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世子进宫后不久,东华门外又出现了一队人马,那是一辆疾驰而来的马车,车头和车尾各挂着两盏大灯笼。
    “是恭亲王府的马车。”守门的侍卫一眼认了出来,“快进宫禀报!”
    果然,不一会儿,那马车远远停了下来,下人们打伞上前,扶着车中人往下走——是恭亲王和王妃。
    雨竟是没有半点要停的意思,恭亲王先跳了下来,转身去扶妻子,可王妃却没有接他的手,反而从另一边淋着雨下了车。
    恭亲王急得跳起来,他一把夺过一旁下人手中的伞,追过去要给王妃遮挡,王妃眼中含怒,“我不要你在这里假惺惺!世子今晚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也拿着你的鞭子,把我一起打出王府好了!”
    恭亲王百口莫辩,“我刚才车上说的都是真的,没有一句在骗你!今晚我没打他也没骂他,完全是他自己突然就往外跑——”
    “要不是你天到晚在他跟前摆架子,动不动就跟孩子动手,他又怎么会什么都不和家里说!”
    “我……”恭王一下噎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但见王妃转身就要往雨里走,他又忙不迭地撑着伞追上去,“君平!君平你等等我……”
    大雨淹没了两人的声音,远处的侍卫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在宫门下好奇地张望着越来越近的王爷和王妃。
    “今儿这是怎么了,”为首那人有些奇怪地看向一旁的伙伴,“王爷这一家,一个个都往宫里跑啊。”
    ……
    养心殿里,世子已经隔着纱帐跪在了建熙帝的面前。
    丘实心疼地看着眼前落汤鸡一样的孩子,早就抱了一身干衣裳等在一旁,“世子爷,您就是有话,也先把衣服换了再说吧?”
    世子就像没听见一样,仍是静静跪在那里。
    纱帐后传来建熙帝有几分呛火的声音,“你不要管他,他年纪轻,经得起!”
    从昨天夜里到现在,建熙帝合眼的时间加起来不超过两个时辰——先是听北归的钦差细细讲明金贼情形,然后又急召内阁商议对策,直到入夜才吃下了今天的第一口饭。
    世子的眼睛是红的,他的眼睛也是红的,爷孙俩隔着纱帐彼此看着,丘实尴尬地站在一边,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一会儿,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丘实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救星来了——养心殿里出了这么大的事,黄崇德自然是跑不掉的。
    他显然也是刚被人从床上叫起来,头发也不像以往一样梳得那么整齐,黄崇德在世子旁边跪了下来,行了礼后轻声道,“皇上,恭亲王和王妃也来了,在东华门门口等着求见呢。”
    世子的表情微微动了一下。
    “让他们在外面等着!”建熙帝厉声道。
    “是。”
    黄崇德站起身,又往外去了,丘实登时又沮丧起来——也是,外头王爷那边,黄崇德应该是要亲自去瞧瞧的。
    等养心殿又恢复了宁静,建熙帝的声音又响起来,“怎么,今天进宫,是来和朕告你爹妈状的?”
    世子连连摇头,“不是,不是。父王和母妃待我很好。”
    建熙帝冷哼一声,“好什么,就为了那条蛟龙,你父王打你不是打断了几条竹鞭吗?”
    世子愣了一下,“……皇爷爷都知道了。”
    “朕什么不知道。”建熙帝从卧榻上坐起来,被世子这么一闹,他也不困了,他长叹一声,“天下无不是之父母,你父王管教你,朕也管不着。说吧,这么晚进宫是来干什么了。”
    世子俯身磕头,“我是来认罪的。”
    “哦。”建熙帝瞥了世子一眼,“什么罪。”
    “昨夜承乾宫司药柏灵,被指控与侍卫私通……那个侍卫不是别人,是我。”
    只听得一声轻微的响动——丘实手里拿着的衣服落在了地上,他盯着世子,一时间连嘴都合不上了。
    “……但我和柏司药一直是君子之交,没有做过任何逾矩之事。”
    丘实扶了扶自己的心口,“世子爷……您说话不要这样大喘气,怪吓人的。”
    纱帐之后伸出一只手来,建熙帝挑开了幔帘,从床榻上走了下来。
    丘实连忙上前,想给建熙帝披上外衣,却他一手打开,“拿走!”
    建熙帝缓缓走到桌前,坐在了世子的面前,“……是怎么回事,你从头到尾说一遍,要是有半句谎言,朕定不饶你!”
    世子脸色如常,他对着建熙帝再次叩首,开口讲述起来。他抹去了两人谈话里所有牵涉的具体人事,从御花园第一次遇到柏灵说起。
    第一次遇到柏灵时,她递了一个水囊过来,两人说了没几句话便匆匆分别,柏灵问起他的身份,他随口说自己是御前侍卫;
    第二次遇到柏灵时,是他有意接近。那段时间柏灵在宫墙上救下贵妃的事惊传四野,他也着实好奇这个女孩子到底有什么本事,然而那次谈话两人对历史上红颜祸水的观点起了分歧,近乎不欢而散;
    第三次遇到柏灵,是他被父亲抓着去拜访申老将军,他半路出逃,两人偶遇。柏灵帮他藏身,他回请了一顿酒肉;
    第四次遇到柏灵,是在为建熙帝守经之后,他为胡律一家的事忧心忡忡,万分焦虑,柏灵当头泼下冷水,让他清醒过来。
    第五次见安湖畔、第六次东林寺……
    越往后说,世子的神情变得愈加坦然——他至此忽然意识到,自己对与柏灵有关的每一件事,都记得非常清楚,一切恍如昨日,清晰得像是刚刚发生一样。
    建熙帝一路听下来,已经把世子那点小小心思看了个一清二楚。
    “我着实喜欢和这位司药谈天,她总是有许多令人意想不到的思路和观点。”世子轻声道,“我也不是没想过要去告诉她我真正的身份,但又担心告诉了她,她心中拘束,反而不能像从前那样——”
    “朕看你是傻到家了。”
    建熙帝冷笑着打断道,想起昨夜柏灵的反应,他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柏灵看起来一点也不着急——这丫头精得跟只狐狸一样,心中手段又有百般花样,现在才十一二岁就已经搅动京城,等再大一些,不知会引来多少风雨。
    也难怪柏世钧想跑啊。
    建熙帝看向世子,冷声提示道,“你是什么身份,就算第一次柏灵没有看出来,第二次第三次,她不可能不知道。”
    “这不重要,”世子也抬头望着皇帝,“是我不知道怎么面对她,是我需要一个侍卫的壳,她知不知道……其实没什么关系。”
    说着,世子再次叩首。
    “请皇爷爷放了柏灵!如果这件事非要有个说法,我愿意和柏灵一起承担所有罪责!”
    建熙帝挑眉。
    没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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