,他站起身,随手从丫鬟们的工作盒里拿过一个大约两指宽的贝壳,轻轻打开,里面填着白色的膏状物,“这是什么啊……摸起来还是冰的。”
    站在一旁的丫鬟轻声答道,“回世子爷,那是鲸腊,洗净指甲后将它抹在甲面上打磨,能让指甲变得更光滑。”
    “鲸蜡……”世子怔了怔,这东西他还从来没有听过呢。
    但听起来就是好东西。
    “是呀,一般人家里用的都是便宜的蜂蜡,因为蜂蜡放得住。但鲸蜡平时只能存在冰窖里,夏天放在外头不一会儿就融化了,”那丫鬟轻声解释,“咱们王府有冰窖,所以娘娘一直用的都是鲸蜡。”
    听到这里,世子又意兴阑珊了起来。
    原来一定要存在冰窖里吗……
    想一想柏家那个陋巷里的院子,那肯定放不住的啊。
    王妃在一旁听得好笑,不由得放下了书,“你问这些干什么?”
    “嗯……”世子沉吟了片刻,认真答道,“主要是……孩儿也想试试。”
    王妃瞥了一眼世子的手,世子忍不住握住了拳,把指甲全藏在了手心里。
    王妃笑起来,她最清楚世子那双手了,陈翊琮但凡想什么事情想出了神,就会情不自禁地开始咬指甲,即便指甲从来都是一副狗啃的乱象,他也浑不在意。
    然后现在说想试一试鲸蜡?
    王妃又拿起手里的书,也不点破,只是笑着叹道,“娃娃,沉住气。”
    陈翊琮心事又被撞破,不由得局促起来,他胡乱辩解了几句,便喊着要回房温习功课,飞也似的跑开了。
    这一日日光正好,他在王府曲曲折折的长廊下奔跑着,日光顺着枝叶的缝隙星星点点地洒下来。
    算起来,他真的已经好久没有见柏灵了。
    自从上次送给她平安符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了。
    好想去看她。
    虽然母妃说了这段时间不能去看她……
    但也还是,好想去看她啊。
    ……
    而此时的承乾宫里,郑淑已经里里外外忙碌了快一个时辰。
    今日就是约定的日子,郑淑起了个大早——她知道没必要,但从昨晚收到了柏灵的讯号开始,她就睡不着了。
    昨夜柏灵托人送来了一盒碎成了两半的胭脂,宝鸳不小心撞见了,还在感叹好好的胭脂摔成了两段可惜了柏灵的心意。郑淑顺着她说了两句,哄着宝鸳早点休息,可自己却失了眠。
    这么久了,她都要快忘了,为一件事兴奋得睡不着觉是什么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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